“放手。”襄然说话的声音淡然。
“你先跟我说原因。”
“放手。”
“不放……”容夕霏才说完,随即被襄然的力量拉了过去,左手指间缝隙依稀可见他愈靠愈近,好像只隔着她的手掌。
他想干嘛?容夕霏眨眨眼,不确定要不要放下左手这层屏障,她犹疑不决时,生在那张俊脸上的饱满红唇已然贴近。一贴近才意识到那代表何意,她的双颊不觉染上一层红霞,脑袋也跟着发热,心脏一阵噗通乱跳。
他是鬼,应该不至于能碰到吧?电光火石间,转念又想:管他是人是鬼,碰不碰得到,先跑再说!
她慌张地双手一松,嘴里喊着,“我我我不问了!”飞快逃离鬼家。
襄然不觉莞尔,这丫头也有害羞的时候,幸好懂得何谓娇羞,否则就换他骑虎难下。
那晚主动告知容夕霏自己的身份,他也弄不清楚是何故,捉弄抑或试探?也许是想借此一窥匀棠可能的反应,稍微填补遗憾吧。
匀棠从不知他生前事,她没问,他也不敢主动说,他怕,亦希望她永远不知。他会犯下大逆不道之事确有其因,无论原因为何,能否称得上苦衷,他都不想告知,不想他在匀棠心目中的形象有一丝动摇,不想他在她面前从此自惭形秽。
那晚若是没有干扰,他恐怕会全盘托出,也许是认为容夕霏能理解,也许他只是想让她了解自己,后者的念头让他叹息,了解又能如何?就因为她说了句无论是人是鬼,只要她喜欢就不放弃,于是大胆了起来,不想当见证人,而是想当那个她喜欢的人?
如此一来,他得感谢那晚的“干扰”了,思及此,他冷静下来。容夕霏拥有鬼力的话,也许会遭受袭击。
那晚他察觉到柳彻的气息追出去,什么也没见到,他不死心,搜索至今几乎把名山镇翻了过来还是没有,很有可能已不在镇上。
现在两个有泪珠印记的人都使不上力,难保不会再受突袭,偏偏一个被他吓跑了。
“子月。”
“干嘛?”凭空迸出的声音隐含着一股莫名的笑意。
回得如此之快,想必方才情景也被尽收眼里,襄然轻叹。那晚他追到门外怕是调虎离山,不敢妄动,谷鸯要他安心去,随后子月也出现,应是得到璧的命令,随时护着鬼家。
“我没笑你,你快去。”
襄然屏住无奈,悄悄追上容夕霏。
☆、〈十〉五里雾中的笑容2
翌日一早,容夕霏来到鬼家时,四衍和彩罂已经等在门口,马车也备好了,她见到四衍穿着自己送的深蓝色直身很是满意。
“没想到你还记得呀。”那日因彩罂被鬼差捉走,容夕霏把放着衣服的包袱随手一放,后来四衍重伤回来,压根儿忘了这件事。
“昨天整理时发现的,真是谢谢妳。”鬼四衍诚恳地打躬作揖。
“乖孙免礼。”容夕霏故作老态,摸摸四衍的头。彩罂在一旁看了忍俊不住。
鬼四衍扶着两位姑娘上车,自己担任车伕一职。
容夕霏在车内悄悄问起:“襄然他会跟着吗?”
彩罂点头:“子月哥哥也一起。”
容夕霏想起昨日情景,一阵尴尬,祈祷这趟旅程没机会和襄然单独碰面。
经过数日,马车总算抵达杭州,鬼四衍先是驾车前往兄嫂住的三合院。房子显得老旧,是嫂子父母留下的祖厝,由于嫂子是独生女,父母过世后就由她继承。
兄长开设的饭馆离住处不远,走一小段距离即可,到的时候门庭若市,嫂子和店小二简直应接不暇,不过嫂子还是很快认出他,把忙着做菜的丈夫叫唤出来。
兄嫂俩看见弟弟来捧场可开心了,也好奇他身旁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尤其觉得容夕霏跟弟弟长得很相像。
鬼四衍只简单介绍过名字,表明是朋友一起来游玩,就主动说要帮忙,叙旧等到忙完再说。他跟着兄长进厨房,彩罂和夕霏则在外头招呼客人,多了三名生力军,让兄嫂的压力减轻不少。
等到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夜已深,鬼大哥为了慰劳大家,除了煮几道私房菜,还拿出珍藏的酒,鬼大嫂则准备把饭馆的门关上,这时却突然来了一位年轻公子。
“陈少爷,您怎么有空过来?快请进!”鬼大哥毕恭毕敬的态度让鬼四衍三人都好奇地往门口看。
“想着等你们休息再来,似乎还有客人?”陈玲眉目含笑,风度翩翩,有礼地朝鬼四衍三人致意,三人也回礼。
“这是我弟和他朋友,都是自己人,无妨无妨。”鬼大哥请陈玲上座,鬼大嫂在一旁张罗,态度也是十分恭敬。
大家坐定后,鬼大哥向鬼四衍三人介绍陈玲的来历,原来陈玲就是资助饭馆开设的陈大善人的独子,鬼四衍一听立刻道谢,举酒敬了一杯。
“以前常听说鬼家传人的事迹,今日有幸能得一见。”陈玲也回敬,然后放下酒杯道:“我是来替我爹询问这边情况如何,设备是否有何不足之处?”
“少爷您客气了,这饭馆从无到有多亏了老爷和少爷,设备齐全得很,我们夫妻俩一定好好经营,不会辜负老爷和少爷的。”
“如此甚好。”
众人吃吃喝喝,谈天说地,陈玲更请鬼四衍说一说过往驱鬼捉妖的经历,鬼四衍也一口答应,说得活灵活现,好像昨日之事一般。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陈玲起身告辞,大伙儿在门口又寒暄一阵才目送他离去。
陈玲离开之后,鬼四衍和兄长留下来收拾,鬼大嫂带着彩罂和容夕霏先行返家休息。
鬼大哥趁机问起两位姑娘的来历,鬼四衍这才正式回答:“不晓得大哥你信不信,夕霏她其实是祖母转世。”
“真的?”鬼大哥瞪大双眼,吃惊道:“难怪跟你这般像,小时候祖父常说你跟祖母多像,看来今天总算证实啦。不过如此一来,容姑娘是无望了,那……彩罂姑娘呢?”
鬼四衍一头雾水。
“你真傻还装傻?你没事带了两个姑娘一起来,一个是祖母转世自然是没戏唱,那另一个不就是未来的媳妇儿?”
“哎,说什么呀,彩罂是杭州人,这趟是回来祭拜父母的。”鬼四衍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
“哎呀,会害羞肯定是了,你们两个都没了父母,要是喜欢我就替你们作主,赶紧订下来,八字就叫你嫂子拿去合一下,两情相悦的话,好日子多得是。”
“大哥,你愈说愈远了。”
“我还要再说得远一点,要是你们婚后能待在杭州,咱们两对夫妻一起在这间饭馆打拼,把它拓得更大,多好,道士什么的就别做了。”鬼大哥靠着弟弟的肩膀,说起未来蓝图时两眼放光。
这一说倒是点中鬼四衍目前的烦恼,万一鬼力恢复不了,留在大哥的饭馆一起努力的确很踏实,不过无论以后做不做道士,他还是想先恢复鬼力再说。
*
彩罂和容夕霏住同一房,容夕霏已然呼呼大睡,彩罂则端坐着,一方面因为她是鬼,不需要睡眠,另一方面是脑海出现新的画面,她正反覆咀嚼其中的细节。
迎娶她的人的长相已揭晓,跟叫她黛儿或小姐的人一样,都陌生得可以,可那名应该是夫君的人对她很好,两人的关系融洽,俨然是人人称羡的一对夫妻。
可惜这些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的名字一个都不知,否则就能在现世中查找,也许会有相关线索,帮助她厘清这些源源不绝出现的画面究竟有何意义。
她悄悄开了房门,看见鬼先生跟他大哥刚回来,两人互道完晚安就要各自去休息,鬼先生进房前瞥见她的身影,就带着笑容走过来。
“今天真是不好意思,还劳烦妳和夕霏帮忙。”
“帮忙是应该的,夕霏也说不想白吃白住。”
“她睡了?”鬼四衍见彩罂点头又道:“要不明日就去祭拜你爹娘?”
“好。对了,鬼先生,我见到迎娶我的人的长相,但我不知道他是谁。”彩罂又把新出现的画面一五一十告诉鬼四衍。
“其实不晓得是谁不打紧,毕竟都过去了。”鬼四衍听了有些不是滋味,叹了口气。
“你说得是,我不该拿这种事扰烦你。”
“不烦不烦,我只是希望妳别在那上面过于关注,妳告诉我,我很乐意听的。”
“我知道怎么做了,鬼先生,你赶快去休息吧。”
鬼四衍坚持彩罂先进房才离开,然后往回走,愈走步履愈缓,彩罂方才说的内容不知不觉和以前听来的某些事情叠合。
他陡然定住脚步,“不会吧?”
*
襄然跟随陈玲回到颇有历史,布置得古色古香的陈家,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当陈玲出现在饭馆时,明明是初见的陌生人,却有股说不出的异样感。
“你觉得这人有问题?”子月没那种感觉,但相信襄然的直觉,也跟着前来。
“不确定。”襄然并没有在陈玲身上嗅出柳彻的气息,是隐藏得很好或根本不是,实在无法确定。他睨了子月一眼:“你不该在这。”
“好奇跟来看一下嘛……欸,你不想测试看看吗?”
测试?襄然还没问出口,子月已经俯冲而下,挡在陈玲面前,陈玲毫无所觉地穿身而过,离开抄手游廊,进入后花园的凉亭,独自品茗。
子月倏地回到襄然身边,两手一摊:“看来是普通人。”
“未必。”够镇定便能掩饰得很好,襄然持续盯着陈玲,嘴上则对子月说:“你快回去。”
“要走一起走,你一直看他喝茶有意思吗?”子月不由分说地拉着襄然,一同消失在夜色中。
他们离开后,陈玲正好抬头,视线在他们消失处停留,而后扬起一抹笑,又饮了一口碧螺春。
“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边喝茶?”一名年过半百,略显福态的男子缓缓走进凉亭。
“爹。”陈玲赶紧起身扶父亲坐下,自己才又归位,替父亲斟茶。
“饭馆那边还好吗?”陈老爷细细品味着茶香。
“一切安好,白天孩儿有从旁观察了好一阵子,晚上趁休息时问了鬼大哥,他很客气也很感激爹的资助。”
“他的好手艺只在我们家太可惜,让杭州甚至是外地来访的人品尝,才能彰显他的价值。”
“爹,您人实在太好了。”陈玲含笑的脸突然变得黯然:“爹,要是哪天孩儿突然不在了,您一定要保重。”
“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陈老爷和蔼的脸转为严肃。
“您也清楚孩儿之前……”
陈老爷一听立即会意过来,叹道:“也是,老天爷突然让你活过来,也有可能哪天又把你收走,只希望别太快,我还奢望着含饴弄孙啊。”
陈玲不语,默默替父亲斟茶。
☆、〈十〉五里雾中的笑容3
彩罂父母的墓地位于杭州郊外一处荒山,不知其名,却有秀丽的景色,从山上远眺,下有玉带环腰,上有群山重峦叠嶂。
彩罂以为经过一年多来,墓地想必得清扫一番,到的时候像是有人定期整理,供奉的花未凋谢,引她疑窦。母亲过世后,由父亲和她前来凭吊,连父亲也撒手人寰,剩她一人前来,只不过当初有叔父帮着她料理丧事。
莫非是叔父?想到害她至今无法忘却伤痛的帮凶,心情亦随之沉重。
鬼四衍安慰似地轻抚她的肩,以为她是触景生情,她报以微笑,把备来的鲜花素果放好,点燃清香再跪地默祷一番,之后便烧起纸钱。
祭拜完毕,两人席地而坐,在轻风之中一起欣赏山青水秀的景致。
“鬼先生,你刚才对我爹娘说些什么?”彩罂默祷结束,发现鬼四衍默默在旁跟着双手合十,嘴里呢喃。
“哎,没什么。”
彩罂不尽信,澄澈的眼神看得鬼四衍求饶。
“其实呢,就是告诉他们妳在鬼家很好,让他们放心之类的,真的。”鬼四衍举起左手起誓,右手又在身后做出反悔的手势。
“我也是这么跟爹娘说。”彩罂信了,转过头享受眼前的辽阔。
“一样啊,没别的?”
“别的什么?”
“我瞎问的。”鬼四衍摆摆手,看向万里晴空。
坐了一会儿,离开之际,鬼四衍偷偷向彩罂父母致歉,表明方才是善意谎言,在彩罂回头狐疑时赶紧跟上。
鬼四衍兄嫂开设的饭馆与彩罂父亲开的医馆都位于西湖所在的镇上,只是不绕路不会经过,回到镇上,彩罂的脚步有些迟疑,她想看看医馆如今经营得如何,勇气又不太足。
“妳想去医馆看看吗?”
“不了,还是回去吧。”
话是这么说,彩罂隔天找个理由独自出门,往医馆而去,只是悄悄站在不显眼处查看。
叔父苍老许多但变得和蔼可亲,脸上时常带着微笑,不像以前的严肃样。医馆里除了叔父,还多了两个生面孔,似乎是学徒,他们对上门的病人都十分亲切,嘘寒问暖,礼数周到。
彩罂见叔父把医馆经营得有声有色,且不失父亲行医的初衷,心中的埋怨顿时减了不少,心情逐渐放松。也许她的死让叔父警醒,才有医馆如今的样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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