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观天阁的人果然所言不假,今日按黄历虽是黄道吉日,但可惜天公不作美,这可怪不得他了。
“愿列祖列宗庇佑我大宁,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愿天宫诸将,助我段家大宁,子子孙孙,帝王之业,千秋万代!”皇帝双手持香高呼,声音力道雄浑,一派天子作风,不容他人质疑。
身后臣子齐齐行大礼三叩首,“吾皇万岁!大宁江山,千秋万代!”
“刺啦——!”突然,本来万里无云的净空,竟然在所有人专注于行礼时已经不知不觉的恶劣起来,一道惊雷夹杂着刺目的闪电,狠狠的在众人头顶咆哮而起。
所有人都狠狠吓了一跳,皇帝在最前头,只觉得刚才那一道雷电差点就劈到自己头顶了,硬生生吓出一身冷汗,幸亏年轻时出声寒武,征战无数,不一会儿就淡定下来。
他刚想开口质问观天阁的大太监这是怎么回事,可不等他开口,又一道惊雷猛然砸了下来,众人只见,高台正中的巨型铜鼎,微微颤了颤,便“咔”的一声,鼎身居然裂开了一条缝来。
此乃大凶之兆啊!众人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
段世彰的怒火已经如段景奕所料那般熊熊燃烧,段景奕向观天阁大太监递了一个“你知道该怎么做”的眼色,那人心领神会。
那大太监名为王虹,当年段景诚初涉朝政,帮着段世彰清理了一批尸位素餐的人,其中有多人是大太监王虹的人。那人从此恨埋在心,前几月段景奕许了他肥厚的好处,他便欣然应允了。
不过是易王殿下要自己动动嘴皮子,给太子挖个坑而已,这有何难。
“哎呀!天降凶象!天降凶相啊!快,快!护驾!撤离下山啊!”王虹突然奔出来大喊,一下子乱了人心,众人如同一锅沸水,扑腾扑腾的炸开来。
“嘭”一声巨响传来,众人上一波的惊魂还未定,只见铜鼎已经裂成了两半,里面的香灰落了一台。
“不祥……不祥啊!”不知是台下哪位大官的夫人,手颤抖的指着眼前那破败的一幕,断断续续的道出这一句,便晕了过去。
“放肆!”老将军周彦行霍然起身,大喊,“禁卫军!速速围山,不得让这不祥之兆走漏风声乱了民心!”随后,他对着自己的外孙段景奕使了个眼色,段景奕了然,赶忙上前,对着受了惊的皇帝嘘寒问暖起来。
幸亏这天气,是雷声大雨点小,众人撤离到山下,头顶飘了几滴雨后,天又转好,只是不再阳光明媚。
皇帝与皇后在营帐里,由大夫把脉调养。段景奕寸步不离自己父母身边,亲自端茶倒水,满脸的关心与忧虑。
“奕儿怎么了,你父皇与众臣都安然无恙了,怎么还暗着神色呢?”周茗淮关切的问。
段景奕皱着眉头,吱吱呜呜一会儿,终于好似难以启齿似的开了口,“父皇,儿臣还是担忧方才那不祥之兆。”
一旁的周茗淮蹙起眉头,这孩子怎么这么猴急,都说了别让他一下子点破,他父皇又不是傻子,这么凑巧的事,用得着别人提点么。
果然,段世彰神色不善道,“哼,什么不祥,老天还真会安排这么凑巧之事?景奕你啊,别什么事都只看表面,一根肠子通到底。”
段景奕面色暗了暗,低头道,“父皇教训的是……”
“陛下,观天阁王虹求见。”帐外传来通报声。
段景奕眼中一闪,默默退到一边。
段世彰道,“让他进来。”
王虹拖着肥胖的身子,看似焦急的走进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陛下啊!天降大难啊!大宁必有大劫啊!”王虹声色俱裂的扑倒在皇帝面前,上来就是这么一句的哭天喊地。
段世彰又烦又气,直接操起桌子上的茶盏往底下扔去,却也没真的要砸到谁,只是清脆的落地声吓得王虹与周茗淮母子二人都没了声。
段景奕用无声的目光逼视着地上有些怂了的王虹,警告他快些继续下去。
王虹舔了舔嘴唇,断断续续开口,“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且听奴才讲完啊……”
段世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们观天阁平日里好吃懒做惯了,今日倒是算出了什么天象,要你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王虹壮胆上前,“陛下,奴才该死,奴才没有陛下与娘娘的准许,实在不敢妄言。”
“让你说你就说,磨磨唧唧的做何样子。”周茗淮怒目道,一边为皇帝换上侍女新呈上来的热茶。
“是是是……”王虹弓着背,把头磕到最低,肥硕的身子如同一只受了惊吓的穿山甲,卑微无比,“方才陛下祭祖之时,天发大难,本就是不祥之兆,然陛下向上苍祈求大宁江山千秋万代时,惊雷猛然而至,力道令人,震慑四方,那青铜鼎奴才派人查验,真真的一裂为二,这是老天的警告和提醒啊陛下!我大宁……我大宁……二世而亡,下代异主啊!!”
“大胆!”段景奕快步上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来人,把这个口出狂言满嘴胡话的阉人拖下去处置了!”
“易王殿下饶命!易王殿下饶命啊!奴才绝非胡言乱语,否则给奴才一百个脑袋,奴才也不敢在陛下娘娘面前造次啊!”王虹匍匐在地上,一步一磕头,涕泪横流,奈何那粗腰肥臀却偏偏阻力太大,跪得他好不吃力。
周茗淮默不作声的观察着段世彰的表情,望见他并没有对此话喷之以鼻,反倒沉默下来垂眸思索,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看来皇帝心中,对段景诚的不信任已经在生根发芽。
“陛下,景奕说的对,这等阉人,不必理会。”周茗淮轻声细语道。
段世彰放在衣摆上的手渐渐握紧,这一幕都落入了在场所有人眼中。
皇帝隐忍怒火的阴郁样子,瞧着便让人胆寒。像裴志鹤这样在御前伺候多年的奴才首领,无不为段景诚暗自摇头叹气。这太子殿下近年到底是怎么了,眼看就要如花美眷功业圆满了,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就净出乱子呢。
不知怎么的,龙山皇帐里王虹的一句“大宁二世而亡,下代异主”,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随行队伍,又没个几天,这几个字如同生了翅膀一样,一路北上,一路南下,闹得皇都、江州一代,人心惶惶。现在谁不是关起门来,打开窗子,偷偷观望着这个皇家要掀起什么风波。
就连将军府的老太太,也特地驱车闻家,硬是把郭俏接了回来,郭俏自然一百个不愿意,可肚子里的是周家的种,她不得不权衡利弊。临走时,郭俏含泪无声的望了一眼守在门口目送她离去的苏暖,心中百味交杂。
苏暖将郭俏眼中的无奈、生不由己都尽收眼底,她怎么会怪郭俏大难临头选择自保呢,这种时候回到周府,也是她所希望的。
只是这回,苏暖自己的心也寒了。
段景诚,你就是这样的要我相信你?
一抹嘲讽的笑意慢慢顺着她的嘴角展开。怪她自己,把一切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她怎么忘了,小说电视剧中的主人公,即便有着主角光环,那也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
江州,段景诚安逸的坐在院中,依旧是那棵当日里落了她和苏暖一身雪的树下。
程絮涞站在他前面,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坐立不安。这个太子殿下,怎么就偏偏在自己的地盘上,生了这样霉气的事呢。
旁边的奇鸠刚刚办完了秦秦的丧事,在段景诚的助力下,她已经掌握了程府的账目。奇鸠是个聪明女子,这么多日近距离接触下来,若还是猜不到段景诚的身份,那也不会被选中。
“怎么会这样呢,”还是奇鸠先开口,“殿下为人处事正直清廉,这样的无稽之谈,竟然还会有那么多榆木脑袋相信。”
段景诚对她一个青楼女子的前途恩惠是那样大,她怎么可能不站在段景诚这边。
程絮涞就比较为难了,他一边纠结要不要自保,一边忌惮段景诚会不会还有余力反击,现在是他押宝的时候。
段景诚终是开口,“程大人,我不但不用你保我,还可以用最后的力气,祝你仕途通京。”
程絮涞猛地抬头,张口说不出话来,段景诚微微一笑,“我只有一个条件。”
“殿……殿下请讲。”程絮涞道。
“我知你正妻缠绵病榻多年,府内少一个管理后院之人,而我要你,将这权利都交给奇鸠姑娘,扶她为侧夫人。”段景诚眉目间含着淡淡笑意,看不出是真诚还是淡漠。
大队伍不日归京,京中的寥落沮丧之气日渐浓郁,加之昨晚突如其来又一场暴雪,压毁了京郊一片农舍,屋漏偏逢连夜雨,民怨如同九十九度沸水,只差一度,便要炸开。
这一度,好死不死,被段景奕作为新年大礼,送了过来。
现下皇都里的人,各个对闻家避之如疾,门可罗雀的惨淡让整座府邸都安静无比。最静默的,还是苏暖的缓心阁。
下人们整天眼观鼻鼻观心的,说话都不敢大声,只因苏暖这几日天天在院子里捧书苦读,尽管外面风再大,任凭两个大丫头怎么劝说都不肯进去。
静默的侧脸冻得有些发红,映衬着皑皑的白雪,更加的肤如凝脂。
闻启珏站在院子门口望去,瞧见苏暖这幅样子,心底里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大年三十那一天,太子段景诚终于动身回了皇都。队伍走至城门口,道路两边的难民们如同一个个木桩,呆立在一边,双眼空洞无神,目光直勾勾的跟着车队平移。
车夫心里被盯得发毛,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只当没看见的驾车行驶入城。
殊不知,段景诚刚刚离开的江州城,不过两个夜晚,便生了事。
☆、除夕风澜
“哟皇兄,可算回来了,臣弟还以为皇兄你赶不上今年的除夕夜宴呢。”段景奕一听说段景诚回来了,便立刻掀了袍子赶到泰华殿。望见段景诚父子相处的毫无波澜,眉头隐隐皱起。
老头对于不祥之说怎么又没了反应?
“景奕,”段景诚转身对自己弟弟笑笑,“我这不是特地赶回来,好问你收新年礼么。”
“哈哈哈,往年景奕不懂事,皇兄操劳国事,为父皇分忧,最是辛苦,却还忘了逢年过节孝敬孝敬你,今年皇兄且放宽心,臣弟早已备下大礼,”段景奕说着,顿了顿,“可不会疏忽了。”
“你们两个,光顾着谈天说地了?”上座的皇帝沉默了几许,看着兄弟两你一言我一语,终于发了话。
段景奕赶忙冲着皇帝作揖行礼。
皇帝摆摆手,“既然兄弟几个都聚齐了,那今年的年夜饭,也总算是圆满。景诚风尘仆仆的,好好回府里头换身衣服,酉时进宫来吧。”
段景诚俯身答,“是,父皇。”
除夕皇家的家宴,历年都规模不大,但精致万分。皇帝不再宴请众臣,从正月初一到正月初十,全体放十天大假。
宫闱里的廊坊过道,无不张灯结彩,奴仆下人们也都各个把笑意挂在脸上,新年新气象,总要讨个吉利。
皇宫的最北边,最寥落,最冷清的地方——冷宫,依旧如往常般,一团死气的静默。
冷宫名为朝花宫,只是如今,已经没人在意它叫什么名字了。它是前朝低阶后妃的寝宫,当年段世彰带兵闯入,手底下几个猖狂的将领一路杀到这里,不知残害了多少红颜。
久传朝花宫怨气深冲,无人敢靠近。屋殿年久失修,更添几分森然。
一个小男孩跌跌撞撞的奔跑着,穿梭在这老旧的屋檐瓦砾之间,与这死气沉沉的画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母亲!母亲你看,雪儿姐姐刚才给我的一个纸灯笼!红彤彤的可好看了!”小男孩儿一边奔跑,一边冲进一间屋子,冲着里面的人大喊。
漆黑的屋中只有一角有着昏暗的烛火。在摇摆不停的灯火下,一个三旬女子,静静的坐在桌边,一针一线,细细的纳着一双老旧布鞋。
“知儿,不许乱跑。”女人放下手中的针线,站起来,走向男孩,替他擦去头上的汗珠。
“母亲,今年过年,咱们也有灯笼可以挂了。”知儿眨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满脸邀功额望着自己的母亲。
“知儿真棒,”女人道,“一会儿可得藏好了,可别被容妃娘娘的人搜到了。”
“母亲放心!”知儿开心的拍着手。
女人望着自己的儿子一句欢快的跑进屋里,像极了一只小老虎。知儿若是一直能这样快乐平安的长大,倒也好。总比认祖归宗后,尔虞我诈的强。
“起开起开!都起开!”
忽的,门外远远的就传来几声粗鲁的大呵,引得朝花宫的宫人们惊叫连连。女人眉头一皱,又是那群人。
“哟,林娘子!今年给知儿的新年礼,又是一双破鞋啊。”几个大汉冲进来后,一个身子佝偻的老妇走了进来,面上的刻薄之相,如同坛子里闷久了的隔夜菜,尖酸的好像要散发味道。
“石嬷嬷,您又给我与娘亲拜年来了!不必多礼!”女人还未说话,屋里先穿出来一阵童声,把石嬷嬷气的登时歪了嘴。
“死小子!嘴这么不招人待见,也难怪是有爹生没爹养的孬种!”石嬷嬷破口大骂道。
“石嬷嬷,不管我们母子现下的日子如何,知儿都是陛下的亲骨肉,你方才那番话要是传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你掉!”女人一把护住儿子,面露狠厉道。
“呵,好好好,我看你这重见圣驾的白日梦还没做够!今日我就来帮你醒醒!”说罢,石嬷嬷一招手,身后的大汉立刻领命,开始在屋子里到处翻箱倒柜,又砸又摔。
“知儿不怕。”女人紧紧将孩子抱在怀里,捂着他的耳朵,生怕他被那些瓶瓶罐罐的落地声惊吓到。
“母亲,我不怕,”知儿抬起头,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依旧忽闪忽闪的,“他们每年都来这么一出,知儿这回长了记性,早就把值钱的玩样儿藏起来了,娘亲不怕,任由他们砸去。”
女人把脸埋在儿子的颈窝里,几行清泪瞬间挂满了她秀气的面庞,“知儿真棒。”
皇宫另一头,皇帝正批完最后一份奏章,裴志鹤上前为他亲自打扇子。
“裴志鹤,”皇帝道,“去,把闻家女儿请进宫。”
裴志鹤听闻不由得心中一愣,但自知不可多言,便领了命。
屋子里除了皇帝,霎时间空无一人。只有中央的香炉里,飘散着几缕青烟。段世彰揉了揉太阳穴,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闻家接到裴志鹤从宫里头带来的圣旨,都惊讶万分。皇室家宴,历来不请外臣,这回要馨儿去做什么?
“想必是太子在江州的事闹得太大。”闻锦泉接了圣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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