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的意思,”苏暖依旧背对着他,道,“江山谁都可以坐,但前提必须是段家人。”
段景诚沉沉道,“是,否则我母亲当年为段家的的呕心沥血岂非付之一炬?能守住父皇的江山,也是她的遗愿。”
马车在城郊一处僻静的禅院前停下,众人刚步入门槛,迎面而来茶香与檀香。沁人心脾,舒适不已。
今日恰逢这沁安苑的善予师父出山,景知与雪儿被叫进去了许久,才出来行了三跪九叩的奉茶大礼。
善予道,“此男儿慧根深重,潜心修学必成大器;此女儿灵巧懂事,必能善心众渡。”
古人拜师不同于现在代的交费学习,那是十分重要的大事。入了师门,便是师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知儿说他喜爱文书,更喜爱骑射,善予便教他诗文,训其筋骨;雪儿说她喜爱书画,更喜爱诛心妙算,善予便习她笔墨,练其心智。
往后这几年,大概除了节日祭祀,便不能再回舒王府了。
林艾自然想念儿子,但她是个明理的母亲,也隐约明白,段景诚目的何在,故从来不言语半句。只偶尔缝衣煮食,托人悄悄给两个孩子带去。
苏暖故意问他们俩,“以后你们就没有和别人一样的玩耍时间,也不能常回来,还日日起早贪黑,坚持得住吗?要放弃吗?”知儿与雪儿头摇得像个破浪鼓。
一月后,莫琼菱久违的传来消息,滁绯之战,爆发了。这情报线,当初段景诚想过不再需要了,但如今却是要留下来,为了景知。
滁绯城已经硝烟四起,遍地都是士兵的哀嚎声与狼藉的残破肢体。
场面虽是如此,但大宁完全处于优势地位,再没过几日,茴纹便降了。
等消息传遍了大宁,人人口中皆赞叹,段家后继有人,大宁洪福齐天。
段景奕的名望达到了顶峰。
“陛下,储位实在不宜空缺,易王乃不二人选啊。”
“是啊,陛下,易王德高望重,当早日入主太子府。”
臣子们口中皆如此道,皇帝思索讲究,终于决定下诏。
皇都只待班师回朝。
青州只需朝霞斜阳。
大宁二十二年,七月过,八月至,易王殿下段景奕率军归来。皇都城门口,万民叩拜。
☆、殿下万福
“殿下千岁!”
“殿下万福!”
从进到皇都起,一直到宫门前,路边跪拜呐喊之人延绵不绝。
而宫里头,早就摆好了接风宴。
段景奕卸下盔甲,大步迈向正阳宫。这座宫殿异常高大宏伟,若不是有什么重大宴会酒席,是不会摆在这里的。
而这次他胜仗归来,将接风宴布置在这里,用意不言而喻。
段景奕越想越意气风发,步步生风,跨进正阳宫大殿。
一室璀璨琉璃之光照耀而来,这是梁柱上的玉琉璃将光彩刚好折射到他身上,而最为瞩目的,还是最上座的那把金灿灿的龙椅。
奈何此刻龙椅上已有人就坐,那人不是自己父亲是谁?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段景奕单膝下跪,双手抱拳,恭敬道。
周茗淮眼里是止不住的骄傲,“我儿快起。”她微微起身,柔声道。
“景奕此番确实立了功,应当有所褒奖。”段世彰道,并命他入座。
皇帝夸赞一二,臣子恭维三四,大家都沉住了气,谁都没有在说什么与此次胜仗无关的话。
宴席上,为大家跳开场舞的,是那位依旧风头正盛的辛美人。众人只觉得此女腰肢相比上次又细软了不少,有的暗叹她宠冠六宫,有的暗叹她魅惑君王。
皇后今日心情好,见这妖媚女子又在众人面前翩翩起舞,脸上依旧扬着半分不减的喜悦。德妃如妃向来看淡此事,不甚在意,细品佳肴与儿女说笑,乐得自在。
容妃脸上写满的不屑与刚愎自用,大家都习惯了,左右这女人掀不起风浪,也没人看她。
“殿下,殿下,我得进您一杯酒,您以身犯险奋战滁绯,陛下有这样的皇子,实乃天子福分,我大宁能有这样的储君,实乃万民福分啊!”
段景奕正喝着酒,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他想要谈的上面,就突然有个陌生的面孔,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到他面前,大概是喝多了,那人直接激昂地将这番话大声说了出来,连曲乐声都没能遮盖。
段景奕寻思着这生面孔是谁,虽然不认得,但还真正中他下怀,跳出来的是时候。
一旁有人小声提醒他,“这是前天刚从江州调来的工部侍郎,程絮涞。”
哦?江州?他接管赈灾后,这个程絮涞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只不过自己当初没正眼瞧过他,竟然一下子把满面醉意的他给没认出来。
“程大人过奖,只不过话不可乱说,储君怎可随意乱喊。”段景奕面目诚恳与严肃地纠正着。
程絮涞像是一下子惊醒了般,连连掀袍子跪下,“啊……陛下,易王殿下,臣喝多了,嘴没管住,臣该死……臣该死!求陛下饶恕啊!”
皇帝十分配合段景奕的心魔,道,“无妨,卿此一句,正好给朕提了个醒呢。”
言罢,皇帝手一挥,裴志鹤手捧一卷圣旨,缓缓行到大殿正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一个没有被摊开的金黄色锦布上。
皇帝道,“宣。”
段景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就听裴志鹤道,“二皇子段景奕接旨——”
段景奕倏地双膝下跪,低头听旨。群臣赶忙放下手中杯盏,纷纷在其后下拜。
易王段景奕,先江州赈灾有功,后滁绯大败茴纹,德才兼备,朕倍感欣慰。而此太子府恰逢无主,为安民心,为镇四海,着封储君,择日入主太子府。钦此——
段景奕强忍住内心的澎湃,双手自身侧高举过头,深深一拜,“儿臣——谢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宁的史册,从此要多费一面薄纸,多用一方砚台,多沾几次墨水,来书写今日之景。
出宫后,有人抬头望天,轻叹,“这天下,怕是从此要分一半来姓周了。”
“殿下,皇后娘娘着奴才长您问一句,可要中秋佳节入主太子府?”入夜后,宫里出来传话的下人对段景奕道。
段景奕扬眉,“全由母后看着办吧。”他此刻心情颇好,无所谓这些琐事。转而又道,“哦对了,段景诚那家伙,死气呆板,不会过日子,他住过的府邸,也必定如他本人一般乏味酸涩,你告诉母后,把里面能动能换的,都给我撤走了,重新摆上好的,记住,万物万事我都要最好的。”
那人谄媚着嘴角,毕恭毕敬地把腰弯到最低,“小的明白,明白,易王……哦!不,太子殿下您放心,奴才保管您中秋佳节乔迁欢喜!”
段景奕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勾起嘴角轻哼一笑,手一摆,便让那下人下了去。
“书离,”待人走后,段景奕对外喊了一声,“准备车马,叫上那群人,我得出去好好庆贺一番,手脚利落干净些。”
东街在皇都不算最热闹繁华的一条街,但道正中却有一家只有业内人士才知道的妓馆,名为楚惬楼。专走高端路线,店面不大,却极为讲究奢华,那里只做高官权柄的生意,客人几乎都是那几位固定的,再有,就是老带新。他们没有姑娘在花街招揽客人,也没有乐妓舞妓在大堂搔首弄姿,不知道的若是一不小心误入此地,只当自己到了什么雅致的地方。
夜过亥时,楚惬楼顶层一间僻静儒雅的包间里,正传来阵阵哄笑声。
“哈,李焕,你什么意思呀,什么叫你知道楚沐姑娘腰肢纤细?怎么的,你何时见过的啊?”周明珂调笑道。李焕正是李尚书家的庶子。
李焕脸也不红,反道,“我何时见过的?要不你来猜猜,你要是猜对了,今晚太子殿下的酒,我一人全包了。”
周明珂还没来得及接话,躺在一旁榻上,左右手各揽一位美人的段景奕便懒懒道,“这个不作数,我今晚可不喝酒。你换个别的唬他。”
李焕一拍脑袋,故作惊讶道,“哎呀,是是是,殿下明儿个还要去陛下那儿谈公事呢,哪像咱们几个。”
久久不发言的李家另一庶子李瀚道,“殿下,皇帝陛下莫不是要为你订亲了?”
段景奕松开身边的美人,立起来走到桌边,“可不是么。”他道,“我本想迟两年。”
“那殿下可有人选?”李瀚又问。
“呵,有的选?只要是个美人,母家有权有势能拉拢,不都一样?”他不削一顾道。
李焕来了兴致“哈哈哈,殿下要不考虑考虑我们妹子?那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不可分解啊。”
李瀚手一紧,屏气凝神不发一语,只听段景奕悠悠道,“李楚妍啊,的确是个好降伏的,不过么,她和闻素馨走得近了,今后不定留什么后患。”
李焕赶紧收起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认真道,“哎殿下此言差矣,女儿家么,今儿和谁好,明儿又和谁好,都是一时的,哪有什么深感情,不像咱们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几个。要不就好好教训几番,她那些个女子骨气,狠狠拿捏几日便就没了。”
李瀚想张口反驳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但听段景奕又道,“此事以后再说。”才悄悄松口气。
中秋佳节,皇都一片繁华热闹。
大宁民间没有吃月饼的习俗,他们只道今日的月亮圆满皎洁,应携妻带子,沐浴这天赐的光辉。若是文人雅客,叫上三五好友,乘月郊野夜谈,美酒相伴,也是一件美事。
皇都的每条大街小巷都充盈着祥和,太子府门前倒一片繁忙。
“快快快,往里搬。”门口有仆人不停地喊,“这个这个,放里面。”
“这是李府送来的字画,殿下说了先入库。”
“你们几个别愣着,还有几车呢。”
里里外外,搬物件的人多之又多,但段景奕总是觉得人手不够。他还有几车的宝贝没抬进来呢。
“先将主屋里头安置好,其余的,连同马车一块儿拉进后门,明日接着搬。”段景奕道。
他吩咐完后,便自顾自走进太子府里,到处悠闲的转悠起来。
此前,他只有儿时不懂事时到过一次这里。那时,这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府邸已经有一个主人了。那人正是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段景诚。
但那一次后,他便再也没来过太子府。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只记得,当时的段景诚淡漠地站在石阶上,对他冷冷道。
“为什么?皇兄,你这里好大,我也要住。”
“不行,你不能住进来。”
“皇兄,为何啊。”
“你不适合住这儿,你对此地一无所知。”
呵。一无所知?段景诚,那你可曾想过,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日。从此你就一辈子窝在青州,过过窝囊日子也罢。
你,永远也别想回来。
若是让你亲眼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
东西被我全部夺走,那滋味,肯定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的,段景奕仰天长啸一声,转而他又大声喊到,“书离!”
“你给我把这里有关段景诚的所有东西全部撤了!他用过案几,他栽种的花草,他赏玩的物件,全部!不要再入我的眼!给我把这寒酸的地方通通狠狠改!”
“堂堂太子府,他这些年就是这样装点自己府邸的?哈哈哈哈哈哈!简直让人笑话!丢我大宁的脸!你们,把名家字画,金器玉件,都给我好生装点好了!也让别人知道知道,我大宁,何其富贵!”
他背着月光,双眼犹如嗜血的魔鬼,充满了狠厉与疯狂。
同一片天色,同一轮明月。
青州的中秋,与皇都无大异,大街小巷,同样是欢声笑语。
青州城外有一条缓缓流入城中的小河,弯弯曲曲的,正好把整个青州城差不多一分为二。
此河妙就妙在它流入城内后,浅浅一汪,水面狭窄,只容三四条小舟并肩而行。虽是如此,它却绵延数里,贯穿了青州城。它自来没有名字,大家便都唤它作青州河。
今日的青州河上也是热闹非凡。有不少只小舟,断断续续地在水面上飘呀飘,从城池一头飘向另一头。此中,有不少都是年轻的夫妇,带着孩子戏水放河灯的。
苏暖来此地一月,兴许是好山好水养人,兴许是不再过心跳不断的日子,她身体好了许多,心情也轻快不少。她虽来了大宁这么长时日,但节日气氛还从没有好好感受过。
今天这么花好月圆的日子,自然是不会宅在家里的。正巧传统佳节,景知和雪儿也难得可以出来走走。
“母……母亲……”雪儿有些忸怩地扯了扯苏暖道衣角。虽然二人都不习惯这个称呼,但既然认了义女,是应当这么叫的。
“我想……我想坐小船。”她懦懦道。
一旁的船家听了,见有生意可做,立马也起了劲,“小舟夜游,二十铜板一条,一直漂到缘起寺门前,一路风光不可错过哟!姑娘,带着孩子玩玩嘛,今儿多好的日子呀。”
苏暖自然愿意,上前挑完了船只,等着段景诚领着知儿买完了桂花糕回来。
“你们想坐这个?”段景诚问。
雪儿拉起知儿的手,两个孩子一起拼命点头。段景诚笑着道“好好好。”
四人刚上小周,船家又忍不住说了,“哎姑娘公子,想不到你们年纪轻轻就能儿女成双,真是羡煞旁人啊,一家四口还都长得这么好看。不过几位是陌生面孔啊,是带了孩子刚来青州吧?”
苏暖脸一红,不知该不该应船家,应了不就等同默认了他们是一家四口了?而段景诚则爽朗道,“是,刚来不久。”
“我说嘛,青州这么小一块地,我在这儿活了几十年,没有谁是我不知道的,咱们也当交个朋友了,”船家道,“公子,这船漂到缘起寺前自会有人来收船,到时候你们上了岸,还可以到寺庙里头逛逛。那缘起寺求姻缘很灵的!”
段景诚扬眉,“哦?那我一定得带妻儿去看看了,顺便求各路神仙保我与娘子一辈子和和美美,永不分离。”
景知睁大了水汪汪的小眼睛,托腮思考,突然大声道,“是啊,父亲母亲一定得去拜拜呢!”段景诚向他投去孺子可教的慈爱目光,雪儿在一旁暗暗记住,下次自己也要助攻。苏暖把一张已经通红的脸转了过去,不理他们兄弟俩。
船家听闻段景诚此言,也爽朗笑着,“哈哈哈,自然!自然!二位一看就是天造地设道一对!”
小舟悠悠的飘荡了起来,散开了圈圈涟漪,苏暖将手伸进水面,感受着河水的清凉,一路上,沿街的灯火与三三两两来去的行人,都被尽数倒映在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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