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楠裳端药进来喂他喝,立刻就察觉他的不高兴。因为之前他喝药很痛快的,可是现在,他皱着眉咬着牙,半天不喝一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虞楠裳放下药碗,摸摸他的额头:凉津津的。顺势又摸到脸上,还是凉。
“我叫爹爹过来给你看看。”虞楠裳忙着就要去叫自己爹。
“不用……”傅晏歪身伸胳膊拉她。
岂料这一动,就感觉腹中一阵绞痛,顿时就呕吐了出来。这一吐又引的头晕目眩,双目发黑。
“爹爹,你快来看看燕娘怎么了!”虞楠裳惊叫。
虞楠裳忙进来查看,虞楠裳又是倒热水喂他喝,又是高声叫苏子端水来给他擦拭秽物,小院里顿时忙成一团。
等傅晏人稍微好点,发现自己已经成功地把虞梅仁的小宴搅和了:崔华予见虞家有事,只好先行告辞离去。
“你给他吃什么油腻之物了?”虞梅仁很快查出了病因:饮食不当。
“给他吃了几块油炸的面果子。以为这一点东西不要紧呢。”虞楠裳满脸歉然。
“是我自己嘴馋,不怪姑娘……姑娘再给我喝点水。”叫虞楠裳抱着喂着热水,傅晏觉着心情迅速好了起来。
可是病情却很严重,就这一点油腻之物,把傅晏折腾的上吐下泻,这一夜都没安生。
到后来他整个人都软了,不必说站起来,爬都爬不起来。
“快快快,虞先生……又……”昏昏沉沉中他倒还能察觉,虞梅仁像照顾幼儿般细心地照顾着他。亏得虞梅仁平时练武体格健硕,把个傅晏一把就能架起来,换了平常男子还真够呛。
虞梅仁直到凌晨时分才合了合眼。待睁眼一看,日已上中天。
“囡囡,什么时辰了?”他边急急地穿衣服边高声问道。
“快午时了呢。”虞楠裳答道:“爹爹今天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今天恩科放榜,哪里能歇。”虞梅仁急急忙忙洗漱,饭也不吃就出去了。
傅晏这也才给惊醒。迷迷糊糊睁眼,就见虞楠裳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再定睛一看,傅晏苍白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昨晚那一通折腾,屋子里不免有些脏污的痕迹。此时虞楠裳正麻利地清洁着。
“又脸红了。”虞楠裳一转头看见他模样,笑问:“身体可好一点了?”
傅晏点点头:“给先生和姑娘添麻烦了。”
“这是说的哪里话,你要记得我们现在是一家人。”虞楠裳说着在清水里洗洗手,擦干了来探傅晏额头。
毕竟是冬日,这经了水的小手冷冰冰的,把傅晏激的浑身一颤。
“啊,我的手凉是不是。”虞楠裳忙往回缩手。
然而傅晏突然一把抓住她手,两手合着握在掌心里。
“我,我给你暖暖。”他垂眸哑声道。
第18章 傅晏的亲昵(捉虫)
对于生长于皇家的傅晏而言,这个动作已然是不违背礼法前提下表达亲昵的极限了。
然而虞家人生性本就比常人更温柔可亲,加之虞楠裳和他爹父女二人朝暮相处相依为命,俩人之间的亲热黏糊劲儿那叫个世上罕见。当下虞楠裳爱屋及乌,把这亲热黏糊也分了傅晏些许。
她任由傅晏握着自己手,就势低头,把粉嫩的脸颊贴到傅晏手上,露出大大的笑,并小猫一样满足地蹭啊蹭。“燕娘你真好。”她说。
傅晏眼瞳缩紧,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侵蚀着他心房,啊,心都要化掉了……那种想不顾一切抱住她的欲望又空前强烈了……
虞楠裳自顾自蹭完,见傅晏顶着一头乱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浑似个疯婆子似的。她忍不住嗤笑出声:“爹爹走的急,今儿个我来帮你洗漱吧。”
“有劳姑娘了。”傅晏这才回过神来。
“你别叫我姑娘了,好生分的呢。” 她边说着,边扶着傅晏垫了枕头半坐起来:“你跟爹爹一样,叫我囡囡就好了呀。”
“囡囡。”傅晏从谏如流——他早想这样叫上一叫了。这个乳名,真是可爱的紧。
虞楠裳出去端了温水来,先给傅晏擦了脸,漱了口,又为他梳发。“燕娘你头发好硬。”挽发的时候,她靠他靠的极近,几乎是贴着他耳朵在说话。
傅晏心中又是一酥,不由得就脱口而出:“以后,你可以唤我阿晏。”
“阿晏?虽说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但毕竟辈分差着,这样唤你不太尊重吧。”虞楠裳已然给他梳理好了,又拿来镜子照给他看:他这卧病在床的,爹爹每天非给他梳发髻带钗环,这哪儿舒服啊,虞楠裳早看不惯了。故而此时把那浓密乌发只用巾帛松松拢在了头顶。
傅晏不看镜子,只看她:“那就先生不在时,我们俩私底下叫。”
“唔,那也好。”虞楠裳放下镜子,伸出两手食指点了点傅晏脸颊。“阿晏!”她调皮地眨巴着眼睛唤他。
再唤一声,再多唤几声。傅晏好想对她说。
偏在此时,院门被又重又急地敲响,吓了两人一跳。
“虞先生,虞先生,是我,华予,我中了,我中了!”伴随着敲门声,是崔华予兴奋的嚷叫。
在厨房给傅晏看着药的苏子跑过去开门。“崔举子,你中了什么?是中状元了吗?”她欢喜地问。
“没错,我中了头榜头名状元!”崔华予简直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之情:“虞先生,我中了头榜头名状元!”他边衣袂带风地向正房走边喊。
屋子里傅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还真给他中了……一个状元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当这般张扬……
虞楠裳下炕迎出去。傅晏下意识地伸手拉她,却没拉住。他懊恼地钻进被窝里,用被子蒙住头。
这片刻时间,崔华予已经自进了正堂之内。
“恭喜崔举子,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崔状元了。”虞楠裳迎上他,敛衽一礼:“只是我爹爹现在并不在家里……”
语未毕,那崔华予竟是一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楠姑娘,我中了状元,你欢不欢喜?”
虞楠裳体谅他人逢喜事一时忘形是有的,因此也并不见怪,只缓缓抽离了双手笑道:“自然是为状元公欢喜。”
崔华予也察觉自己方才孟浪了。可是他实在是太高兴了,又被虞楠裳如此温柔相待,心中顿时涨起了十万分的勇气。一转头看见旁边书房中置着琴案,上有一张仲尼琴,便大步走过去坐下。抬头眼波流淌向虞楠裳挑唇一笑,修长十指便优雅又疏狂地桉琴抚弄起来。
琴音缠绵悱恻,然而那一边屋子里的傅晏脸色已铁青:凤求凰!
虞楠裳也难得的感觉窘迫、手足无措:这,这崔华予平时看着挺守礼一人,今儿也太过格了……
一曲终了,崔华予起身,一双眼睛灼灼看了虞楠裳道:“可否请楠姑娘相和一首呢?”
虞楠裳无法,想了想走过去坐于琴前,回了他一曲。曲毕道:“以此贺您登科。家父不在,恕我不便招待您了。”
崔华予听弹的不过是阳春里的一段,有点失望,但躁动的心情仍无法平复。他突然低头,伏于虞楠裳耳边说:“等我来提亲。”
虞楠裳吓了一大跳,转眸一看,崔华予也红了半张脸,说了这句话后就提起衣袍像幼童般急急遁走——过门槛时一不小心给绊了一下,差点没摔个大马趴。
“状元公这是怎么了?”苏子并没听到崔华予最后一句话。她已经眨巴了半天眼睛了,并不明白他们一言不合就弹琴是个什么意思。
“呃,就是太高兴了。诗曰,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就是他这样了。”虞楠裳捂着脸,瞎教着小朋友。
里面傅晏的脸色恢复了点气色:到底虞先生的家教好。方才他唯恐虞楠裳敢弹出个淇奥、幽兰之流的靡靡之音应和崔华予……
“这人也太无礼了!凤求凰,他也配!”等虞楠裳进来,他犹自愤愤不平。
自以为刚才那事儿能瞒混过去的虞楠裳顿时瞪大了眼睛:“阿晏你识得琴曲的?”
“呃……”傅晏僵硬地道:“在青楼的时候,他们教过……”
啊,时下的青楼这般风雅么。虞楠裳倒没多想,只凑到傅晏身边,苦恼地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他好……他还说要来提亲耶。”
傅晏顿时感觉乌云盖顶,自己的温暖阳光不见了:“你,你不想嫁他吧,那你和虞先生讲啊。虞先生定不会违背你意愿的。”
岂料虞楠裳答道:“那倒也没有,嫁不嫁的,爹爹做主好了。”
她极信任自己爹,自忖有爹做主万事大吉。因此很快就把这事丢开不想了。
只剩下傅晏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儿,暗中把牙咬了又咬。
过午天气极好。虞楠裳看看蓝天丽日,就有些在家里呆不住了。“爹爹吩咐了给觉空大师做素饼,许是这两天事儿多忘了给送去,我就去跑一趟吧。”她跟苏子说。
“啊啊去玉山我也要一起去!”苏子嗷嗷叫。
虞楠裳摇头:“你在家里照顾燕娘。”
傅晏心情不好,正不想要人在眼前:“你带她去好了,我反正睡觉没事。”
“不行,哪里有把病人一个人扔在家里的道理。”虞楠裳正色跟苏子说:“我很快去去就回,你好好看顾燕娘。”
苏子撅着嘴应了。
虞楠裳回转自己屋中,不一会儿换了衣服过来。傅晏一看,眼前一亮:她竟是换了一身男装装扮。
虞楠裳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穿了男子衣装,再用斗篷把过于纤细的身躯一遮挡,一眼看过去,委实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更何况她竟是拉出了大黑,要骑马去玉山。
“囡囡会骑马的?”傅晏惊讶地问。
“是啊,我也会。老爷从小就教咱们骑马啦。”苏子骄傲地说。
虞楠裳把给觉空大师的东西放进马上褡裢,拉了大黑出门,矫健地翻身上马。
城中不许策马疾驰。慢悠悠行了一刻多钟,才到了城门。
虞楠裳有些日子没出城了。今儿来了一看,城门上守了老些个官兵,出城的人马排成老长的队伍,官兵们一一查看。
“抓盗贼呢。这抓了有小半旬了呢,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惊天大案的盗贼。”虞楠裳听到队伍中的人议论。事不关己,虞楠裳只当耳旁风。
又排了足有小一刻钟,虞楠裳终于排到城门口了。“帽兜摘下,脸露出来。”那检查的官兵拿着张画图,眼睛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虞楠裳依言摘下帽兜。她胆子大,对上这凶煞一般的官兵也并不犯怵,还顾得上踮脚抻脖子去看那画图上到底是怎样的盗贼:咦,这作画之人的水平可以啊,竟不比她爹差多少。这盗贼的模样也可以啊,还隐隐约约有些眼熟的感觉……
那个官兵的眉头却是迅速皱了起来。他突然出手,疾如迅风地抓向虞楠裳衣襟。虞楠裳到底是跟爹爹略练过的,这点反应速度还是有的。她一个转身躲过了。“哎,我说这位官爷,咱们有事说事,别动手啊。”她粗着声道。
那官兵却并不和她废话:“这小子可疑,带回去细查。”他说,顿时周围几个官兵都围了上来。
虞楠裳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一琢磨:莫不是,因为自己长的好看,他怀疑自己是画上的人?
她刚要开口分辨,就听有人说:“赵哥,这人我认识,不相干的,让她走吧。”
虞楠裳闻言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北衙校尉服饰的年轻男子。他身材高大,皮肤黢黑,眉目端正,神色凛然,观之可信——虞楠裳疑惑地歪歪头:可是我不认识你呀。
“不相干的?”那被称为赵哥的官兵倒是个尽职的,还是拿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虞楠裳。
那年轻男子已经走了过来,轻笑一声,与那赵哥耳语道:“她是个姑娘家。”
赵哥一听,再一看就看出来了,他摆手道:“走吧。”
虞楠裳牵了马走过,跟那男子含笑颔首以示感谢。那男子便也舒展了眉眼,过来和她并行走。
“敢问尊驾是?”虞楠裳抱歉地笑问。
“不记得我啦。”他道:“前两天搜查盗贼的时候我带队去的你们家。”
“哦!原来是你啊。”虞楠裳想起来了,冬至那天晚上,官兵搜查,那站在最前面的,可不是这个人嘛,那时他瞅了自己老半天呢!
“我叫成碧辉,成大器的成,金碧辉煌的碧辉。”他咧着一口大白牙跟虞楠裳介绍自己。
第19章 虞梅仁的才华
礼尚往来,虞楠裳也道:“我叫虞楠裳……”
“南方之木的楠,衣裳的裳。”成碧辉截住她的话说。
“你还记得呀。”虞楠裳有点惊讶。
成碧辉笑:“当然记得。不过倒没想到你还会骑马。都这个时候了,你一个人去哪里?”
“就去趟源明寺,很近的。”虞楠裳看他神色坦荡,便也坦然告之。
成碧辉点点头:“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虞楠裳翻身上马,像男子般向他一拱手:“多谢了!”语毕一夹马腹,大黑嘶鸣一声,扬起四蹄箭一般驰去。
成碧辉本见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敢一人骑这样的大马就已经很惊讶了,哪里承想她还敢骑这么快,不由得呼喊出声:“骑慢点!”
“没事的!”远远传来虞楠裳清脆的声音。
……
京城内外寺观林立,而以源明寺声望最为崇高、香火最为旺盛。主持觉空大师便是京中权贵也等闲不能得见,但虞楠裳却不在此列。因虞梅仁和觉空大师交好,还不会走路的时候虞楠裳就常给抱着来这儿,对这里熟的跟自己家似的。迎客的小沙弥见她来了,也不必另行通报,便引着她往方丈行去。
“贫僧掐指一算,今日合该有囡囡做的素饼享用。”觉空大师立在屋檐下,仿佛已然预测到她要来。他年岁和虞梅仁差不多,体正貌端,神色空明,目蕴佛光,只叫人一看就觉着得道高僧合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虞楠裳却一直把他当自己父执辈看待,敬畏未免就少了两分,听了他这话笑道:“大和尚你是要改行做道士了么?论装神弄鬼的本事你可比不过我爹爹。”说着便近前奉上素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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