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那是自然。我哪能比得过你爹那只老狐狸。”觉空大师接过素饼,立刻就塞了一片到嘴里。
虞楠裳突然抽抽鼻子:“大和尚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怪怪的……”不是佛门常见的檀香味道也不是供奉的花香果香,不是任何虞楠裳熟悉的味道,刺鼻难闻,但又不是脏臭味……这出尘的人物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味道?
“哦?什么味道?”觉空大师绕着自己团团转下闻闻:“有味道吗?咦,似乎有点,对哦,这是什么味道?”
他嫌弃地扇扇:“我去找找看这是什么的味道。囡囡你自己去玩吧,玩够了早早回家哦。”
然而却给虞楠裳拉住:“我想要一个护身符,一个祈祷身体康健的护身符。”
“哦,殿前供着好多呢。”觉空大师吩咐小沙弥:“澄心,给虞姑娘去取一个。”
“是。”小沙弥带着虞楠裳去了。
那边觉空大师回了屋,掩门笑道:“你家囡囡全是随了你,狗鼻子!”
“纵然是比喻,也合该把我囡囡比喻成成了精的小白狐。”这屋里和觉空大师一应一答的,不是虞梅仁还是哪个?
此时的虞梅仁脱了大袖广袍,换了上下一套短打,外面又围上厚重的皮围裙,手上还带着皮手套。他的面前,是一个硕大的澡盆,这澡盆里装的可不是洗澡水,而是一种绿呼呼发散着怪味的液体。刚虞楠裳闻到的怪味就是这液体的味道。
液体中还浸着快黑乎乎皮子一样的东西,虞梅仁正轮开了膀子,用力揉搓这皮子,好让它吸足这液体。
这情形放在这佛门净地,诚然是格格不入。不过觉空大师也完全不在意,反是凑近了细细查看,又抓过旁边放着的一些粉末给撒进去。
“哎,我说不能再添加了!”
“多一点更好!”
“怎么会好!就是刚才这个的配比,这个配比的效果最好!”
“我看还是绿矾多一点才好!”
……
虞楠裳快马加鞭,太阳不过才西斜就已经返还了城中。
过城门时又遇到了那个叫成碧辉的校尉。他一见虞楠裳就咧嘴笑,并跟她大力挥手:“回来啦!”
“是!”
这天到天黑透虞梅仁才回家。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屋子里琴音凌凌。囡囡以往从不会在这个时候抚琴,虞梅仁有些奇怪。
进了院,苏子先和大汪一起扑过来:“老爷老爷,你回来啦!今天崔举子来了,他中了状元啦!”
“啊,我知道了,我去看开榜了,后来还遇见他了。”虞梅仁漫不经心地说。
“那,那,那他那个什么痕迹露出来了没有啊?姐姐可不可以嫁她了啊?”苏子迫不及待地问。这问题已经在她的小心肝里窝了一整天了。
“哪里有这么快了,且等等……”
虞楠裳也迎了出来,却是竖起一指挡在唇前:“小声点,阿晏不舒服,好不容易才睡着呢。”
“阿晏?”虞梅仁听着她这新称呼,挑了挑眉。
“哦不,是燕娘。”虞楠裳捂嘴。
虞梅仁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哪儿不舒服啊?”
“说是没精神,却又睡不着觉。”虞楠裳答道。
“所以,你刚才是给他弹琴助他入睡?”虞梅仁又问。
“嗯,他说之前听我弹琴挺能静心的,现在人难受就很想再听一听。我弹了好半天他才将将睡着,可别给吵醒了。”虞楠裳低声道。
虞梅仁又挑挑眉。
“咦?”虞楠裳突然发现一个怪事:她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今日觉空和尚身上那怪味,现在自己爹身上也隐隐约约带着点……“爹爹,你今天去源明寺了吗?”她问。
“呃,没有啊。”虞梅仁知道给自己闺女察觉了,忙打岔:“我去看看燕娘……”
果然傅晏睡的很浅、神思不稳的样子。虞梅仁眼尖,一眼看见他领口露出一截红线。脱下大衣服叫虞楠裳给收起来,趁她转身放衣服这功夫探手过去用指甲一挑,那红线系着的东西露出了一角,是源明寺的护身符。
虞梅仁再挑挑眉。
于是又装模作样诊了诊脉,跟虞楠裳讲:“并无大碍,只是许这热炕头躺久了有些上火,明个给他的药里多加一两黄连。”
“一两黄连?”虞楠裳惊道:“这么多?那得多苦啊!”
“良药苦口,就得这么多!看着他,都得喝下去!”
吃过晚饭虞梅仁拉了虞楠裳坐在炕上,低声告诉她:“华予中了状元这你也知道了。他今儿又跟我提亲了。”
“又跟爹爹提亲?难不成他之前已经提过了?”虞楠裳惊讶道。
“这你不用管。反正爹还是跟他说,再等些时日看看。”虞梅仁道。
“我都听爹爹的。”虞楠裳搂着虞梅仁胳膊依偎到他身上:“爹爹把我许给谁我就嫁给谁。”
“我的囡囡真乖。”虞梅仁欣慰地下巴蹭蹭她头:“明日新科三甲跨马游街,华予托我告诉你,让你一定要去看呢。”
“哦。”虞楠裳无可无不可地道:“那就去看看呗。”
那就去看看呗,有什么好看的,便是要看,也只合看本殿下领十万金甲得胜荣归的英姿。傅晏其实从他们说黄连那会子就已经醒了,此刻听了这一茬,只借着夜深灯暗的遮掩,把个脸拉老长唇抿死紧。
虞梅仁一转头看见——倒已经懒的挑眉了。只对虞楠裳道:“那明天要穿的鲜亮些。不然站在新状元身旁不像个样子——现在就去准备吧,去吧!”
竟是一阵风地把他闺女撵走了。
关了房门,复做出喜滋滋的神情,哼着小曲,跟傅晏道:“殿下不要恭喜虞某吗?”
傅晏觉着心塞的不行了。忍了又忍,才道:“待正式结亲,孤自然有大礼敬贺。”
哟呵,还装的挺像。虞梅仁先放下这一节,又道:“今日倒还有一可喜之事。”
“哦?还有人求亲?”傅晏没精打采地问。
“和这无关。”虞梅仁道:“之前和殿下提过,现今制作军士所着皮甲的皮料,工序繁琐、费时漫长。我这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在钻研如何改进下。如今终于是差不离了!”
“哦?”傅晏那点小情绪,一下子抛诸九霄云外:“此话怎讲?”
“原先是至少需要十二道工序,费时两月,最后得到适宜做军甲的好皮的概率不足五成。”虞梅仁也很是兴奋:“现在我改进到只需五道工序,费时二十天,便可得到八成好皮!”
这个改进,意味着军资开销的减少,军备的加强,更意味着士兵的少流血、战斗力的提升。傅晏听了这消息如同吃了灵丹妙药,他一下子从炕上爬起,复跪坐长拜:“先生大才,请受我一拜!”
第20章 虞楠裳的撒娇
第二天一早,虞楠裳果然打扮的鲜亮明妍,跟着她爹去看新进士游街。
今日崔华予将先率众登科举子至帝阙正殿钦安殿中,听传胪唱名,再由皇帝赐下钦点圣诏。同时礼部长官亲至帝阙外搭建的龙棚张贴皇榜——这样崔华予才算真正成为状元,一举闻名天下知。
原本这放榜与金殿传胪是一体的。奈何屡屡出现有举子金殿之上咋闻喜讯,喜难自禁,失仪于君前的事情。最严重的一次,那新科状元竟心疾猝发,倒地不治身亡,把圣驾给惊了个不轻。故而现今便改作先一日于贡院张贴红榜,让举子们有个心理准备,第二日再进行金殿传胪,张贴皇榜。金殿传胪之后,皇帝为新科三甲赐下仪仗披带,新科三甲从帝阙正门钦天门出,众进士从侧门出,至龙棚看榜——这便谓之金榜题名。再登上御马、仪仗前导,游历京城中轴大道朱雀大道后,返还住处,这便谓之跨马游街。
崔华予这日五更初便起,沐浴修容,揽镜自照,自觉仪态不凡,与过往不同。卯时上便由礼部派来的小吏伺候着,往帝阙里去了。大冷天里等候许久,巳时才进了钦安殿得见天颜。崔华予极力镇静,自度进退得当,然而等更换御赐衣冠之时,才察觉身上中衣已然汗湿透。
离去之时,帝阙之中一重重正门豁然洞开,任由新科三甲通行,这是读书人所能拥有的至高荣誉。崔华予不禁百味交集,一时有些恍惚。
突然眼前一物飘过,他下意识地伸手接着,定睛一看,却是一朵赤色牡丹。这冰天雪地时候,这花却鲜活娇嫩,花瓣上还带着露珠,似是刚刚离了枝头。崔华予茫然抬首,面前高大的宫门之上,耸立重檐飞阁。将掩未掩的门户之后,依稀有云鬓花颜闪过。
宫廷天娇争睹三甲风采,原也是常有的风雅美事。旁边的榜眼探花,一个老成稳重,一个敦实憨厚,却都没有被赠花这待遇,看着崔华予目中便流露艳羡。崔华予却拿着那牡丹觉着留也不是扔也不是,烫手的很。
不过等到了朱雀大街上他就释然了。宽阔的大道两侧人山人海,京城上下人等争相来看新进士风采,便是天上开始飘起雪花也丝毫未减其热情。其中也有很多大胆女子,见这状元公人品如此的出众,纷纷都向他投掷来绢花丝帕等物。
待行至一家名福瑞楼的酒楼门前,崔华予抬头仰视。昨日虞梅仁说过会带虞楠裳至此看他……
二楼的一扇窗户之后,果然见虞梅仁跟他招手,苏子雀跃欢呼。
而他心中牵系的那个人,虞楠裳端端正正立于窗旁,微笑与他颔首。
崔华予挺了挺腰背,又紧了紧马疆,让御马步子迈慢些。他看着虞楠裳,看的眼都酸了脖子都拧了。然而虞楠裳并无其他举动。崔华予好生失望:他原想她会跟其他女子似的,向他抛掷点什么东西。那样他必将一把抓住,成就一段佳话……
任状元公把马儿勒的要跳脚了,这一段短短距离还是很快走过了。酒楼里虞楠裳便与虞梅仁道:“爹爹我们回家吧。”
“咦,这么早就走?我们再下去看看嘛!”苏子还处在兴奋中。
“要么你自己去看吧。”虞楠裳拉住她爹爹的手:“我怪冷的,想回家。”
虞梅仁察觉掌中小手冰凉,再看看虞楠裳神色倦怠,就知道她该是小日子来了——他毕竟是又当爹又当妈的人,与普通父亲不同。于是道:“好,我们回家去。苏子自己玩吧,只仔细坏人,别跑丢了。”
苏子应一声,小蝴蝶一般欢快跑出去了。
虞梅仁于是携了虞楠裳慢慢下楼,又道:“身子不舒服怎不早跟爹爹讲?便是不来也不要紧的。”
“早上原也没事,现下觉着有点难受。”虞楠裳答道。
楼梯上迎面碰见一人。那人见了虞梅仁顿时大喜:“哎呀,虞先生!竟在这儿碰上您可见是老天垂怜我了!”
虞楠裳也认识这个圆头圆脑一脸精明的人。他是经营木材的一方大贾,名唤做孙冉,机缘巧合下结识了虞梅仁。按理说他是虞梅仁口中的俗人,两人应该没什么可相交的。但不知何故他对虞梅仁殷勤巴结的很,虞梅仁也偶尔应付他一二。
当下孙冉向虞梅仁连连作揖:“虞先生,我遇到一难事儿,您一定得帮帮我。快请这边屋里上坐。”
“孙兄稍候,且让我先把小女送回家再说。”虞梅仁道。
虞楠裳看虞梅仁神色,见他并非存心拒绝孙冉,于是道:“爹爹和孙叔叔说正事要紧,我自己回家就好了。”
“我的轿子在下面,姑娘坐这个回去!都是家养的轿夫,再妥当不过!”孙冉忙亲去安排了,二人送了虞楠裳离去才回转酒楼,坐下议事不提。
那厢虞楠裳回转家中。玄初本来趁着没人,现身和傅晏回事:“崔华予籍贯淮南定县,家中诗书传家,在当地略有薄名。他现有父母在堂,另有一姐三弟……”
听到院门响,玄初敏捷地跳到窗边瞅一眼:“是虞姑娘回来了。”然后瞬间消失。
傅晏立刻精神一振。“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走进来的虞楠裳。
“好冷好冷!”虞楠裳说着,把双手伸向他。
傅晏迟疑了一下。
虞楠裳看他不动,小嘴一嘟,语气里便带上了两分委屈:“囡囡好冷的!”
傅晏只好赶紧握住她的手。
那小手果然冷冰冰没一丝暖意。傅晏不禁大为心疼,双手拢着搓了搓,又捧到唇边呵了呵,复道:“快喝口热茶,上来暖和暖和。”
虞楠裳点头。端起放在炕头用棉捂子捂了保温的茶壶,倒了一大碗,咕咚咕咚一气喝光,然后解了大衣服,脱鞋爬上炕就往傅晏被窝里钻。
傅晏吓了一跳,赶紧按住被子:“你,你要睡觉的话回你房间睡。”
“可是感觉阿晏这里比较暖和耶。”虞楠裳眨巴着眼睛,恹恹地道。
“……我这久病在床,被褥不够洁净,未免唐突了姑娘。”傅晏道。
“怎会,明明爹爹每天都给你换被褥。”虞楠裳这样说着,却不再坚持,只另抱了被子枕头来,在傅晏身边躺下。
傅晏暗舒一口气,却也察觉她今天精神萎靡像是不舒服的样子,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出去受了风寒吗?”
虞楠裳摇摇头:“小日子到了。”
傅晏:?那是什么?什么日子?
他在宫中之时年纪尚小,没人告知他这些女子的事情,等他离宫去了北疆,身边一群粗汉,更是无从得知。
偏虞楠裳又问:“阿晏你的小日子是哪天?”
傅晏:“……约莫,和你差不离吧。”
“哦,那等过会儿我给你做个月事带。”虞楠裳打个哈欠道。
那又是什么?不过直接告诉傅晏,那应该是和她曾给他的肚兜儿亵裤差不离的女子私密之物……“不、不用了。”傅晏脸红耳热地说,怕她坚持又道:“不好麻烦你,我的东西虞先生自会准备……”
虞楠裳愣怔:“啊?爹爹给你准备月事带?”
看她脸色,傅晏猜到自己肯定是又说错话了,错的离谱。但也只好咬牙坚持到底:“没错,你不用管了……你,你不是要睡觉吗,快睡吧,睡吧。”
虞楠裳思度:阿晏这是又害羞上了,没事,等我做好了交给爹爹就是。于是点头不语,合目入睡。
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昨天不该出去骑马的。”她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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