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虞梅仁板了脸,无论如何不答应:“听到了没,这几日去你二叔家帮忙,不许出去乱跑!”
虞楠裳只好歉然看了成碧辉离去。
到底心里不痛快,避了她爹去找傅晏。“阿晏,爹爹不许我和成校尉出去……”她上半身伏倒在炕上,正好贴着傅晏耳边低声密语。
傅晏听了她这话却也不痛快了:“不是刚出去过么?怎么又要出去?”
虞楠裳没想到他竟不支持自己,忙辩解:“呃,呃,是十八日才出去,中间隔了好几天呢。”
好几天!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你爹不让你去自有他的道理,听话。”傅晏木着脸说。
“哪里有什么道理,说让我去帮我二叔家忙,哪里就少我这么一个人了,分明就是故意不让我去,哼~”虞楠裳说着说着,小嘴都嘟了起来……这小嘴就搁在他耳畔,一转头就可以碰触到的样子……
傅晏咬咬牙,抵抗住这诱惑:“大人说的自然都是对的。为子女者不可这般愤懑于大人。”
“人家把你当自己人才和你说!原来你是和爹爹一伙的,那以后再不和你说了!”虞楠裳不满地大叫。
“啊,不是不是!”傅晏立刻软了下来:“我自然是和你一伙的,真的!”
“不相信你了。”虞楠裳别过头去。
别啊。傅晏绞尽脑汁拉拢回少女的心:“那个,不想你去,主要是这个男女之间啊,尤其是女子,要矜持一些的。便是,便是真的心悦于某个男子,也不能轻易让他知晓,更不能轻易示好于他,否则他便不珍惜了。”
“哦?真的?”果然少女又转过头来,两眼亮晶晶地看他,
“真的……”傅晏硬着头皮说。他隐约觉着,刚似乎给自己挖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同日的帝阙之中。
皇帝已经一个人静思了有半个时辰了,终于疲倦地挥了一下袖子:“吩咐下去,十八日微服简行去怀恩寺祈福。”
一旁侍立的大太监杨义听了,恭谨应诺,趋步退下安排。
自然他内心是没有面上那般平静的。出了那宏伟但也清冷的帝王寝宫,抬头望向蔚蓝天空,杨义心中暗叹一口气:那般记恨先帝,终究还是决定去怀恩寺了,想来是给吓的不轻吧。只是熙成殿下害都害了,这就去怀恩寺不痛不痒地做做法事,当真能抚慰住那英烈的先帝的怒火?
自从鸩杀熙成殿下那一日开始,皇帝便夜不得宁,连连噩梦。一开始皇帝还强自遮掩,不再宣召嫔妃侍寝,只令他每夜守着,发现给梦魇住了便赶紧唤醒。一连数日,可把他累了个不轻。白日里未免就精神不济,所以他就没有及时察觉,一个流言悄悄地在这九重帝阙之中潜滋暗长。
一开始是说先帝生前居住的凌云宫中,夜间隐隐有沉重的脚步声和苍老的痛哭声传出,后来又说,有宫人夜间经过太液池上的长桥,看到一袭黄袍飘过,没有脸,却能说话,问他他的孙儿哪里去了……最后定型成,故去的先帝不满自己最心爱的孙子被害,故而显灵降责来了。
等他注意到这个流言的时候,这流言已然传遍帝阙每个角落,无法抑制了。自然也传入了皇帝的耳中,皇帝勃然大怒,一夜之间近百个宫人悄无声息的消失。可是流言却始终无法消灭,反越传越烈。一时之间宫人们脸上皆是惊慌苍白之色,偌大的帝阙也失去了雍容之气,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皇帝其实内心也是信的吧,他的夜不能宁已经发展成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眠。毕竟他这加害亲子,还是那么一个有德有才有功的儿子,做的委实不是人事儿啊。再想想当年先帝对熙成殿下那宠爱,他们这些老人儿都是见过的。若说是先帝因这事儿给从棺材里气活过来,也丝毫不稀罕……
所以当今儿早些时候,那贼滑的杨严装作漫不经心地跟皇帝提起,以往每逢腊月十八,先帝都会驾临怀恩寺为熙成殿下祈福,杨义便知道,他这话说到皇帝心坎上了——自己怎就没想到呢?以后怕是要叫那老货踩到头上去了……
如此脑中东想西想,却也不妨碍杨义有条不紊地传达皇帝旨意,命宫中准备起来。
紧张预备的同时,也有不同人等以不同的形式,把消息传往康王府、宁王府,以及虞家小院这边。
第35章
经了傅晏一番劝说,虞楠裳好不容易收拾了心绪,放下去怀恩寺这回事。第二天她爹还真送她去她二叔家帮忙。
然而哪里用她帮什么忙,她爹一走虞老太就问:“昨儿个那个校尉怎么回事情?可是你爹给你看的未来女婿?”
虞楠裳:“……哎啊祖母您胡说什么啊!”
“说实话!这是好事儿,没什么可害羞的!嫁不出去才羞人呢!”虞老太的风格,便是这么的朴实平白杀伤力巨大。
于是不下三五回合,前至被成辉碧所救,后至明儿个成碧辉邀她去怀恩寺,所有的事情虞楠裳全给虞老太套了出来。
“这事儿怎不早与我说!那胆大包天、该遭雷劈的贼子!也怪你爹那个没用的,若你是个官家小姐,丫鬟婆子层层围了,哪里就能叫拐了去!你自个儿也不够检点!那闹市里那里是你这样年轻姑娘家该去的地方……”虞老太听了,拍案骂一会儿,又抚心赞一会儿:“如此看来你倒是命大!这成校尉看来也是对你上了心了,人家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品,又不嫌你给贼子劫过,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反倒是你们家,还不擦亮眼把人抓紧了!明个去,一定得去!”
虞楠裳也顾不得计较她祖母话不好听了,只惊喜道:“可是爹爹不许呢!”
“你听你爹的,你爹不也得听我的?我说去得便去得!”虞老太道。不过话一出口,她心里又后悔了:她自是了解她大儿脾性,面上是个孝顺恭谨的,真碰上他打定主意的事儿,她这当母亲的说的话一点儿用没有。于是略一思量,又道:“这样吧,今儿等你爹来接你回去的时候,我会和他说,明个还叫你来帮忙。然后一会儿先派人给成校尉送个信儿,叫他明个早早来这儿等你。那等明天你爹把你送来走了,你们不就能一起去怀恩寺了吗?”
这诚然可行的,只要小心一点,爹爹绝对不会知道的……可是这是欺骗爹爹啊,囡囡从来没有欺骗过爹爹……可是这是祖母的主意,祖母应允了的话,不算欺瞒长辈……虞楠裳小小纠结一下,随即喜笑颜开:“祖母这主意好!”
等虞梅仁来接的时候,虞老太果然如此这般地说了,虞梅仁一口应了,并不起疑。
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带给虞楠裳一种从没有过的刺激与兴奋。她在她爹面前装的严严的,一丝异状不露。不过回到家见到傅晏,想起了他的话,突然感觉有点心虚。
于是便对着他也把牙关咬的紧紧的。吃过饭之后只推说累了,便回房早早躺下了。
然而正房的灯火一直摇曳到下半夜。
傅晏与虞梅仁相对而坐,在他们之间是棋坪,他们以棋为兵,推演了无数次明日可能出现的情况,一遍遍调整他们的人力部署。
时至此刻,虞梅仁自认为方方面面俱已做到极致,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了。然而傅晏却沉吟不语,似是犹觉不足。
终于,他做出决定:“明日,我也去怀恩寺。”
“殿下?”虞梅仁几乎以为自己操劳过度出现幻听:“一则这整盘部署根本无需殿下亲临怀恩寺,二则殿下的身体状况殿下自己清楚的呀!”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傅晏道:“但是我就是有一种感觉,我应该亲自去怀恩寺,否则的话,会失去一些很重要的东西……虞先生,在北疆上战场的时候,我的感觉向来是准的。”
他这样说虞梅仁倒不好反驳他,毕竟这少年的常胜战绩不是虚的。“那要如何去?要只是去,也不难,坐了马车去殿下的身体也还经的起。可是若是一定要进到怀恩寺里的话,只怕乱起之后不容易脱身啊……”虞梅仁皱眉思量着。
“我自有计较。”傅晏道:“明日先生只管自己的事便是,不必理会我。”
“殿下又要像当初饮下毒/药那般自作主张吗?”虞梅仁目光刀子一样刮着他:“事关殿下的安危,恕虞某不能从命!请殿下务必明示!”
傅晏讪讪摸摸鼻子,到底不好不说:“玄初,出来见过虞先生。”
玄初瞬间出现。
虞梅仁给吓了一跳。他有想过傅晏应该是有暗卫相随的,却没成想这暗卫几乎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稳稳心神,细打量玄初两眼,道:“这位卫士想来武功高绝,但要说护卫殿下去那等凶险之地能够全身而退,我还是不信的。”
毕竟傅晏现在就是废人一个好吗!抗在肩上比抗头猪还重啊!
“玄初,把你的续力丸拿出来。”傅晏吩咐道。
玄初依言拿出续力丸:“此丸为我天字营秘制药,服下之后,可使重伤、脱力之人恢复一定体力,效果约持续两个时辰左右。”他寒着脸说。对于自己主人的意图,他是一百个不赞同。
虞梅仁取过那丸药细细嗅闻,又刮下一点放入口中。“殿下啊,此丸用的皆是凶邪之药,虽是能暂时恢复体力,但对身体损害极大,后患无穷啊……”他极力劝说傅晏。
“不必说了,怀恩寺,我是必去的。”
一个全新的清晨,终于在无数人的期盼中到来。
虞楠裳一早醒来推开窗户看看:天下着不大不小的雪,但是无风,不冷,云层也不厚。这样的天气里去怀恩寺,倒是很有意境呢。虞楠裳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比虞楠裳起床更早的时候,远处的帝阙之中,皇帝微服出行相关的一概人员物什俱已准备妥当,由大太监杨义和龙鳞卫统领天始做最终的审查。皇帝微服出行,对百姓的惊扰许是小些,但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可是太麻烦了。不说别个,单说那怀恩寺,从昨晚上开始,龙鳞卫的人就已经进去了,把整座寺庙里里外外彻查了一遍……
皇帝辰时上进过早膳之后,便早早出发了。只乘了一辆四马轩车,随侍宫人们乘了另一辆车。十二个侍卫打扮成富贵人家家丁模样两边骑马护卫着,又有数十龙鳞卫装扮成普通百姓,散落在四周暗中跟随着。
一路无事不提,只在快到怀恩寺时,忽然传来马蹄哒哒之声,接着有黑白两骑疾奔而来,一阵风般越过他们。
“虞姑娘,你可输了!”“因为我今天骑的我二叔家的马,不得劲儿……”随风飘来少男少女清朗说笑声。
是寻常路人。天始握住剑柄的手松了松。
这骑马飞奔的两人正是虞楠裳与成碧辉。他们依虞老太主意行事,果然顺顺利利一同来了怀恩寺。
现下的寺庙都喜占据那高高的山头,再修上千阶的长阶,怀恩寺也不例外。虞楠裳和成碧辉把马拴在山下山门外,沿着那长阶向山上走去。虞楠裳指了高处那遮掩在晨雾中的怀恩寺主殿,问成碧辉:“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寺庙都建在那么高的地方吗?”
“许是建的越高,越是接近佛陀所在?”成碧辉认真又虔诚地答道。
虞楠裳摇头,她今天梳发时绑了丝带,在两鬓纤巧垂下,此时就随着她摇头一起轻晃:“我爹说,是好苦他信徒的心志,饿他信徒的体肤,那等他们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就又累又饿意志薄弱,和尚们略一劝,就乖乖掏香火钱啦!”
她爹和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她笑的不行,然而现下说与成碧辉听,成碧辉却并不笑,反而有些不悦的样子——哎呀,原来成校尉这么信佛的,玩笑都开不得。原以为他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不过拜拜求心安,并不认真呢......虞楠裳一时有点讪讪。
此时下方山门皇帝车架才到。怀恩寺和尚已是等候许久。因为宫中传话是微服前来不欲惊扰百姓,故而并没有摆出全寺僧人集体出迎的大阵仗,只有主持带着两个小沙弥在。皇帝下了车,昏花老眼打量主持两眼,疑惑道:“了空如今何在?”
“先主持了空大师已于月前圆寂了。贫僧无尘,恭迎我主。”主持恭敬道。
“哦,了空圆寂了?”皇帝愣了一下,许久回回神道:“带路吧。”
无尘便引了皇帝一行向山上走去。
先进了大雄宝殿,供奉的是,西方如来并南海观音。皇帝在无尘的引导下心不在焉地参拜一番,便急急道:“以往先人是如何祈福的?便教我依样行来。”
“是。”无尘合掌行礼道:“我主请随贫僧来。”
行至一处僻静院落,此处坐落着三间小小精舍。“请我主随贫僧入内。其他人等,就请等候于此。人多气浊,怕是有损祈福的诚意——以往先人也都是如此。”无尘道。
“这……”皇帝犹豫一番道:“只杨义天启二人随我进去。”
无尘躬身应诺,开门引导三人进入。
第36章 (修文)
皇帝方欲提步,然天启抢先行了一步。皇帝知道天启是要先行入内检查这房屋的意思,便默准了。
其实这房屋龙鳞卫已事先派暗卫查看过数次,便是此时,这屋脊之上,也暗暗潜伏了数个暗卫。然而天启莫名心生不安,临时增加了这么一出。
天启走入屋内,锐利的目光四下打量。室内不过三丈见方,陈设简单,一目了然:靠窗起的矮榻,上设一几两垫,旁边墙边一尊佛龛,再无多余之物。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怪异的,那就是这屋子的墙壁和门户厚重异常,都是用的西域传来的硬逾钢铁、火燃不着的铁杉木所制。便是窗户,亦用整块铁杉木雕成细密窗格,连个苍蝇都飞不过。不过天启知道,这是因为此屋原就是为先帝祈福诵经特设,故而在建造时由宫内供应使用了这些铁杉木,以保障贵人的安全。
天启细细查看过,方欲退出,忽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之声。天启反应也是快,立刻便向门外扑去,岂料脚下一空——平整的青砖地上凭空出现了个黑洞,瞬间天启身体已经一半落入其中。到底不愧为龙鳞卫之首,天启双手双脚张开四下一撑,借这点力身体一弹向上冲去!
然而黑洞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扣住天启脚踝,硬生生把他再次拉下!机括声再起,青砖升起,洞口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无尘和皇帝并排站在门口,正好遮挡住了身后其他人的视线。这事发突然,皇帝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觉肩上一痛、眼前一花,人已被拖进了室内。门和窗户同时哐当一声关上。
“大胆!你这和尚,是想谋逆吗?!”杨义护于皇帝身前,怒喝无尘和尚。刚他和皇帝一起,被无尘和尚抓进了屋里。
无尘和尚面不改色,依旧慈悲谦和地合掌躬身:“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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