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佛祖,既不慈悲为怀,也无法普度众生。可是她也不是恶女罗刹,要将这世人都拖进阿鼻地狱才肯罢休。她不过是,不过是叶黛暮。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重鹰,她将重鹰带了出来,她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剑从剑鞘中被拔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侠士。而握紧那剑的时候,叶黛暮知道自己是愚蠢的,是冲动的,她没有习过武。此时就是一个更夫出来,也能用手里的鼓锤杀了她。有剑,即使是绝世名剑——重鹰又如何?
杀人的,从来不是剑,是人。
叶黛暮握紧手中剑,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最深处走去——皇宫。真是可笑啊,她如此百般不愿,将天下最豪华奢靡的地方称作牢笼,最后这囚笼竟是她自己自愿将自己关进里面了。她也许和这世上贪图权势的人没有任何不同,为了这天下第一的宝座,甘愿付出所有。
她没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从这里逃走,她可以执剑天涯,逍遥自在;也可以嫁作农妇,竹篱远山。她知道这世上有千种活法,她这一步一步走向的是最辛苦,最危险,也是最奢华,最迷惘的活法。她不该回去的。没有人希望她回去。
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女人,是个庶女!被百官蔑视,被自己统治的臣民追杀。她不懂治国之道,她没有高世之德,她甚至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她应当让位于贤,羞愧于己。
可是她停不下这脚步,谁将坚持的意志灌注进她的双脚,让它们背离了她,坚定地向前走,无视一切。因为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在思绪里呢喃,比风更轻,却比千金更沉。
陛下,妾愿留下……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陛下乃是天定明主,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
因为您会成为明君,爱戴百姓,创造一个别人不可能给他们的最好的未来。
我站在您这一边。我发誓效忠于您,用我的生命。
因为她记得在那个生死不定的夜里,将一切赌在她身上的女人。长生殿是如此的空旷,声音却将这份寂寥补满,叫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都在那一刻都失去颜色。她空荡荡的十六年竟叫这短短的几句话给弥补了。
她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德,甚至及不上长生殿里的一个侍女。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报答。可是这世上还有一人愿意以命相待。
她忘不了那双眼睛。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重于泰山。
☆、第拾捌章 杀机尽显
第十八章杀机尽显
夜还未深,天边还有一微芒,星星和月亮的光芒都被这一点光芒给掩盖了。天地反而昏昏沉沉,几不见五指。一支利箭破空,将凝固的寂静撕裂。
叶黛暮一个踉跄竟避开来。还有!她胸膛里翻滚着炽热的血液,可是头脑却冷的可怕。四处寻找,有一块岩石,她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稀稀落落的箭雨没有她想的那般密集,却比她预料的威力大得多了。岩石竟被那箭射断了一个角,碎石不断地滚落。
暂时还没事,那是因为有夜幕加成,等他们发现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叶黛暮飞快地思索,但是她的心已经冷透了。没有任何的办法。躲不过,打不过,死路一条。
叶黛暮还在想,一个身影已经到了她身后,她还未反应过来。
“啊啊啊……”视野突然换转,血气往头顶涌去,她被倒吊起来了。她被抓住了。她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冷静,冷静,冷静不了!头好痛,好晕,看不清了。“救命,救命!”
可是谁能救她呢?他们要杀死她。她要死了。谁来救救她?她的自以为是,她的洋洋得意在这一刻全都被炫目的黑暗打破。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了,如果她没有出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如果她不曾拒绝那个男子,安心地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一切之上,她就不会死了。
那高大的男人将她倒提着,像是对待一只待宰的家禽,用麻绳将她的双脚牢牢地捆了起来。巨大的痛苦涌现上来,将她一切的小心思都淹没了,一点希望之光也没有剩下。喘息越来越急促,然而并不能缓解她缺氧的痛苦。她要死了。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拼命地挣扎着,却比被钓上案的一尾鱼更柔弱,纤细的身躯弯成一张满弓,像钟塔上摇摆的坠子那般晃动。钟摆原理,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讽刺。都到这个时候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想点有用的也好啊,比如攻击,比如弱点……等等。
叶黛暮顺着势头一点一点地用力,将自己当作秋千荡了起来。这么弱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她甚至可以听见那强盗的闷笑声。可是当她狠狠地撞上他的胯下时,那个喊也喊不出来的哀嚎,足以证明她并不弱小。
她被扔了出去。可是脚还是被捆着的,她解不开。眼睛,眼睛开始模糊了,所见的东西全都反色,四周变成了白,手脚却黑的可怕。她连绳结也看不到。糟透了。敌人不止一个,虽然最要命的这一个已经抱头打滚了,但这并不能拖延多久。
泥土粗粝得可怕。她贴着地,疯狂地向前爬行。重鹰,她的剑,在哪里?该死,究竟丢在哪里了?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不,不,不,那个人站回起来了。为什么这就看得见?一只脚被抓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她惊惶地尖叫起来,然而却被他像块肉似的抓起来,重重地向地上砸了好几次。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她喊不出声音来了,刚才那一下她的头被石子砸中了。不,应该是她的头砸中了地上的石子。这一下,她彻底坚持不住了。眼眶还没有湿润,因为她流不出泪来。若此刻必有什么要流露,那就让她流血吧。
不过,总有什么人会被眷顾。
“陛下。”随着这一声高喊,绳子竟应声而断,叶黛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劫者见掳人不成,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向她劈去。姜瑛人已至,用剑一挑,就将那彪形大汉退去三步仍站不稳。劫者并不恋战,见捉捕刺杀都不成,立即吹响暗号,迅速撤退。
姜瑛赶不及喘匀了气息,就蹲下来查看叶黛暮的情况,见那麻绳还牢牢地绑在她脚上,一把将她脚踝上的绳索扯了下来。“陛下,还好吗?”
“无事。多谢将军。将军,又救了我一命。”叶黛暮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绳子虽只将她吊起来片刻,却令她的脚踝被磨坏。本就是皮包骨了,此刻更是惨不忍睹,皮肉都被磨开了,血痕道道。
“并非是我。幼安的箭术向来在我之上……等等,陛下,您的眼睛可是不能视物了?”姜瑛揪心地望着失去焦距的叶黛暮,连向来冰冷的面孔上都带了一丝的焦急。“可还晕眩。”
“是。无碍的,将军,过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叶黛暮的眼前一片漆黑,暂时视物不清了。但是她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暂时的失明罢了。姜瑛想了想。也是,在皇宫里毕竟还有御医可以医治,呆在外面总是太危险了。
叶黛暮感觉自己被一把横抱起来,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这时候,姜瑛才发现叶黛暮的袍袖早就被血水渗透了。“陛下,您的手臂受伤了。”很是懊恼的语气。
“只要我的脑袋还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足够感激上天了。”叶黛暮用俏皮的语气说道。
“陛下。”姜瑛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声音都很轻,叶黛暮甚至连脚步也听不到。太安静了,令她无端地有些害怕,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位侠士,已经走了吗?”
“没有。”声音太近了。叶黛暮这才发现,抱起自己的不是姜瑛,而是那位年轻的男人。叶黛暮的脸立刻红透了,藏也藏不住。她拼命地想要藏起来,但是她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躲不过这视线。
对方轻笑起来。
叶黛暮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表情,假装刚刚做了蠢事的不是她自己。
她庆幸自己暂时看不到,不然以她的尴尬症恐怕现在就要羞愧而死了。这怀抱真是温暖,衣服还带着水汽的寒意,可是里面透出来的是火一般炽热的温度。好温暖,像喵喵一样,充满了柔软的气息。
可是内心突然地变得寒冷。黑暗中渐渐呈现出了人类的轮廓,虽然很模糊,但她的视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这温暖并不是来自于她熟悉的,喵喵,短暂的美妙的梦境。喵喵,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也已经消失了。
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能是看到她那可怜的表情,男人竟没有继续嘲讽下去,转移了话题。“仲常的手臂也受伤了,只能让陛下屈就我这等小人。”
叶黛暮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可不算。”
“如何不算?”男人挑了挑眉,又想到此时对方不能视物,才作罢。
“这世上的小人若是都有侠士这般精妙的箭术,见义勇为的正气,宽阔的胸襟,还有绝不放弃友人的义气。那么这世上大概也没有谁算得上是君子了。”叶黛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她却不知道,她双眼朦胧却仔细地想要注视别人的模样是有多么的可爱,像孩子,却又不太像了。
“我还以为剩下的人都是大人?”这句话又逗得笑点低的叶黛暮笑了好一会儿。
但是话题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沉默时,叶黛暮内心的惶恐又一次升了起来。如果这一次没有姜瑛,如果这一次没遇上谢幼安,如果这一次他们都没来得及赶到,她就会落入绝望的死境。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一万,多少次万一。她会每一次都如此幸运吗?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是一种奢望。
这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将她笼罩。久违的自我厌恶感令那张有些稚嫩的脸变得苍白,却又和失血过多的那种惨白不太相似。谢幼安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他不太会安慰人,但却也不是无心无情的冷酷之人。
他放低了声音,轻声安慰她说。“宫外危机四伏,不要再轻易出来了。不然一个姜瑛还不够你用来抵挡的。”虽然语气和内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叶黛暮却意外地了解到他在安慰她。
“陛下的愿望也不错。不过发下如此之大的宏愿,希望陛下有生之年可以实现一二。”语气冷淡到像是嘲讽。但是叶黛暮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他语言里的温柔。这个男人有一些像她的喵喵,高昂着脑袋,看似不屑,却收起爪子用柔软的部分抚摸她。
“谢幼安!你闭嘴。陛下,他只是不会说话,并没有恶意。”姜瑛生硬的解释道,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这两个人半斤八两,根本没差。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基本不说话。叶黛暮暗暗笑起来。
“陛下所发之宏愿,其志高于世人。若是仅仅只会发宏愿,那这诗确实蠢。既不押韵,又空无虚伪。可是你没有以牺牲他人来保全性命,比那些用尽诡计也想活下去的人要高尚得多。”男人嘲讽地笑了起来,叶黛暮感受到她靠着的胸腔一阵震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男人的怀里。这多么令人羞涩啊。
可是她竟觉得很安适,像是和喵喵在一起一般,十分的自在。也许这个男人,和喵喵有一些共同点吧。他们都是看上去冰冷,摸起来却很柔软,而且十分的温暖。还都有些小别扭。
“陛下,幼安是在赞美您的胆量。”姜瑛赶紧补充道。
“有勇无谋,不过是匹夫。姜瑛将军,若是能平安回去,请您教我用剑可好。”叶黛暮刚这么说,又听见谢幼安轻笑了几声。
“陛下可会扎马步。若是连这份苦也受不了,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你要是受得了,我谢璇和你痛饮梨花白。”依然是嘲讽的语气,不过叶黛暮已经能懂其中好意。
“陛下根本不知道谁是谢璇!你这傲慢的家伙。”姜瑛忍不住嘲笑他。事实上,叶黛暮知道。
谢璇,字幼安,洛阳人士,出身世家。其父乃是震惊四海的大魏名将谢晋冀,曾有二十四转功勋,位至威武大将军,有护国之功,授勋英国公。如今的上京并不是人人都记得,但是叶黛暮觉得有趣,这个将军的儿子,却一点也不像个武人,反而像是他的叔父谢晋奕,一个才华横溢让天下人折服的名士。
恩,对,就是皇太后的前未婚夫。不过,这不重要。
说着话,竟不知不觉达到了目的地,谢璇将叶黛暮放了下去,姜瑛过去扶住她。“陛下,可视物否?”
“可以。”叶黛暮恢复了一些,转身向谢璇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那倒不必。来日请我饮酒就是。”
谢璇说完,便挥袖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此时的谢璇哪有一点初见时冷艳清高的模样呢,豪爽得仿佛是一个江湖侠客。然而叶黛暮却觉得这样的谢璇比之前,更加的有人气,更像是活着的。
姜瑛扶着叶黛暮慢慢地往皇宫走去。巨大的琉璃瓦片构筑的建筑,像一头巨龙,盘旋在这片大地上。她曾经害怕过,畏惧过,懊恼过,此刻也许还有许多的犹豫,然而她向前走的步子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这是她的命运,她绝不会避开。
☆、第拾玖章 徐谢之争
第十九章徐谢之争
为了要不要修水坝,朝堂上争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工部胜出了。毕竟有修便有利益,之前的所有争执,也不过是利益分摊不平罢了。叶黛暮冷眼旁观,却觉得底下竟都是一帮洋洋得意的小丑,也不知在做戏给谁看。
谢璋依然早早地就在明义殿等她了。叶黛暮急慌慌地将午膳咽下去,就赶紧往明义殿赶。已经是七月了,天气终于热了起来。蝉鸣仿佛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将空气都叫热了几分。只是在回廊里走了这么几步,便叫她汗流浃背了,真是恨不得将这层层叠叠的衣服扒光。
可惜在这个时代,她也只能想想。进了大殿,立刻凉快起来了,冰山放在那里,还有专人用扇子扇风,和空调也差不了多少。怪不得世人皆说皇帝好。叶黛暮舒心地呼了口气,让卢淑慎替她理了理衣襟,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谢璋还是老样子,坐在汉席上饮茶。叶黛暮知道自己来晚了,便急着三步作两步,刚鞠躬想问候,却被谢璋当头敲了一下。叶黛暮很是委屈地抬头望他。“老师,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她还什么都没说呢,比窦娥还冤。
“太急躁了。”谢璋看也不看她一眼,慢悠悠地泡起了茶,袍袖的一动一静都美如舞蹈,优雅极了。叶黛暮也不由地静了下来,认真地道歉。“是弟子的错。请老师责罚。”
“多写五十张。”谢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叶黛暮内心却痛哭流涕。这简直就跟老师当堂留完了作业,又要你多做一倍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真是太惨了。但是叶黛暮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在这个遍地杀机的皇宫,她能找到一个不想杀她的老师实在是太难了。
“今日要说的是谢家。”这一句比上一句更叫叶黛暮心惊。他竟要说谢家。是发生了什么事?谢璋为她讲课两个月多十天,除了朝堂的权势关系,就是各家的内幕纠葛,当然还有一些书的讲解。但是从头至尾,连一句评论谢家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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