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世家谋反,是皇太后逼宫了。”
☆、第叁佰叁拾壹章 独行
叶黛暮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吃惊,而是觉得果然如此。心头那一块吊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说来可笑,叶黛暮从来不认为那个疯子会放过她,起码皇太后是绝对不会愿意让自己死在她后头的。
那个疯子平生最恨的,就是她这不起眼的拦路石咸鱼翻身,竟成了她脖子上的夺命绳。叶黛暮再清楚不过了,在皇太后心里,自己是个怎么样碍眼的存在。若是说皇太后有一天要死了,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必定是要她跟着陪葬吧。
叶黛暮苦笑。能这么清楚被人家看破心思,却还是能好好活在世上的皇太后,也算是一个厉害角色了吧。只是皇太后什么时候懂得计谋了?若是皇太后知道只要用兵强攻就能压得她没有还手的余地,皇太后绝对早就这么干了,谁也拦不住她。
但是皇太后没有这么做过,这也就意味着不是她自己的想法。但是若是其他人想要说服皇太后徐婉清换一个思路,那叶黛暮确定对方只会有一个下场,死得很惨。
皇太后已经年过四十,她的思维模式都已经固定了。不,应该说哪怕是没有固定,她也绝对不会听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的话语。连她死去的母亲都不能做到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这一点呢?
“但是姜瑛将军已经确定过了,这是徐家培养出来的死士。”卢淑慎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太极宫没有被逆贼袭击。”
前面一句,只会叫叶黛暮更疑心徐家谋反了,但是后面那一句却叫她也不确定了。徐家会在乎皇太后的死活吗?叶黛暮不知道。
若是皇太后真有那个分量,双方也不会闹僵了。但是徐婉清如今身居皇太后这样的尊位,又有玉真郡主这样下一任帝王继位者的好牌在手。徐家如今是怎么思考的,叶黛暮猜不到。
“好吧。不管是皇太后,还是徐家发动的这场袭击……”叶黛暮烧了这么久,终于稍微清醒了一些。她在迅速的思考中,恢复了往常的逻辑。“不对,皇太后肯定涉及其中。否则昨日与今日早朝我不在,大臣们难道不会起疑吗?”
若是大臣们起了疑心,自然不可能不派人来试探。只要靠近长生殿,就能闻到如此之重的血腥味,怎么想都不可能不发现事情的真相。只要有一个大臣,去通知守城军,这次的袭击就结束了。
难道连一个大臣都没有站在她这边?不,这也是不可能的。叶黛暮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有多搓,但是她知道这群人之中必定有逐利者。卖一个人情给皇帝这种事情,绝对合算。
叶黛暮知道,这群墙头草哪怕看不起她,也不会看不起一个皇帝的人情。而且叶黛暮有一个高过其他人的好处,她在所有人之中最弱,这也就意味只要得到她的信任就有可能成为暗里真正的掌权者。
不可能一个也没有。所以,这里面出现了更多的变数。
叶黛暮挠头。情报太少了,她没办法想出来真相是什么。
此时门外传来青盏的催促声。“卢大人,卢大人,陛下好了吗?快点,要来不及了。”
“好的。你再去叫几个孩子来。”卢淑慎回应道。
叶黛暮又想到正题了。“我绝对不走。你叫人去通知白斯烨就好了。我在这里,他们反而不会起疑心。”
“不管怎么样,您都要走。”卢淑慎站了起来,一手拿起叶黛暮的长剑帝姬,一手抱住了叶黛暮。“快,帮我一起,把陛下带过去。”
“放开我,放开我,我绝对不走。不要……不要……”叶黛暮拼命地挣扎,却还是因为生病全身无力,没有办法抵抗卢淑慎等人的蛮力。“我不要,不许,你们答应过的,不离开我的!”
叶黛暮嘶哑的声音,伴随着豆大的泪珠,不断地掉落。
说好的,不会让她再独身一人的。说好的,不分离。骗子,都是骗子。
可是众人却连半点犹豫也没有。因为她们早就哭够了。可是哪怕是流了如此之多的泪水,却依然还是觉得难忍内心的悲伤。怎么能不哀痛呢?因为这可能是一场死别。
陛下,必定要活下去的。她是大魏的女皇,是一国之君,是盛世明君。她是未来的希望。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之后,她们依然感到了彻骨的痛楚。
死亡,当然是可怕的。她们都不是视死如归的死士,她们只是,只是陛下的侍女罢了。不,正是因为她们如今送别的是她们的陛下吧。舍不得,舍不得与她分离。
陛下每日所说的幸福大抵也是她们的幸福。而如今的哀痛,大抵也不是对着即将到来的既定的死亡,而是这一场注定不能好好相互注视对方的离别。不想离开陛下啊,这样带给她们希望和幸福的陛下。
可是她们无法自私到将陛下留下,也无法天真到从这场祭典中逃走。
因为她们想要做的,不过是侍奉在陛下的身边,看她欢笑,陪她痛苦,与她共渡难关。所以如今她们能为陛下做的,也只有留在这里。
为陛下而死,对她们来说,应当是一项无上荣耀。
但是依然忧伤。
无法抑制的忧伤。
辰祀从来没想过,会见到如此的场景,宛如一场哀伤痛苦的葬礼。可是这葬礼埋葬的不是被抬起的这个人,而是剩下的所有人。
“陛下,我们会等陛下来救我们的。”卢淑慎将她塞进箱子之中。这箱子已经做过处理了,不会给陛下造成困扰的,里面也厚厚地垫上了柔软的毯子,怕叶黛暮冷,这帮傻子甚至给她点了三个手炉塞进去。
“三个太多了,你们想要烫死陛下吗?”卢淑慎一边哭,一边笑着从叶黛暮的身边将手炉其中二个掏了出来。“陛下,要是没有陛下,这帮傻子绝对是不肯去别的地方的。”
“那就不要让我走啊。为什么要做这么傻的事情?”又不是狗血剧,为什么非要让她一个人逃生,明明所有人都可以获救的,明明所有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的,明明她才是最该去死的人啊!
叶黛暮拼命地做最后的挣扎。
“你怎么知道外面是安全的?也许外面更危险,到了外面,没有你们保护我。我可能真的会死。”叶黛暮连诅咒自己的话也说出来了。
卢淑慎知道这样下去,没完没了。陛下是个死脑筋,绝对不会认可这样的手段的。卢淑慎从语嫣手中接过一小包的药粉,低下头,泪水都落到了叶黛暮的脸上。
然后她吹了吹手上的粉末。这个味道,是半扇绵。叶黛暮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便昏了过去。在最后的光芒消失之时,叶黛暮听见的不是职责,也不是嘱托,只是单纯的、一心一意的爱意。
“陛下,请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第叁佰叁拾贰章 活着的意义
在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摇晃的幅度有些像遥远的记忆里的摇篮。她像是初生的婴儿,完全赤裸地,展露在这世上。
仇恨,痛苦,悲伤,将她淹没。
叶黛暮哭泣到睁不开红肿的双眼。她无法抑制自己的哭泣,却也害怕这哭声,会给搬运她的人造成困扰。是辰祀吧,因为在最后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手。
她知道大家是为了她好,是不想要她身处危险之中。可是这样不顾她自己意愿,单纯付出的好意,真的是叫她不能接受。明明可以选择共同度过的,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却被逼迫着选了这她最不喜欢的道路。
独自前行,真的是太寂寞了。
她宁愿站在所有人之前,为保护自己爱的人战死。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自己任性的话语罢了。她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因为这样做就不是为了保护她爱的人,而是为了一己之私,最终害死所有人的愚蠢罢了。
她留在宫里,若是不幸中了流矢而死,那么站在她这一边的所有人都不会有活路了。大臣也许还可以再次投靠下一任主君,但是这些曾经效忠于她的侍女、禁卫军,绝对没有办法得到新君的信任。
除非,她们用自己的脑袋作为祭品奉上。
叶黛暮在狭窄的黑暗的空间之中,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是柔软而纤细的人类的弱点。只要用刀子,哪怕不怎么锋利的刀子切开表皮,底下的血管便会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若是有力气的武人,甚至可以一次完整地割下人的脑袋,简单干脆,如同砍甘蔗一般。叶黛暮清楚那种感觉,那是一种毫不会使人犹豫的动作,只要将刀子举起来,落下的时候,便是温热的血液。
死亡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吧。叶黛暮曾无数次感到恐惧过。但是为什么现在完全不曾感受到一丝的慌乱呢?她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掌下是炽热的跳动。
活着,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陛下。”男人的声音。
“辰祀?”叶黛暮放下了手中的帝姬,试着回答。喉咙比她想象得要痛,哭太久了。她发了两遍音,也没有叫外面的人听见,只好换了个方式,举起手轻轻地敲了敲箱子的顶部。
“陛下,还要一会才能到。您还好吗?”辰祀在外面焦急地呼唤道。他不能更紧张了,毕竟他现在负责的是一国的命脉,天下的希望,所有人的陛下。
“不好。”虽然这么说了,但是外面的人也听不见。叶黛暮叹了口气,继续敲箱子的顶部。希望外面的人听得懂她的意思吧。想回去。哪怕那里是黑暗,是囚牢,是死亡,她都想回去。
因为现在那里,是她的家。
那里有她的家人啊。
虽然知道,她们是为了救她,是因为太深厚的爱意,但是为什么觉得深深地难过呢?像是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的感觉啊。明明说好的,不会离开她的。都是骗子。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箱子被打开了,些许光芒照射进来。叶黛暮不由自主地捂上了双眼,那光芒太过刺眼。“陛下,您怎么样了?”
“无碍。到了吗?”叶黛暮内心有太多的抱怨,太多的不平,但是此刻不是撒娇的时候,叶黛暮知道。她偏头,将一半的脸藏在了毯子里,另一半用手捂住脸,装作避开刺眼的光芒的样子。
“陛下,您还在哭吗?”就算是叶黛暮有再高的演技,也抵挡不住在宫里露了相。事到如今,谁也不会真的觉得陛下所装出来的冷漠淡然是真实的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陛下是个爱哭鬼呢。
“没有。才没有。”叶黛暮知道被看破了,但是还是忍不住嘴硬。
她才没有哭,才没有像个傻子,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个劲地宣泄自己的欲望,却丝毫不想要顾忌其他人的痛苦和忧虑。但是其实,她知道的,自己不能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被爱着,也是因为自己深爱这些家人啊。
“恩。陛下没哭。陛下且忍忍,再过一会便能出地道了。到那时,臣会提醒陛下的,望陛下切勿发出声音。”辰祀没有纠缠下去,微微地笑着,回答道。
“我知道的。”而且她的喉咙都哭哑了,就算用力说话,隔了箱子,大概也没人能听见吧。虽然这么想,但是叶黛暮仍然乖乖地点头了。
随后又是在黑暗之中摇摇晃晃地前进了。说来也奇怪,被辰祀这么打了一个岔之后,那奇怪的蔓延开的哀伤竟然一下子便减轻了许多。叶黛暮闭上眼睛,不再思考那些奇怪的东西,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的病还没有痊愈,还带着一点点剩余的温度。然而这次的梦,却完全不包含着一点点阴影,温柔得像是被母亲怀抱着一般。整个世界都被鲜花包围了,香气四溢,而且花丛里藏着众人的笑容。
在梦醒的刹那,她还傻傻地想着。啊,事情已经结束了。大家又会重新回到平静的生活了,每天最大的烦恼也只是下一顿吃什么的那种幸福的日子了吧。谁都不会缺席。大家都会在的。一如既往。
然而等到辰祀将她从箱子里扶起来的时候,她才真正地清醒过来。那不过也是梦罢了。那样的日子也许总有一天会重新到来的,也许再也不会到来了。
“陛下,到了。”辰祀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了塌上坐好。“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叶黛暮强硬地忍下了自己胸口的沉闷感,现在不是矫情的人,只是这么一点的病痛,还是可以忍耐的。“不过,有点渴,给我一点水吧。”
粗心的男人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一杯茶也没有给陛下准备。陛下还在发烧,还一路颠簸了这么久,陛下一定很累了。“非常抱歉,陛下,臣这就去倒茶。”
“不要泡茶了,给我一杯温水,如果有蜂蜜的话加点蜂蜜,没有的话就不用了。”叶黛暮依靠在冰冷坚硬的木榻上,不太舒服。男人的粗心真不是一般的啊,起码要把箱子里的毯子拿出来啊。
算了。一个被人家照顾的人,还要嫌弃人家,超级讨人厌的啊。叶黛暮自嘲完了,自己慢慢地摸索过去,将箱子里的毯子掏出来,还差点跌了回去。
这个时候,就会格外地想念卢淑慎她们啊。果然还是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吗?
但是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呢。
☆、第叁佰叁拾叁章 宫深似海
真想撒娇啊。想要依靠在那温暖的怀抱里,用孩子的语气耍脾气,说着任性的话语,却还能被温柔的微笑对待。
叶黛暮抱着毯子,靠着箱子大喘气。走不动了。说起来,最近几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感觉胃都快要饿穿了。叶黛暮捂着自己的肚子,缩成一团。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辰祀倒了茶,回来一看,好嘛,自家陛下丢了。急着一找,才发现蜷缩在箱子旁边。他赶紧将杯子随便一放,一把将陛下扶了起来。虽然用抱的会更简单,但是这么做太冒犯了。他可不敢直视发怒的卢大人。
“没事,就是有一点冷。”叶黛暮无力地笑着回答。其实不只是冷,她还觉得头脑发热,胃里半点粥米也没有,已经快要饿晕了。一定是因为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卢淑慎她们要愁的事情也很多,而且她昏睡成那个样子,除非用灌的,否则她也咽不下去吧。突然觉得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还有,辰祀,有吃的东西吗?我好饿。”叶黛暮已经顾及不上形象这两个字了。因为感觉再饿下去,她就要挂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奇葩理由上了。
“有、有的。”然后辰祀的三观又被刷新了一次。坐拥天下的陛下,吃起东西来,简直像流民逃难来的啊。
叶黛暮一口气吃掉了成年男子三人份的东西。最好因为吃得太饱,坐不下去了,只能靠在墙上休息。辰祀在旁边拼命地道歉。叶黛暮揉着眼睛,吃饱又困了。“不要道歉了。是我不对啦。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虽然很想叫他帮忙准备一下消食的汤药,但是想也知道,他大概是做不来这种事情的。说的也是,他是个守卫者,可以持剑,可以杀人,可以战死,但是做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不在行吧。
这么说还是有些冒犯护理这项职业了。不应当说做是小家子气,而是温柔细致的工作吧。虽然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很明显,辰祀他绝对做不来照顾人这样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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