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各自寻了位置坐下,毕竟是自己人,也没假装问候伤势。再说武人到底直率些,一眼看去没伤,一放心也就不多话了。
只是,往日来这厅中,都是歌舞美酒。今夜却是格外安静。
厅中伺候的奴仆都被远远遣开了,只有两个小厮待众人落座后,给每人倒了茶后,然后也远远退了出去。
傅远德的几个亲兵,站到厅外守候。
这五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看这架势,是有棘手的大事啊。
“大哥,叫我们来,是出什么大事了?”一个性子急的,刚一落座就问道。
“唉……不瞒你们说,这次青州之战,战事不顺,鲁辛阵亡了。叫大家来,是想商议守城之事。”
“听说叛军有五十万大军?”另一个问道。
“青州城外,看着不到十万,或许叛军有所虚报……”
武帝除了命他带兵驰援青州外,还将附近的兵将派了不少,零零总总算下来,近三万人守卫青州。
如果他和鲁辛不是脑子一热,觉得叛军人少有机可乘,想带兵应战,趁机擒拿洪天锡。他们两人若只闭门坚守的话,撑个几日不是什么难题。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他在心中斟酌着守城之事。
润州城里,现在还有一千多守军,若将民夫等都算上,就有五千来人。
朝廷援军从京城开拔。从京城到润州,日夜兼程的话,再过三天,现在应该快到了吧?他们能不能凭着五千来人,守上三天?
就算叛军只有十万,要守三天,也是异想天开。
他想了半天,张嘴刚想说话,就听到远远的喊杀声,还有冲天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仔细一看,分明是烽火!
“大哥,那里……那里好像是戚石头驻扎的松城……”有人到院子里看看方向,有些惊讶地说道。
松城,距离润州只有十里路,是润州的辅城。两者互为犄角,可守望互助。
傅远德逃回来后,忙着休息,没有派人去松城知会那边的守军……
“快,派人上城楼去看看,是不是松城出事了?”傅远德连忙叫了个亲兵出府去看看。
这大半夜的,松城若是传来喊杀声,那就是叛军乘夜偷袭松城了?
傅远德不禁再出一身冷汗。这些年他耽于安乐,竟然忘了通知松城防备,这实在……太大意了!
亲兵领命匆匆跑出去,厅中六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
“将军……将军……松城来人了……不是,不是来人……”派出的亲兵慌张地跑回来,越急话越说不清楚。
“你奶奶的,到底来没来人,话都不会说了?”坐得最近一个总旗不耐烦,一脚踢了过去。
那亲兵挨打,痛得跪倒在地,连忙忍痛回道,“松城被叛军攻破了,戚指挥带人退到城下,正在叫门!”
“真的是戚石头在城外?”傅远德追问道。
戚石头,人如其名,脾气硬得像块石头。以他的性子,不像是会弃城而退的人。
“外面的人说叛军夜里忽然偷袭,松城那没防备,戚指挥带人抗击,受了重伤。现在人正昏迷着,他们将人抬了,退出来的。叛军还没追过来。”
亲兵这么一说,傅远德等人明白了。
戚石头受了重伤,他的亲兵和底下将士们乘着他昏迷不醒、不能做主时,硬将他抬了逃出来的。叛军没有追过来,那松城看来还没丢失了?
“来了多少叛军?”
“据说有二三万人……将军,守城的问,这城门,开还是不开?”
城门开还是不开?
傅远德与戚石头往日并不对付,若是平时,必然是不开的。可现在这时候……想到白日里那张靖王府的名帖,他犹豫一下,下令道,“先看准人,再放他们进来。把人安排到其他军营里去安顿下来。”
那亲兵领命后,连忙又跑出去传令。
“大哥,松城也才五千来号人,只怕是守不住。”
松城一丢,润州城,就是一座孤城了!
傅远德再坐不住,“走,我们看看去!”
润州城的人,想着就算青州丢了,叛军要从青州到润州,也得几日路程。那些逃难进城的百姓,白天逃了一条命,现在正想着今晚总能睡个安稳觉。如今,都睡不着了。
傅远德一行人往城楼跑去,走到街上,街头不少人家都亮了灯。还有人听到马蹄声,探头到窗边张望。
松城离润州,到底还有些路。喊杀声传到这边来,听着也没那么吓人了。大多数人,倒是被那冲天的火光惊醒的。
若不是有宵禁,这时候街头可能都站满人了。
玉栋兄妹四个也被惊动了,玉秀叫醒玉淑和玉梁,让人到前院来询问出了何事。
陆校尉自己穿戴好之后,赶到城楼那边打听,很快让人回来报信,说是松城被袭之事。
“松城失守了吗?”玉栋急的问那士兵。
“不知道啊,他们从松城退出来时,还没失守。可叛军有几万人呢,松城才五千人。”回来报信的士兵嘟囔着,显然觉得松城失守是迟早的事。
☆、305章 血战之人
这一夜,一城无眠。
城楼上的官兵们,看着松城那边由火光冲天,到后来火光渐熄,再到后面,只看到零星的火光。
城中的百姓们,听着远远的喊杀声,越来越小,最后,就只剩下一片寂静。
等东方露白,朝霞满天时,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所有人都知道,松城失守了!
润州,真的成了一座孤城!
玉栋担忧地看向玉秀,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声来。
玉秀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狠狠摇头,“哥,你不走,我也不走。”
玉淑和玉梁依在玉秀边上,听到玉秀的话,一脸决绝的点头附和。
玉栋本就不是舌灿莲花的,又听到陆府外面传来杂乱声音,只好先压下了劝说的话。
“大爷,陆校尉,把老戚接到他家里养伤来了。”钟有行走过来说道。
原来傅远德让松城这些人进城,安顿到军营歇息后,别的却不管了。
戚石头是被敌军在胸前砍了一道伤口,伤势很重。
军医看那伤势,不敢下手,松城来的兵将叫嚷快请好大夫。
傅远德的亲信们看着戚石头受伤,却很幸灾乐祸。
听他们叫着请大夫,他们在边上发牢骚,“我家将军也是从青州重伤回来,就你们将军金贵?我们这里一堆伤兵,等着看伤呢。”
松城的兵将们听到这话,气得就要跟他们干架。其他人连忙拉开两帮人,最后,陆校尉说自己家中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让戚将军到他家中养伤,众人才散了。
玉秀想到昨日钱昌说戚石头和傅远德打过擂台,想来两人不和已久,“老赵,你来过润州,城里也熟。你去找柳絮拿银子,请城里最好的外伤大夫来看。”
玉栋在边上连连点头。戚将军是为国受伤的,他们既然碰上了,能尽一份心力也好。何况这人和钱昌有交情,就算看钱昌面上,他们能帮忙的也该帮忙。
赵全生答应一声,连忙去请大夫了。
“哥,你和老钟去前面,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吧?”玉秀又催玉栋去看。
玉栋本来也想去看,就和钟有行一起,往前院戚石头养伤的地方走去。
颜家在润州城里有车马行,车马行的掌柜的对城中熟悉。很快,赵全生就带了个老大夫过来。
戚石头的亲兵守在床边,老大夫一进门,看着这些人满身戾气,盯着自己好像一群饿狼盯着只羔羊,打开药箱的手都有点抖。
玉栋连忙柔声说,“大夫,您给仔细看看,诊金我们必定不会少的。”
“对,对,给我们将军治好了,我们给……”一个亲兵说着话,怀里一摸,然后傻眼了。他本来想说我们给你钱。可怀里,空空如也。
他去看其他几个亲兵,其他几人摸摸口袋,有人摸出几个大钱,有人也是一个子儿都没掏出。
当兵的本来就囊中羞涩,他们又是漏液从松城奔到润州的,就算有钱也来不及带身上。
钱昌和钟有行两个一人拿出一个钱袋,“大夫,您快给看,这些钱,您看够不?”
“行……行啊,钱瘸子,有钱嘚瑟啦?”床上,忽然传来一个说话声,说完一句就呼哧呼哧喘气,原来是戚石头醒过来了。
“你个茅坑里的臭石头,就你话多。”钱昌一看他醒了,高兴地将站在边上的大夫一把推到床前,又大掌一挥,将床前的两个亲兵给拍到边上,“让开,让开,让大夫看。”
老大夫走上前,看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泛着青色,胸口上杂七杂八缠着布条,当胸全是血,那刀口血肉外翻,最深的地方都快有拳头深。
随着呼吸,那道伤口也在一开一合,看那刀口位置,若再砍深点,就得把人砍成两半了。
“这伤口得洗洗,然后我给缝上。”看到伤患后,大夫的神色正常了,伸手在伤口处压了一下,“烧点热水来,得快点把箭头取出来。”
陆校尉一直在边上,听到这话,连忙吩咐家中的仆妇去烧水。
戚石头说了一句后,神智又有点昏迷,他一把抓住床边上人的手,“城楼……城楼……怎么样了?”
被他拉住问的亲兵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钱昌在边上接口说,“弟兄们正跟叛军打着呢。”他知道戚石头的脾气,咬牙哄了一句。
“别待这,快,去帮忙。”戚石头显然以为自己还在松城,看亲兵们围着自己,着急地催促。
叛军人数太多,松城只有五千人,亲兵们围住自己算什么?到城楼上帮忙才是正经啊。
“是,将军,小的们……马上去!”一个亲兵咬牙说着,声音却有些颤抖哽咽。
这时热水送进来,大夫端了一碗汤药让喂下去。
戚石头再想说话,钱昌过来端了汤药,让人把他扶起来些,“先喝药,有话等会说。”
说完直接就往嘴里倒。
戚石头咕咚咕咚喝着,压根没空隙再开口。
这汤药有安神的成分,他喝下没多久,眼皮就合上了。
“你们按住他手脚,我得给他缝伤口。要是有老参,给他含一片。”老大夫说着,从药箱里拿出针线,又将针拿火上烤了烤。
钟有行少了个手指,怕自己力气不够,钱昌带了三个亲兵压住戚石头。
陆校尉听说要老参,有点为难。他当上这校尉已经是得了家族之力,自己家里毕竟不是豪富之家。一株老参要价少说也得几百两,他手头一时没这么多现钱。他叫过随从,打算吩咐去同僚家通融一点。
玉栋离他较近,听他说买老参,走到边上跟陆校尉说,“陆大哥,我让我妹妹去找找,好像我们带着有呢。”
“城里药铺应该有卖的……”陆校尉想要拒绝。
玉栋笑着说,“陆大哥,也让我尽点心意。戚将军,实在让人佩服。何况我们本来就带着有的。”他说着叫了阿胜过来,让他去后院找玉秀问问。
陆校尉听到这话,重重叹了口气。
两人不由想到昨日见到的号称“重伤”的傅远德,已经能活蹦乱跳地在城中跑动。而躺床上的戚石头,还在挂念松城能否守住。
☆、306章 城楼一幕
玉栋是个厚道人,看人总是会先看对方的好处,可现在,他心里滑过一个念头,傅远德这样的人,怎么配做将军?
这样的小人,当年出卖师傅,现在贪生怕死不顾大局,凭他,能守住润州吗?
阿胜很快捧了个盒子匆匆回来,将盒子递给玉栋。
玉栋打开盒子,正是那株老山参,比他大拇指还粗点,药铺掌柜说有百年了。他看不出来,就递给老大夫,“大夫,您看这老参能用吗?”
“能用能用,这可是好参啊。”老大夫是个识货了,“快点,去切一片让伤者含上,再切这么一段,炖汤给他补补。”
玉栋答应一声,让阿胜照着大夫说的去弄。
守在戚石头边上的几个亲兵都感激地看着玉栋。
老大夫穿好针线,让他们按住人,手起针落将伤口缝合起来。
戚石头虽然是昏迷中,还是痛得浑身发紧,手脚不能动弹,只看到他身上冷汗如雨。
一连缝了二十针,那老大夫在伤口处打了个结,拿剪子剪断,“好了。这两日会发热,得小心看顾,不然情况比较危急……”
“大夫,这几日还得劳烦您每日来看看。”
“这……实不相瞒,老朽家里,正打算今日离城啊。”那老大夫为难的说,“这叛军一路打过来,润州只怕也不太平……”
他顺口说着,然后想起眼前这些可都是润州守军,连忙又转圜道,“兵爷,老朽不是说诸位守不住,而是,而是老朽胆小,听到打杀声害怕,才想避到北方去的,真不是……”
“大夫不用害怕,没人说您不对。只是,戚将军的伤势……”
“这无妨,这位将军身子骨强健,养些日子就好了。”他连忙保证道。
“那要发热怎么办?”一个亲兵着急地问。
“伤成这样,哪有不发热的?”老大夫吹着胡子,不屑地说道。
既然都会发热,你刚才干嘛说发热情况危急?那亲兵一口气噎住,真想揪住这大夫的衣领好好说道说道。
一般大夫为了责任,都是小病往大了说,有伤往重了说。老大夫刚才提醒发热,只是往日吓唬病患家属吓唬习惯了。一看几个亲兵瞪圆了眼睛,他一个字不敢多说了。
钱昌咳了一声,“大夫,那劳您给开些药吧。”
老大夫答应一声,提笔刷刷刷写下一张药方子,又拿出一个瓷瓶,“这些药给他外敷,伤口每日热水清洗后涂上。”说完放下东西,逃一样走了。
玉栋拿起药方看了一眼,让阿胜去药铺抓药。
“戚将军既然无恙,你们都先歇会,我让人备些吃食送过来。”陆校尉安心了,跟那些亲兵说。
那些亲兵们看到自家将军无事,都安心了。这头心事放下,他们又挂念起松城那些同僚。
“松城那边没有消息送过来,你们先歇歇,我去城楼那边看看吧。”
“陆大哥,我能上城楼吗?”玉栋跟他出来问道。
“这有什么不能的,走,我带你上去看看。”陆校尉一口应承了。
赵全生昨日厮杀一番后,热血涌动,听玉栋说要去城楼,就要跟随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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