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春园就在四条街外,因为担心小岚,傅芷璇走得极快,专挑小路捷径走。
宋大叔见了,安慰她:“阿璇,别急,小岚才被卖出去三天,不会有事的。”
如春园的老鸨臭名昭著,什么事做不出来。傅芷璇如何放得下心,深恐小岚出了事,再无法挽回。身后的闻方见了,低声道:“夫人,要小人去请示王爷吗?”
这种事还不是他家王爷一句话的事。
傅芷璇摇头:“不用,我能解决。”去找陆栖行并不比这快,她能解决的事又何必麻烦陆栖行。
只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们就到了如春园。
午后的如春园没有入夜后喧闹,客人还没来,姑娘们将将起床洗漱用饭,梳妆打扮,房子里只有姑娘指使小丫鬟的吆喝声,娇滴滴的,从窗户口传得老远。
傅芷璇走到门口,不顾闻方的劝阻,执意要自己去敲门。
她使劲儿拍打着门板,似乎要把心里的恐惧和担忧都一并发泄出来。
没多久,一个龟公打着哈欠开了门,一瞧是个女人,立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们这里不招待女客,要找男人去别处。”
显然是把她当成了捉奸的夫人。
傅芷璇冷笑一声,侧开身,露出穿着差服的宋大叔:“看清楚了,我可不是来与你们送钱的。”
一见衙役,那龟公立即缩了缩头,跑回去把如春园的老鸨春妈叫了过来。
“哟,这位娘子找人恐怕找错了,咱们这时候还没开门,客人都没来呢!”春妈涂着大红唇,摇了摇手里的红绢帕。
傅芷璇不想与她废话,直接问道:“小岚呢,你把她交出来!”
春妈眨了眨眼:“什么小岚,我们这里只有兰花、菊花、荷花可没有叫小岚的。”
见她还要跟自己打马虎眼,傅芷璇冲身后的闻方招了招手:“走!”
闻方会意,往前一撞,推了那老鸨,带着傅芷璇进了屋。
有两个龟公见了忙要上前阻拦,才碰到闻方的衣角就被他甩了出去。
只一手,老鸨就看出来了闻方是个硬茬子,自己养的这几个龟公吓吓普通人还行,对付他可不中用,忙说:“这位夫人,咱们有话好好好说,好好说。”
闻方见傅芷璇没有任何叫停之意,也不理,走过去,提起那摔得七晕八素的龟公:“人呢?再不说我就把你从二楼砸下来。”
见他眼神凶狠,一身煞气,龟公毫不怀疑他敢这么做,瑟缩了一下,带着哭腔说:“我说,我说,在后院的柴房里关着。”
得到答案,闻方把龟公往地上一丢,带着傅芷璇飞快地走到柴房,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小岚!”傅芷璇看着趴在枯草上,一身是血,倒在那儿昏迷不醒的小岚,泪水猛然涌了出来。
她走过去,颤抖着手,伸到她鼻端轻轻一探,还好,还有呼吸。
“宋大叔,麻烦你去替我请个大夫。”傅芷璇扭头对刚追上的宋大叔说道。
喘着粗气追上来的春妈听到这一句,不干了,双手叉腰,对宋大叔说:“差爷,你评评理,这妇人带着人私闯我的宅子,还踢坏了我的门,今儿还才带我的人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不行,我要告官,告她私闯民宅!”
她都还没找这老鸨的麻烦,这老鸨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不见棺材不掉泪,傅芷璇冷笑一声:“好,咱们堂上见真章,趁着天还没黑,正好对簿公堂,让府尹大人判个是非曲直。”
第98章
双方都没意见,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赶往府衙。
小岚受的主要是皮肉之苦, 不致命, 但因为一直没人替她处理, 因而伤口肿得老高,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傅芷璇让闻方高价租了一辆马车,又请了一位大夫随行,开了一些药,自己默默帮她上药。
春妈见了, 嗤笑一声:“这丫头可是老娘花了十五两银子买回来的, 名正言顺,就是到青天大老爷面前老娘也占理。既然你这妇人不是掏不出银子的主儿, 真想救她,就拿出三十两银子, 我把这丫头卖给你。”
反正这丫头性子倔,一根筋, 又不怕死, 要调教好她颇要费一番力气, 搞不好还会在她身上弄出疤痕来, 以后的价钱也要大打折扣,不如卖了省事。
傅芷璇抚摸着小岚苍白的小脸,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打伤了我的人,还想问我要银子,痴人说梦话,闻方, 快点!”
闻方瞥了一眼春妈,故意把马鞭扬得老高,擦着她的衣角而过,吓得春妈放声尖叫起来,这才仰头大笑,乐呵呵地把马车赶走了。
马车疾驰,不多时便赶到了府衙,傅芷璇在闻方的帮助下,把小岚扶下了马,又向宋大叔要了一床草席垫在地上,把小岚平放了上去,置于大堂的偏门处,然后走到堂外的两只石狮子旁边架着的鸣冤鼓旁,拿起鼓槌重重地敲了三下,一声高过一声。
没过多久,便有衙役升堂。
才赶来的春妈见了,一翘殷红的嘴,轻蔑地笑了,一副压根儿没把傅芷璇的举动放在眼里的样子,腰肢款款,姿态妖娆地走进了大堂里。
宋大叔见了,担忧地看着傅芷璇,低声嘱咐她:“阿璇,若实在不行,你还是和解了吧,银子不够,大叔也能帮你凑一些。”
傅芷璇明白他的好意,点点头,说道:“嗯,宋大叔放心,我不会逞强的。”
说罢,走入堂中,双膝跪地,冲上面的府尹大人道:“大人,民妇傅氏,有冤要诉!”
春妈见了,也跪地上,一挥红手绢,声音拖得老长:“大人,奴家也有冤要诉。这妇人私闯民宅,砸坏了奴家的门,还吓到了奴家楼里的姑娘们,还请大人替奴家主持一个公道。”
“肃静!”府尹一敲惊堂木,充满威仪的目光瞥向傅芷璇,见有些面熟,便先问她,“傅氏,你有何冤要诉?”
傅芷璇抬起头,目光含泪,里面充满了悲愤:“大人,民妇有一小姐妹,打小情同手足,民妇和离后更是与民妇一道相依为命,但民妇出门不过数月,她就被人掠卖至青楼,打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傅芷璇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旁边衣服上都还沾染着干涸血迹,脸色煞白昏迷不醒的小岚:“求大人为民妇做主,捉拿掠卖双方,傅天意及其妻杨氏还有这老鸨春妈,替民妇这可怜的小姐妹讨回一个公道。”
春妈听了不干了,忿忿不平地说:“大人,你可得替奴家做主,什么掠卖,奴家完全不知。那丫头是一对夫妻卖给奴家的,说是他们家的奴婢,奴家可是给了十五两银子的。”
“肃静!”府尹瞥了她一眼,招手道,“来人,去把傅天意和杨氏拿来。”
两衙役应令而出,堂上暂时陷入了安静。
傅芷璇扭过头,望向小岚,闻方见了,立即给她比划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放心,如何能放心?小岚这伤势虽说不致命,但也需要好好静养,这么拖下去可没什么好处。但她是当事人,在案情没有明朗之前,也不能先把她送回去了。
旁边的春妈看了,掐着帕子,满不在乎地低哼道:“放心吧,老娘手底下的人有轻重,只是打得痛,皮开肉绽都死不了。”
傅芷璇扭头愤怒地盯着她。
春妈对上她黑沉沉的眸子,莫名地有些心虚,撇嘴干笑了一下:“我说的是实情啊!”
傅芷璇实在不想跟这种视人命如草菅的妇人多言,遂即别开了头。
好在衙役的动作不慢,没多久就把傅天意和杨氏带了过来。
杨氏已经生产完了,肚子瘪了下去,腰身苗条,面色红润,穿着一件紫绡翠纹裙,头上插了了好几只鎏金嵌宝石的簪子,比之从前,算得上是一身的富贵了。这一瞧就知道小日子过得很滋润,也是,贪了她那么多银子,能过得不滋润吗?
贸然被衙门传唤,杨氏心里似乎也有些忐忑不安,缩着头躲在傅天意后面,脚步轻轻地迈入了公堂。
旁边的傅天意也是一身紫绸衣,面料光滑,手持一柄绘了山水墨画的折扇,一副富家公子哥的打扮,斯文秀气的脸笑得很是儒雅,若是有功名在身,倒是能唬住不明所以的百姓。
可惜,他一见到府尹,立即双膝一跪,磕头道:“小民参见大人!”
杨氏也跪在了他的身后,声若蚊蚋:“民妇傅杨氏见过大人!”
一把年纪了,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长得再像个博学之士也没用啊,周围人对傅天意的羡慕顿时没了。
堂上的府尹一敲惊堂木,厉声喝道:“傅天意、杨氏,有人状告你二人将良家女子掠卖至青楼,可有此事?”
“没有,大人,绝无此事。”傅天意连忙矢口否认,眼珠子顺着府尹大人的视线往左侧一瞟,顿时看到了躺在草席上的小岚。
他一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别过头,目光落到跪在左侧三尺远的地方,低垂着头的女子身上,试探地询问道:“你是?”
傅芷璇抬起头,侧过脸,冷笑一声:“大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阿璇,你……你还活着!”猛然见到她,傅天意吓了一跳,上半身往后一退,差点摔了个四脚朝天。
杨氏看到她更是吓得唇上全无血色:“阿璇……你还活着啊,真好,嫂子看到你真高兴!”
她的表情可不像是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傅芷璇实在不想理这两口子恶心又虚伪的面孔,凉凉一笑,转过身,面对着府尹。
府尹见他们认识,疑惑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问道:“究竟是何情况,你三人如实招来!”
一看见傅芷璇跪在这儿,傅天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妹妹把自己状告到了衙门。他一拱手,先一步道:“大人,此事乃是一场误会。小岚乃家妹的丫头,先前家妹陪苗夫人南下,途遇匪徒,失去了踪迹,小民一家都以为她已罹难,故而接受了她的家资和小岚那奴婢。但那奴婢刁钻野蛮,小民一家都是老实本分的,实在管制不了这丫头,因而只能把她发卖了。”
府尹一听,脸色稍缓,轻轻颔首。
傅天意见了,继续道:“大人,家妹才回来。她还不清楚状况,恐受了刁钻之徒的挑拨,故而对小民发难。还请大人宽宥,念在她一介无知妇人的份上,饶她这次。”
傅芷璇拍了拍掌,叹为观止地看着傅天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傅天意,看来你最近几个月长进不少啊,这无耻的劲儿都快赶上季文明了,真是令我佩服。”
傅天意到底是个读书人,还是要些颜面的,被妹子当面戳穿,脸当即一红,呵斥道:“阿璇,胡说什么呢,你才刚回来,对大哥误会太深,等下了堂,大哥细细与你说。”
杨氏也在一旁帮腔:“是啊,阿璇,你大哥一直惦记着你呢。你的噩耗……不是,就是那假消息传来的时候,你大哥可难过了,三天都没吃一粒饭。你可别听了那别有用心之人的挑拨之言,与自家大哥生分了。”
傅芷璇真是佩服这两口子的口才,被他们这一说,似乎倒变成了她的不是,是她无理取闹,跟自己兄长对着干。
旁边的春妈见到这一幕,掩唇笑了,娇滴滴的手指着傅天意和杨氏说:“大人,就是这两人把那丫鬟卖给奴家的,不信大人可以问那两人,奴家可是个规规矩矩的好人,从不做那等逼良为娼的事。”
说完,朝傅芷璇抛了个得意的媚眼。
上方的府尹大人也搞清楚了这几人的关系,黑漆漆的眉毛一拉,虎目不怒自威:“肃静,谁让你说话了!傅氏,傅天意、杨氏和春妈说的可都是事实?此事可是你们的家事?”
傅芷璇不答反说:“大人,请允许民妇问傅天意夫妇两个问题。”
府尹大人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挥手:“准了。”
傅芷璇侧过头看着傅天意:“你们夫妻可承认是你们把小岚卖到春香园的?”
这是无法抵赖的事实,傅天意硬着头皮答道:“是,阿璇你有所不知,这丫头有多刁钻……”
傅芷璇没理会他后面的解释,打断了他的话,又问:“当初小岚可有反抗?她不是自愿的吧!”
傅天意见她不依不挠的样子,干脆放弃了讲和的念头,轻轻点了点头:“她是不大愿意,不过当初你的噩耗传来,我们已经去官府报了案,确认你已遇害。作为你的兄长,我有权处置你留下的财产,包括你的婢女,小岚这丫头不停使唤,我也是没辙。”
他再次强调他所做所为没错,都是依照规矩而来。
站在衙外的百姓听了,也纷纷点头,傅天意做得是不够有人情味,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根本没必要对簿公堂。反倒是这傅氏未免也太不依不挠了,到底是一母同胞的兄长,一言不合就把亲兄长告上衙门,真真是刁钻,果然是有其主就有其奴。
傅芷璇不理会周遭不赞同的目光,转回头,冲府尹大人一点头,说:“大人,民妇问完了,傅天意夫妻是在小岚不情愿的情况下强自把她卖到了春香园的,这一点已经得到了确认。”
府尹点头:“没错,傅天意此举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奴婢本就是主家之物,谈不上掠卖。”
傅芷璇颔首,又一躬身,对府尹大人说:“大人所言极是,奴婢乃主家之物,主家有发卖的权力。但小岚确实不是他傅天意夫妇的奴婢,也非我傅芷璇的奴婢,她乃是一良民,自不能随意被发卖,还请大人明察!”
傅天意听了,脸色一变,指着傅芷璇脱口而出:“她胡说,大人,她胡说,大家都知道小岚是她的婢女,街坊四邻都可以作证。”
“肃静!”府尹呵斥了他一眼,两眼一眯:“哦,傅氏,你说她不是你的丫鬟?可有证据。”
傅芷璇不卑不亢地直视着他:“没错,大人。小岚与民妇相依为命数年,情同姐妹,民妇感念她的陪伴之情,加之她年纪渐长,快到婚配之龄。民妇不忍她以后世世代代皆为人奴婢,因而今年腊月就到府衙消除了她的奴籍,此事,府衙有备案,大人可翻阅卷宗,证明民妇并未说谎。”
去年她给张柳和史密二人消除奴籍时也一并除了小岚的奴籍,只是因为小岚生性单纯,年纪又小,经常随她在外行走,傅芷璇担心她像季美瑜一样被那些花言巧语的男子给骗了,故而没告诉她此事。本打算等她说亲时再说,也能替她相一户好人家,谁料竟歪打正着,打了傅天意和杨氏一个措手不及。
也是多亏他们不知情,否则依这夫妻二人狠毒的性子,很可能在她还没回来之前就会用威逼利诱的手段,让小岚再写一卖身契,到时候她也无法正大光明地替小岚讨回这个公道。
杨氏和傅天意听说小岚被消除了奴籍,如今已是一良民,顿时傻眼了。夫妻俩对视一眼,眸子中的贪婪全转化成了惊恐,杨氏戳了戳傅天意:“你跟阿璇说说情,你可是她唯一的亲哥哥,她总不能置自己的哥哥于死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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