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让他重选一次,他仍会如此选择。安顺一落入梁军手里,附近州县也会跟着混乱起来,让闻方单独送她回京并不安全,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傅芷璇本想甩开他的手,但见他眼里浓浓的担忧,心里咯噔了一下,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栖行抬手轻抚着她的头:“没有,是我要离开几天,不大放心你。”
傅芷璇眉心紧拧,张了张干涩地唇:“城里现在这么乱,你要去哪里?”
陆栖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城里没几个人认识我,你不必担心。甘源的妻儿找到了,就在他家,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见她。”
听说是这事,傅芷璇有些担忧,但也没办法叫他不去,只能细细地叮嘱他:“你一定要小心。若是发现不对就先撤,咱们再想办法进去找人就是。”
陆栖行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放心,我心中有数。这几天你在家替我陪陪乌伯伯,他曾随我父皇南征北战多年,天南地北几乎都走遍了,你有什么好奇的都可以问他,但不要问他的私事。”
傅芷璇点头:“知道了,我能自己找事做的,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管我。你这次出去一共几天,要带什么吗?”
陆栖行摇头:“说不好,若是快,一两天就能回来。至于想带的吗?倒是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傅芷璇好奇地追问道:“你想带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陆栖行深邃的黑瞳中净是笑意,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傅芷璇的脸:“你啊,你说怎么办?”
傅芷璇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堪比那开得正艳的杜鹃。
第74章
傅芷璇觉得自己完全是被陆栖行套路了。
他说要出去几天, 结果等她一不跟他置气了, 他就跑去跟乌文忠下了一下午的棋,等到吃过晚饭,他又跟在她身后回了房,脱去外衣准备就寝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要走的迹象。
他暂时不走, 她自然高兴, 但也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先一步爬上床,睡在里侧,然后抓过两只枕头, 挡在了两人中间, 背过身去不搭理陆栖行。
没多久,烛火被吹灭,屋子里陷入了黑暗,下一瞬,床外侧被压陷下去, 传来咯吱的声响。
很快, 一只滚烫的铁壁缠上了她的手臂, 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 隔着一个枕头揽紧了她。
“睡吧。”陆栖行低声说道。
这人故意误导了自己,也不解释解释。傅芷璇心中有气,使劲儿甩了甩,却怎么都甩不开他的手臂, 只得恨恨地翕了一下鼻子,抱着胸口,任他的胳膊抓住自己的手,就是不搭理他。
生了一会儿闷气,她竟维持着这个姿势睡着了。
傅芷璇醒来的时候,窗外晨光微露,但床侧已经没人了,她伸手摸过去,床褥上冷冰冰的,显然人已经离开床榻有一段时间了。
忽然一个念头撞进了她的脑海里,她蹭地坐了起来,飞快地披上外衣,趿着鞋子跑过去拉开了门。
院子里冷清清的,带着水汽的薄雾笼罩在屋顶上,缠绕在院子里,铺了一地,通往堂屋的石阶上空荡荡的,显得落寞又凄凉。
忽然,堂屋的门上传来嘎吱一声。
傅芷璇眼前一亮,手掌下意识的攥紧,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堂屋。
乌文忠推开门就看见傅芷璇披散着头发,鞋子都没穿好就这样站在门口。
他轻轻皱眉,本打算说她两句,却看见她灼亮的眼睛忽地黯了下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他若有所悟,斥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叮嘱道:“洗漱一下,出来吃早饭。”
傅芷璇收拾妥当后,天已经大明,隔壁那户人家院墙角里载种的香椿树上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倒是给安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热闹。
她抬步走上台阶,跨进堂屋,一眼就看到小方桌上那碗嫩生生的豆腐脑。傅芷璇立在了当场,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泛湿。
“吃饭,凉了就不好了。”乌文忠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出声提醒了一句。
傅芷璇回过神来,眨了眨眼,逼退眼眶中的泪意,走过去坐在乌文忠对面,拿起勺子轻轻挖了一勺豆腐脑,含在嘴里,今天的豆腐脑似乎比昨天更甜,更嫩,更滑,更可口。
傅芷璇有些舍不得,小口小口地抿着。直到乌文忠都吃完了,她碗里还剩半碗豆腐脑。
乌文忠看不下去了,手指重重地叩了几下桌面:“你这顿饭准备吃到中午?”
傅芷璇手上的勺子一紧,渐渐加快速度。
乌文忠摇摇头,长长的感叹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
傅芷璇的脸刷地一下爆红,尴尬地转移了话题:“乌伯伯,以后的早饭由我来做吧。”
乌文忠瞥了她一眼,一句话就把陆栖行给卖了:“不是你做,难道让老头长给你做?算了,你也去街边买点豆花、稀饭、包子、馒头什么的回来就行了。”
傅芷璇点头:“嗯,好。”
现在家里只有两个人,每顿吃的分量不多,若是自己弄这么多花样,确实蛮麻烦的。但她又不知道乌文忠喜欢吃什么,不出错又省事的办法当然是出去买,多买几种,他爱吃什么都随他。
***
甘源身为三品武将,又兼之是大将军曹广的亲信,在这安顺城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人物了,因而他家的房子,无论是位置还是大小都是极佳的。
但以往宾客盈门热闹非凡的甘府再无过去的风光,静悄悄的,安静中又透着一股子沉闷与萧瑟。就连府中的玉兰花也跟打了霜的茄子一样,才泛开,花尖就开始发黄,往地上落,白白的,铺了一地,却无人打扫,一层盖过一层,铺织成一张雪白的厚厚的地毯。
甘源的原配嫡妻纪氏坐在花厅,手里捧着一块还未完工的绣帕,一只鸳鸯孤零零地蹲在那里,另一只仅仅绣了一个头,但这会儿纪氏完全没绣花的心思,手里的针半天也没动一下。
“夫人,休息一会儿吧。”她的奶娘毛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劝道。
纪氏一双美目含愁,声音柔似水:“奶娘,夫君他会回来的吧?”
毛氏按住她的肩,接过她手里的针线,安慰道:“我的夫人呢,大人吉人自有天佑,菩萨会保佑他的,你就别担心了,去看看小公子和大小姐吧。”
听她提起一双儿女,纪氏总算打起了精神,起身去了后院。
两个孩子,大的不过九岁,小的才五岁,正是天真不解事的年纪,见了母亲叫得像欢快的小麻雀,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停。
纪氏坐在中间,揽住两个孩子,温柔地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又用了午膳,等孩子都睡了她才轻轻地走出房门,嘱咐毛氏:“这段时日只能把他们拘在家里,让他们跟着我们一起担惊受怕了。奶娘,他们想要什么吃的、玩得都尽量满足他们。”
“诶,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会照顾好小主子,不会委屈了他们。”毛氏应道。
纪氏点点头,双手拢在长袖中,缓缓走到大门口。
还未踏出大门,一柄带着红缨的长枪挡在她面前:“夫人请留步。”
纪氏身体瑟缩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清澈的眸子里愁雾笼罩,声音低低柔柔的,带着一丝哀切的味道:“洪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拿着红缨枪的铁面将军不为所动:“夫人有话但讲无妨。”
纪氏紧张地扭着手指,犹豫半晌,低声问道:“将军可知我家夫君的下落?”
洪将军面色不变:“不知。”
纪氏双目一垂,几乎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里也夹杂着哽咽声:“洪将军,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门?这……总不能把我们娘三关一辈子吧?”
洪将军仍旧板着一张脸,不为所动:“等上面的通知。”
见从他这儿还是问不出什么来,纪氏站了半晌,耷拉着头,垂头丧气地走了。
甘府马路斜对门的一家布店,大门紧闭,门上却未挂锁。
屋内,章卫指着一路之隔的甘府道:“王爷,你看到了,纪氏每日都会出来一次,询问看守的头领洪志山。此人是钱世坤手下的一个百户,武艺卓绝,因为这次站对了队,升上了把总,奉钱世坤的命令,带了两百士兵守卫在甘家。属下已经探查过了,洪志山看守得很严,每个死角都安排了人守着,要想不惊动他们只能另辟蹊径。”
“甘家侧门,每日有采购的仆人丫鬟能进出,不过这些都是熟面孔了,想要扮成他们蒙混过关难度比较大,很容易露了马脚。此外,每隔一日清晨还有一辆运夜香的牛车会在侧门停留一会儿,每逢这时,附近士兵都会借机躲开,恰巧,明日就是牛车过来的日子,咱们可以寻个机会混进去。”
陆栖行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唇绷得紧紧的:“再等等。”
章卫有些愁,若要等,那至少得等三日,拖得太久了。
***
陆栖行走的第一天,傅芷璇只是觉得有些无聊。这段时日,两人朝夕相处,忽然之间,生活中就没了这个人,还真有不习惯,尤其是她现如今又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身边只有一个脾气阴晴不定的老人。
到了下午,她实在闲得慌,索性找了一块破布,打上一盆水,把家里门窗桌椅全擦了一遍。见午后春光明媚,她又把被子、褥子拿出来晒了晒,这么一折腾,一下午就过去了。
晚间,傅芷璇躺在床上,床畔冷冰冰的,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屋子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空寂清冷起来了。
傅芷璇恍惚之间有些明白,旁人口中所谓的独守空房是何滋味了。她忽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今早就走,她昨晚就不应该与他置气的,结果两人连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她闭上双眼,想让自己尽快入睡,却怎么都睡不着。
陆栖行现在在干什么?已经进入了甘家,找到甘源了吗?还有,已经过去这么几天了,朝廷那边想必也已经知道了安顺这边发生的事情,朝廷会怎么应对呢?
傅芷璇无声地叹了口气,想必安顺这一战无可避免。乱世人命如草菅,只是可怜了他们这些无辜受难的百姓。希望陆栖行他们能找到哗变的原因,能像梁军一样,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安顺。
这一晚,傅芷璇失眠了,到了子时三刻才睡着。
次日,看到她眼睛上的两个黑眼圈,乌文忠什么都没说,直接丢了一把砍刀给她:“过来帮忙。”
说完,拉开了杂物房,拿出几截青竹,然后慢慢把这些竹子劈成细细的一根,再编织起来。
他年纪虽大,但手眼极其灵活,竹篾在他手中像是活了一般,宛如飞花传针,速度极快,才一个上午,竹篾编制的竹箱底部已经成形。
傅芷璇没想到他还会这一招,看得津津有味,由衷地赞道:“乌伯伯,你这双手真神奇。”
神奇吗?乌文忠摊开布满老茧的手,前半生,他也没想过这双握剑的手会改握砍刀,天天与这些物件为伴。
“没什么好神奇的,不过谋生的手段罢了。”乌文忠淡淡地说。
因为竹编技术带来的新鲜感冲淡了她心里的焦虑和担忧,这一天倒是没那么难熬了。
晚饭过后,陆栖行还是没回来,算上来,他已经走了两天一夜。
他当时说,若是顺利,短则一两天就回来,现在还没回,是不是说这件事并不顺利呢?
傅芷璇心里隐隐发愁,又帮不上忙,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
但这一晚,她毫不意外地做噩梦了,一会儿梦到陆栖行找到了人,解决了安顺的事,回来站在门口叫“阿璇”,一会儿又梦到他们被人发现。
各种乱七八糟的梦境交织在一块儿,弄得傅芷璇很是头痛。
眼看天已蒙蒙亮,她干脆起来换了衣服,梳好头,带上钱走出巷子,准备出去买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看见她,老板娘很高兴,招呼她坐下,说到:“乌老伯不吃豆腐脑,你夫君也不爱吃,反正你们家就你一个人爱吃,不如你就在我店里吃算了,暖和。”
这时候,乌伯伯还未起床,她回去也没事做。傅芷璇想了想,谢过老板娘,坐在店门口的小凳上吃了起来,刚出锅的豆腐脑,照理说,应是口感最好的时候,可傅芷璇却觉得少了那么一股子味道。
“怎么,妹子,我家豆腐脑不合你的胃口?”老板娘见她吃了一口就不动,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近日太过劳累,做出的豆腐脑失了水准。
傅芷璇摇头:“没有,很好吃。”
说罢,连忙低头吃了好几口。
见状,老板娘高兴地笑了:“妹子,喜欢我再给你添一碗。”
傅芷璇连忙摆手:“不用,够了,老板娘,够了。”
吃过豆腐脑,傅芷璇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忽然,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天来买烤鸭的小丫鬟。
她一手抱着好几本书,另一只手拿着香囊往外掏铜板。
那香囊已经用了一些年头,封口的红绸线被她这么一拽,突然断裂,铜板滴溜溜滚了一地。
那小丫鬟急得连忙蹲下身,在地上铺了张手帕,把书放在上面,然后低着头寻找那些滚得四散零落的铜板。
忽然,一阵春风吹来,刮得书本上的纸张往上飘起,哗哗作响,几张纸从书本里飘了出来,擦过地面,发出吱吱吱的声响。
“哎呀……”那小丫鬟急得直跳脚。
傅芷璇见了,起身走过去,帮她拾起飘落的纸张,拿了回去,递给了那小丫鬟。
“谢谢你啊。”小丫鬟显然也认得傅芷璇,眉眼弯弯,开心地笑了,接过纸,然后翻开书,随意地把那几张纸胡乱压了进去。
哪知书本上顿时鼓起厚厚的一团,她无奈地翘了翘嘴,打开书,把那几张纸拿了出来,抚平。
晨风再度袭来,书本又被翻起。
傅芷璇见了,笑道:“要我帮忙吗?”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停留在小丫鬟手中拿着的那张纸中间的红印上。这红印应是由图章在白纸上按盖而成,上面有此人的姓名、籍贯等。
而好巧不巧的是,纸上所印的姓名正好是甘源。傅芷璇倒是有些庆幸,前几日,陆栖行与乌文忠议事时,她未避开。
小丫鬟毫无所觉,头也不抬,点着小脑袋说:“好啊,麻烦你帮我按住书,别让风刮跑了。”
傅芷璇点头,手按在书上。
小丫鬟把纸张抚平后,松了口气,拿过来,把它们夹在书里,低声冲傅芷璇抱怨道:“这些书好沉。”
傅芷璇看着她,目光微闪,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这么早抱这么多书去干嘛?”
小丫鬟低声抱怨了一句:“这是我家小姐背着老爷夫人偷偷借给林家大小姐的书,结果这林家人见我们家落难了,就迫不及待地跟咱们家小姐划清界限,昨日就派人来叫咱们去把书取回来。恰好我今儿要来这里买烤鸭,书房那边的大刘就让我顺便把书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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