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芷璇听明白了,这小丫头年纪小,估计在甘府也没人撑腰,所以这会儿甘府落难了,那些仆人都偷奸耍懒,把活儿推到了她头上。
“那只烤鸭呢?也是他们叫你来买的吗?这么多东西,怎么就不多派一个人出来帮你呢。”傅芷璇替她抱不平。
小丫鬟嘟囔着嘴道:“不是,烤鸭是毛妈妈特意吩咐我买的,小公子最喜欢吃烤鸭,毛妈妈让我买回去哄小公子开心。”
傅芷璇故作惊讶地说道:“毛妈妈?她是你们府上的管事妈妈吧,她这么器重你,你有委屈何不跟她说。”
小丫鬟没什么心眼,抱起书,嬉笑道:“不是,毛妈妈是夫人的管事妈妈,夫人现在让她看着小姐和小公子,除了两位小主子的事,其余的她一概不管。”
“哦。”傅芷璇恍然大悟。
小丫鬟接过老板递来的烤鸭,扬起天真烂漫的笑对傅芷璇说:“今天谢谢你哦。”
说完,哼着小曲,踏着轻快的步伐往往福林街东边去了。
傅芷璇缓缓转身,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拔腿飞快地往家跑去。
看着她气喘吁吁地跑进门,正在打水的乌文忠看了她一眼:“发生了何事?大早上的跑这么急。”
傅芷璇什么都没说,转过身,碰地一下把门关上,背靠着墙,脸色极其难看:“乌伯伯,甘源有问题。”
乌文忠提着水桶的手一顿,连忙把桶放在了地上,抬起头,直视着傅芷璇:“为何这么说?”
傅芷璇让自己冷静下来,飞快把她的判断说了一遍:“前几日我还与你们说过,看到好几条街道外的人来买烤鸭。今儿我又遇到那个小丫头了,她是甘源家的丫鬟。据她说,是奉了甘夫人的奶娘之命,来给家里的小公子买烤鸭。”
“上次我碰到她时,城中戒备还比较森严,试问,城里才出事三日,她家男主人生死不明,前途未卜,而甘府又被围困。绝大部分人家遇到这种事,都会是一家人抱头痛哭,哀叹一家人命运不济,抑或是想办法脱困,哪还有心思满足口腹之欲。甘夫人的奶娘,或者是甘夫人这样的做法太不合常理了。实在不像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应有的行为。”
乌文忠面露沉色,思忖半晌,颔首道:“你提醒得对,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谨慎为上,我这就安排人去通知王爷他们,让他们暂时别动手。”
这已是陆栖行离开的第三天,傅芷璇心中焦急,脱口而出道:“乌伯伯,我也去。”
乌文忠不赞同地看着她:“我答应了王爷,看好你,等他回来,你还是在家里等他吧。”
傅芷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可是,万一王爷他们已经动手了呢?若我猜测是真的,甘府的事就是引咱们上钩的假象,事不宜迟,咱们分头去行动,乌伯伯,你差人去通知王爷,我去甘府外面转转,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这话说出了乌文忠的隐忧。
这已是第三日,他们却迟迟未归,不得不令人担忧。万一真是踏入了对方的陷阱,被人发现了陆栖行的身份,那麻烦就大了。
见他不说话,傅芷璇心急如焚,催促道:“乌伯伯,你就别想了,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再说我这弱女子的身份也是一个天然的好伪装,只要我不做出过激的举动,他们不会轻易怀疑我的。”
多一个人多分力,乌文忠一想到傅芷璇的心细如发,也觉得让她去附近看看也好。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只在附近转转,以自身安全为第一,若发现情况不对,回来告诉我,不要一个人冲动行事。”乌文忠沉重脸说道。
第75章
“香椿芽, 香椿芽, 刚摘的香椿嫩芽,又嫩又新鲜,大娘来一点吗?”傅芷璇笑眯眯地招呼路过的一位蓝布衣的妇人。
那妇人用挑剔的目光扫了一圈篮子里的香椿,撇嘴说:“你这一把也太小了,怎么卖?”
傅芷璇笑盈盈地说:“一个铜板两把。”
闻言, 那妇人眉毛一耸, 声音尖锐差点刺破人的耳膜:“一个铜板两把,你去抢吧,山上哪里不是。”
傅芷璇也不生气,脸上笑容不变:“大娘, 话不是这样说的, 现在出城进城多不容易,而且走那么远,拿回来的香椿芽哪有我的新鲜。”
那妇人推了推傅芷璇,气哄哄地说:“你这小妇人太黑心了,再新鲜我也不买, 让开, 让开, 别挡路。”
明明街上的路还很宽, 她却故意往傅芷璇那边撞过去。
傅芷璇连忙侧过身,忍气吞声,让她走过。
那妇人哼了一声,挎着篮子不高兴地走了。
傅芷璇没理会她, 垂下眼帘,轻轻把弄乱的香椿芽拨了回去,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提起脚缓缓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前方忽然走过来一个士兵,围着傅芷璇转了一圈,探究的眼神在她身上打转:“做什么的?”
傅芷璇肩膀一缩,双手捏紧篮子,眼神带怯:“这位军爷,小妇人卖点家里香椿树上长的香椿芽补贴家用。”
士兵低头瞥了一眼满篮子嫩紫色的香椿芽,用手把篮子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任何异常,挥了挥手:“走吧,不过这条巷子暂时封路了,你换条路走。”
傅芷璇抬头满目惊愕,瞥了一眼甘府后门处狭长幽深的小巷子,脸上的表情既害怕又好奇:“军爷,发生了何事?这是要打仗了吗?”
现在这条巷子口已经站了两排手执长木仓的士兵。
那士兵瞥了她一眼,不耐烦地警告道:“不该你知道的别多打听。”
傅芷璇愣了愣,小脸煞白,点头哈腰:“是,小妇人知道了,不打听了,不打听了……”
她这幅样子实在像极了市井街头,好八卦爱打听一遇事就吓破胆的嘴碎妇人,那士兵看得没趣,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往回走,到了巷子口一站,跟旁边几人解释道:“一个卖香椿芽的八婆。”
傅芷璇听话地转过身,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等走出了那些士兵的视线,她才转身,担忧地看着远处甘府朱红色的围墙。
安顺陷落已近十天,街上的戒严早解除了,巡逻的士兵也不见了踪影,现在城里的治安已经交还给了安顺府衙。
在这种大环境变宽松的情况下,甘府后门所在的这条巷子却开始封路,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傅芷璇心里的担忧更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飞快地把香椿芽摆整齐,然后挤出灿烂的笑容,沿着街道边走边喊:“卖香椿芽了,卖香椿芽了……”
穿过这条小巷,前面豁然开朗,街道宽达数丈,几辆马车并排而行都没问题。这便是贯穿安顺城南北的主道——福林街,而甘府的大门便正对着福林街,门前矗立着两只一人多高,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但现在甘府正门口被一群身穿黑色冰冷铠甲,面带肃杀之气的士兵包围了,那石狮子似乎也是欺软怕硬之辈,遇到这群见过血的士兵顿时萎了,蹲在其中,再无往日的威风。
傅芷璇隔着一条街,越过稀稀落落的行人,目光隐晦地打量着甘府门前的状况。
甘府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只有左侧的偏门半开着,那些士兵的队形有些凌乱,并不像以往所见的那样,分立两侧,而是拿着武器全堵在了门口。
傅芷璇正疑惑,却见,那扇红漆侧门,轰隆一声,被合上了,发出啪的一声响,站在一街之隔都能听到。
“守好了,都给我站好了。”为首那个头领模样的男子一挥手,大门的士兵立即往两边沿着甘府的红墙散开,每隔五六丈远就站了两个士兵。
傅芷璇思忖半晌,拐了个弯,绕到了甘家的院墙旁边,提着篮子走过去。
那两个士兵见了,眉一斜,正准备赶人,傅芷璇已经先一步开口了:“两位军爷,买香椿芽吗?今早才摘的,又嫩又新鲜,炒鸡蛋、凉拌都很好吃。”
那士兵看也不看,拿着武器赶她:“赶紧走,我们这里还有事。”
傅芷璇趔趄了一下,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要吗?三个铜板全卖给你了。”
那士兵听了,愣了一下,她这篮子里有好几十把呢。
旁边一人见了,有手肘撞他:“行了,这东西什么时候都有,别忘了咱们的正事。”
那士兵一想也是,连忙挥手:“不买,不买,你赶紧走,别在这儿碍咱们的事。”
傅芷璇失望地垮下肩,顺势就沿着甘府外的马路慢吞吞地往前走。
前面那几个士兵可能是看到了她刚才推销香椿芽的举动倒是没再驱赶她。
见她路过前面一排士兵,都没人拦着她,后面的士兵下意识地认为她是无害的,也没人管她,竟让傅芷璇不知不觉地摸到了甘府正门口。
傅芷璇站在离甘府正门口两三丈远的马路边上,脚步慢吞吞的,正愁眉苦思该想个什么法子顺理成章地留在这里,忽然,一辆装饰着鲜艳布幔极其拉风的双匹马拉车奔来,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傅芷璇腿一个打颤,轻轻地“哎哟”了一声,腿一弯,跪坐在了地上,低着头揉着腿,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那马车横冲直闯,冲散了门口士兵的队形,快撞到甘府正大门时才陡然停了下来。
四周的士兵见了,连忙拿着长木仓聚了过来,把马车团团围住,为首那人怒喝道:“什么人?下来,此地不允许停车!”
“孔什长好大的威风,本小姐的马车就要在这儿停,你准备把我怎么样?”骄纵跋扈的女声从马车里传来,紧接着一个穿着张扬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的年轻女子走了下来。
傅芷璇听到这声音觉得耳熟极了,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此人是谁,抬眸望去也只看到她头上金光闪闪的朱钗和那袭华丽的裙子。
孔什长见到是她,八字眉下意识地往中间蹙了蹙,不大情愿地拱了下手:“小人见过季小姐,此地在执行公务,还请季小姐回避一二。”
季小姐?经孔什长这无心的一提醒,傅芷璇猛然想起了她的身份,竟是季美瑜。
傅芷璇微微偏着头,隔着华丽的马车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季美瑜的侧脸,她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颧骨高高耸起,眉骨外凸,两腮内陷,鼻头下垂如勾,乍一看就给人一种极其不好相与的感觉。从她与孔什长的对话来看,显然也确实如此。
她理也不理孔什长的提醒,双手下垂,眼眸往上一翻,趾高气扬地说:“洪志山呢?”
孔什长一听就头大:“把总他现在有事走不开,小人可以代季小姐传话。”
季美瑜瞥了他一眼,从马车里拿出一个食盒,嘲讽道:“是吗?那我亲手给他做的午饭你是不是也可以代他吃了?”
这话孔什长可不敢接,他讪讪一笑:“这怎么能呢,季小姐放这儿吧,待会儿等把总忙完了,小人就给他送过去。”
季美瑜斜了他两眼:“他不是奉钱伯伯的命令,守在甘家门口吗?人去哪儿了?”
孔什长摸摸鼻子,推脱道:“季小姐就别为难小人了,洪把总是上峰,他去哪儿又不用向小人交代,小人哪知道,你说是不是?”
他这样子一看就是在敷衍她,季美瑜气结,偏偏对方人多势众,她拿他们没办法,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记住你了。”
然后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刚一走,门口立即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声,
有士兵担忧地说:“什长,咱们把人气走了不好吧,不是说把总要跟她定亲了吗?”
孔什长死猪不怕开水烫:“定亲又怎么样,反正老子就一大头兵,她顶多叫她哥哥把老子头上这什长给撸了去,老子才不怕呢。”
“哈哈,什长是仗着有把总撑腰吧。反正咱们也只看到这位大小姐往咱们把总身边黏,咱们把总可是没给她好脸色看过,这婚事成不成还难说着呢。”
孔什长打断了士兵们的哄笑声:“行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别忘了把总吩咐咱们的事,如果钻进油缸里的老鼠从你我眼皮子底下跑了,待会儿把总出来,你们就等着军法伺候吧。”
他这一警告,士兵们立即停止了议论,各自归位。
傅芷璇坐在马路上,心不住地往下沉,孔什长虽然说得很隐晦,但这甘府中闯进了人是个不争的事实。所以他们才会紧闭大门,封锁后门外的巷子,以来个瓮中捉鳖。而那个叫洪志山的把总也没去其他地方,现在就就在甘府中逮人。
傅芷璇扶着篮子,缓缓站了起来,踏出几步汇入马路中央的人流中。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打断洪志山的行为,制造混乱,给进入甘府中的人创造时机。
但她单凭她一人,想要从这些士兵眼皮子底下闹出大动静,制造出混乱,甚至把他们引走,根本不可能。
不过她办不到,有人可以啊。傅芷璇垂眸沉思片刻,一个主意在她脑海中成形。
她双手紧抱着篮子,沿着福林街,拔腿就跑。
直到一口气跑过了三个街口,她终于在马路边看到了季美瑜那辆招摇的双匹马拉车。
马车停在一家首饰店门口,傅芷璇没有进去,就站在店门口等着季美瑜。
过了一会儿,季美瑜拿着新买的玳瑁耳坠和珍珠碧玉步摇走了出来,然后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马车旁边的傅芷璇。
她的皮肤蜡黄,头发用粗布包着,只插了一根木簪,身上穿的是一袭靛蓝色的布衣,手上还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野菜,跟地里劳作的农妇没什么区别。
季美瑜看得解恨极了,心里那股子憋了许久的怨恨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傅芷璇,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攀上了苗家吗?怎么,没当成大富人家的少奶奶?”
傅芷璇知道这一番奚落是少不了的,她低垂着头,苦笑了一下:“美瑜……”
季美瑜立即打断了她:“美瑜是你这样的贱种叫的吗?叫我季小姐。”
傅芷璇张了张嘴,顺着她的话道:“季小姐。”
季美瑜比之从前长进了一些,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说吧,你拦在我的马车前想做什么?”
傅芷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美……季小姐,我随苗夫人一起南下,给阳顺驻军送粮,但在返程的途中遭遇匪祸,苗夫人死了,下面的仆人伙计也死的死,逃的逃,我与苗公子历经艰险逃了出来,无处可去,他就带着我来安顺投奔他的一个远方舅舅。只是他舅舅孤身一人,以卖编制的竹品为生,也帮不了什么忙,我只好弄点东西来卖卖,攒点路费。”
反正船上的人除了徐荣平都死光了,而徐荣平也不知所踪,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就是拿到季文明面前,也不怕被他戳穿。
一看见傅芷璇的模样就知道她肯定过得不好,但听到她亲自说出来,季美瑜心中还是生起一种说不出的畅快,脸上也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但她自从瘦成皮包骨之后,笑起来并不好看,反而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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