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娴这才想起来这茬,这一路上只在出树林之前换过一次,之后一直没动过,怕被人发现藏在里面的底片。
现在已经过了接头的时间,温娴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有耐心继续等她,还是去找她的家人了。
日啊!这破火车能多烧点儿煤吗?
温娴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在座位上急得发疯,看什么都不顺眼,心脏跳动速度跟刚跑完八百下来一样。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想着事情不会那么糟。
那群死纳粹要真敢向自己家人开刀,她立马就偷渡到日本去忽悠他们提前袭击珍珠港,然后偷渡美国帮他们组建反法同盟。
开金手指啊!来啊!
温娴认为自己需要提前采取行动,首要的是不让德国人拿到情报。于是她在午夜时分堵住了上完厕所回来的丹尼斯。
他被吓得不轻,温娴没时间去安慰他脆弱受惊的心灵。
“你如何和英国取得联系?”
“嗯?”
“你如何和你父亲取得联系?”
“电话啊。”
“……”
哦。
“你能保证电话不被窃听吗?”
“如果我足够隐蔽。”
☆、回家,回家
丹尼斯的假设只有用实践证明,温娴打算等他安全联系上他爸再说。
火车一路缓慢而平稳地前行,直到巴黎郊外,所有人都准备好的欢呼庆贺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为什么停下?”有人问道,列车的刹车让所有人不满。
在温娴对面的一个商人声若洪钟,幽幽地说道:“要检查啊,德国那些高官将领可还没离开。巴黎全面戒严。”
这意味着每一个进入巴黎城内的人都要证明自己的身份,弗朗克一家不进城,而温娴从来不担心这个,但是丹尼斯是个困难。
“你会说波兰语吗?”她对顺利过关抱有一线希望。
“不会。”
“那我教你。到时候你就说你是波兰的留学生,放假跟着同学来法国玩,没想到遭遇了空袭,丢了所有的行李。”
“等等。”丹尼斯不太想挑战这么有风险的方法:“为什么不直接说我是法国留学生?”
“可以啊,你是哪所大学的?”
“法国公立大学。”
“那你为什么不在巴黎呆着,跑出来干嘛?”温娴充当着检查站,不断提出问题。
“看望同学。”
“同学在哪?跟你一起来了吗?”
“如果他们这么问,你就可以帮我作证。”
温娴一口气没提上来,语重心长地跟他说:“我法语水平还不如你呢……”
“那……”丹尼斯有些犯难,这里没人能帮他作证。
“那就跟我们回总局,等你联系上可以证明你身份的人吧。”温娴直截了当地给出了最可能的处理方法。
“等等,那我说我是里昂大学的呢?”
“那你不好好在里昂呆着,来巴黎干嘛?”
“……”丹尼斯咬了咬指甲,表示:“你打算怎么教我说波兰语?”
温娴写了几句肯定能用得上的话,在底下还用英文注释了含义。她带着丹尼斯读了几遍,他就自己按照英文音标的谐音大致标注,找了个没人的地儿自己苦读去了。
他有足够的时间练习,就他们前面这绵延数里的长队,估计五个小时也排不完。
“你帮我站住地方,我去,呃……解决一下生理事情。”
“好。”丹尼斯头也没抬,神情专注。
这地方也没有卫生间,温娴只能往远些走,到小树林和灌木丛中的地沟里。她折返时才发现二百米开外伫立一片十字架。
那是一块儿墓地,埋葬着阵亡的士兵。
她受好奇心的驱使走过去,距离她最近的两个十字架上挂着士兵生前的钢盔,那上面的标志并不一样。一个明显是德国国防军的,另一个则是法国军队的标志。
坟墓下,两个互为死敌的士兵并肩长眠。
生前操戈,死后同穴。
温娴忽然想到一战的时候,德国士兵和协约国士兵在一个圣诞节休战,双方共同庆祝节日,甚至还踢了一场球赛。
第二天双方都不愿把枪口对准昨天一起欢笑过的异国朋友。
所以战争到底谁造的孽啊……
温娴回到队伍里,无聊地等待着。她之前的估算完全错误。他们排到晚上也没完……
丹尼斯都能把那些话背的滚瓜烂熟了,还要求温娴从字母开始教他。
这等待得无聊成什么样才能激起一个战俘学习的欲望……
“几点了?”
“天都黑了,估计八点多吧。”
八点多了,城门还没摸着呢。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丹尼斯要是不说话,温娴都找不到他人在哪。唯一发出亮光的就是检查站,大灯点的刺眼睛。
队伍总会排完的。终于轮到温娴了,她让丹尼斯先说。
“长官……我……”
“你会说法语吗?先生?”警察探头看了看后面的队伍,一脸绝望。
“不会,不会。”丹尼斯一边用波兰语说着,一边摆手。
“英语也不会吗?”
“会,我是英国人。我是在波兰留学的。”
“证件给我。”
事情都在按温娴预想的发展,来这里挨得最多的就是被拦路检查,穿上制服她都能上街检查了。
就连警察愤怒的表情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他是跟我一起的,长官。我的证件都在这里。”温娴将护照递了过去,里面夹杂几张帝国马克。
放行了。
俩人走出很远,远到进入巴黎城内,沿主干道往前走时,丹尼斯才感叹一句:“我以为会非常严格。”
嗯,你下辈子争取投胎到中国杭州,赶上峰会的话正好就能体验一下非常严格的安检了。
“警察也想回家吃饭睡觉的。”
温娴的事情不容再拖了:“你快去联系你父亲。”
“这么着急?”
“对,就是这么着急。”她宁可先不回家,去什么公园或者走廊躺一晚上,也要等丹尼斯那边确定下来。
没时间欣赏巴黎的夜景了,反正现在这座城市空荡荡的,德国人比法国人还多,灯光倒是很漂亮。
但温娴又不是没见过霓虹灯……
温娴跟着丹尼斯进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旅店,店主是英国人。
嗯……地下联络站。
过了半个多小时,丹尼斯出来和温娴通知了情况:“明天会派来专业的情报人员来处理此事。”
“明天?我今晚就要和德国人碰面了!”
“什么?”
温娴想起来这一路上都没和他好好解释过这件事的危急性:“我和德国人约定的时间是六月十三日,这都二十号了!我不要命我家人还要呢!”
“你这种工作,总是需要为家人提心吊胆。”
“我……”
我谢谢你的理解哦。
“告诉你父亲,最好现在就派人来,不然错过了不要怪我没胆量。”温娴忧心忡忡到说道:“我不能让我的家人受到伤害。”
“我会说明情况的,到底是什么情报。”
“四张底片,我只有四张。一共八张,还有一般在别人手里,我曾问过,没有得到任何信息。”
我尽力了,剩下的事儿你们自己努力。
“关于什么的?”
“我认为,与英法两国都有关。”
约格尔当晚对她开嘲讽说:你是去找英国政府,还是去找法国政府。
这有可能只是无心一说,但也不能排除这是他知晓内情下潜意识的产物。
温娴又干等了半个小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要不自己还是先去接头地点吧。
“等等!”丹尼斯及时出来拦住她,说道:“我父亲让我跟着你去。”
“你能行?”温娴说道:“你跟踪我当然没问题,对方可是专业的间谍,你能跟得住他?他要是随便钻个夜总会,你不等找到他就被扔出来了。”
“这就是我需要解决的问题了,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这件事有了结果,我会想办法通知你。”
“还是不要通知我了。”
温娴提前先走一步,丹尼斯擦过脸,换了件外套后也跟上来。
咖啡馆还在营业,温娴走进去显得格格不入。楼上的房间一律锁着,温娴只好叫来女老板,表明来意。
她就想进那个摆了花的房间。
“可已经被定下了。”女老板笑盈盈的表示,可以去其他房间。
“是谁订下的?”
“是一位先生。”
“我就是想见他,我有些东西需要当面转交。”
“您要稍等,他还没回来。”老板贴心地搬来一把椅子,说道:“您的腿不方便,坐下等吧。”
温娴纳闷,她这咖啡馆怎么还带开旅馆的。
后来她想起来有个东西,叫民宿。
温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只是个风尘仆仆的旅客,身上啥秘密的东西都没带。每一个走进来的人她都盯着看,想提前辨认出来,好让坐在墙角喝咖啡的丹尼斯做好准备。时间过去了很久,咖啡馆的人渐渐稀少,店里的钟表指示十一点二十。
“先生!”身后的老板忽然举手轻呼,那个正准备上楼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这位小姐有事找您。”
那个三十多岁的黑发男子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温娴的双腿,点头道:“那么请跟我上来吧。”
临上楼前,温娴示意到了丹尼斯,接下来看他本事和造化了。
在房间里,温娴拆开了纱布,将照片取出来,悉数交到男人手里。他正好打了一盘干净的水,让温娴在房间里把药换了。
药还剩点,纱布不够了。她凑合着缠两圈,就当透气。
“很好。”
“我不是故意来迟。铁轨被轰炸……”
“我了解。”对方打断她的解释:“所以我选择耐心等候,而不是鲁莽地去你家中询问。”
“谢谢。”温娴小心地问道:“那我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请路上小心。”
温娴退出房间,离开咖啡馆前又看了一下丹尼斯的位置。他不在了,也许是趴窗户去了?
不管他,温娴现在要回家。
地址夹在档案袋里,上面的法语词温娴一概不认识,她只能死皮赖脸的挨个儿人问,找了大致方向,再和路标上面的单词比对。
没有一个多小时的功夫,温娴连居民区都找不到。
最后她终于摸到了那一片房子。这些民居不是公寓,基本和柏林那些房子差不多。温娴这下就很好奇自家里的存款了,逃到法国还能有钱住在这里?
等她找到门牌号就明白了,她家是街边上最小的,那点可怜的小草坪,倒是有两层,但整栋房子极窄。还是柏林的房子宽敞,光地下室就能开个黑酒吧了。
温娴走进去,按响门铃。没人开门,她继续按,多按一次,手就越无力一分。
她的手快要按不住了,终于室内亮起了灯光,一个女人在夜色中赶来开门,看着她不可置信的双眼,温娴想,这就是母亲了吧。
跟她二十一世纪的妈一点都不像,这张陌生的面孔让她没有丝毫亲近的想法,回家的喜悦也被距离感给冲淡了。
“鹤军……”
那个女人流着泪轻唤了一声,温娴霎时头皮发麻,热泪夺眶而出,沉重的膝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她浑身瘫软,全身的防备和力量都被卸掉,扑在那女人的脚下失声痛哭。
“妈,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温家
鹤军是温娴的小名,当年她出生时身体虚弱,险些活不过来,家里有经验的老人翻遍字典,男名女用,希望能给她多带些阳气,身强体壮。
这个年代的温娴,小名也叫鹤军。
“起来,鹤军……”母亲早已泣不成声,她抽噎着:“快起来……”
“不起来不起来不起来不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呜……”
温娴委屈着,难过着,责备着,还饿着。
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甚至前世也不会这样在母亲面前嚎啕大哭。
除了挨揍的时候。
母亲哭的比她还狠,她恨不得哭断了气,瘫坐在地上,用手抚摸着温娴的头发,又抚摸她受伤的双腿。
“你怎么成了这样?你怎么伤成这样?你……你走的时候健健康康的,你……你……洺君!你快醒醒!你快下来!”
一个穿着白色棉质睡裤的少年迈着大长腿冲下来,他还没站稳,便哭喊了出来:“姐――”
在他之后,才是一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子,双手哆哆嗦嗦地带好眼镜,他红了眼眶,却始终没有一滴泪落下。
“孩子平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哪里平安?你看,你看……哪里平安……”母亲哽咽道,她痛心地抱紧温娴,始终不撒手。
“阿甯,你去烧水,给你大姐接风洗尘。”
“嗯。”那少年擦干净眼泪,站起来去准备热水。
“辛骓……不要哭了,鹤军好不容易回家,让她休息好。”
“我去收拾你的房间,跟你爸好好聊。”
“嗯。”温娴把脸上的眼泪抹的乱七八糟,黑一道白一道的。
她坐在地上没力气站起来,父亲也陪着她坐在地上。一时间父女俩都没说话,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
“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不顺利。德国的飞机炸了铁轨和列车,我从马恩河畔一直走到巴尔,才重新上的车。”
“等一下你好好洗个澡,你妈晚上摊了鸡蛋饼,还剩两张。”
“能炒个土豆丝吗?还有辣椒油吗?”
父亲笑的有些发喘,说道:“有,都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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