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模样和他的名字很相符,清爽的文人气质,架着一副眼镜,倒是很年轻,这点出乎温娴的意料。
另一个出乎她意料的是母亲的名字,叫辛骓。
哇――――――
那阿甯的大名呢?
应该就叫温甯吧,她看见客厅里随手扔的书本上写着中文名字。
每次洗去一身风尘之后,温娴就只想睡一觉。但土豆丝和辣椒油的香味勾起她的食欲。困倦暂时放在一旁,她先给自己卷了个饼吃。
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看着她吃饭,温母看着看着,又掉了眼泪。
“姐,你……”那个瘦高精壮的少年一时想问的太多,反而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怎么把腿搞伤了?”他最后提父母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哦。”温娴喝了口水,把饼咽干净了,说道:“在柏林伤的。庆功宴会场发生爆炸,当时我在,就跟着一起倒霉了。”
说中文的感觉真好啊。
“你在波兰的时候还好吗?吃的怎么样?索菲亚那一家对你好不好?”温母急切的想知道她这一路上所有的故事。
“……”
温娴表示您这个问题,就太……伤人了。
父亲看出了温娴的脸色阴沉,便猜出几分。他握住母亲的手安慰到:“别这样,以后再说吧。”
“姐姐的房间收拾好了吗?”阿甯说道。
温娴这才想起来自己尚未好好看看这个弟弟。他肤色被晒的有些黑,比那种小麦色还要黑一个度,肌肉线条十分突出,穿上衣服的话很容易被当成细胳膊细腿的羸弱男孩儿。他的长相随母亲,大眼睛亮晶晶的,鼻梁微高,鼻尖翘挺。下颌圆滑,模样秀气。
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不能用帅气形容。阿甯十五岁生日刚过,比温娴整整小了五岁。
“收拾好了,你的东西我们带来了一些,都在抽屉里,有什么需要的就自己拿。”
“找不到明天我去给你买。”阿甯趴在桌子上,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垫着下巴。
父亲摇摇头道:“没个坐相,还想当飞行员?你去了不得把人家飞机给拆了?”
“哪个飞行员没拆过飞机?切。”阿甯知道这是逗他,也不生气。
温娴长期饿惯了,忽然放开了吃也吃不下多少。按后世她亲妈的理论就是,总挨饿把胃都饿小了。
一个卷饼没吃完她就饱了,母亲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询问道:“明天要吃什么?我去买。”
父亲和阿甯一齐看向她。
“红烧肉!水煮鱼!炖粉条!肉包子!火锅!”
阿甯眼角抽搐了一下,跟妈说:“做点清淡的粥食,照我姐那个吃法,不腹泻就怪了。”
“但我真想吃火锅……”
“养胃几周。”父亲在餐桌前站起来,说道:“不知道你之前吃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肯定都把胃吃坏了,这才多小的鸡蛋饼,你都吃不下。”
父亲这么一说,又把温母惹哭了:“都是我们照顾不好你……你要是再出事……那我,那我……”
“那我去睡了……”温娴仓惶逃窜回屋,她感觉自己留在这里更让父母担心。
头发洗完没干,牙膏的味道还留在嘴里。温娴翻看着抽屉里的东西,只有两套内衣,衣柜里空空的,只在下面的柜子里叠好了几件衣服:棉袄一件,薄衬衣两件,裤子一条,还有两件旗袍。
家人在逃离德国时还带着她的东西。
原来不止是温娴一直在追寻家人的脚步,家人也在日夜期盼她的归来。
她还在抽屉下层找到了几个证书,用法语写的高中毕业证书和德语写的大学毕业证书和学位证。除此之外都是些奖状,似乎不太重要。
法语的高中毕业证书……这个温娴在法国读高中?
德语的大学毕业证……还是柏林大学的?
温娴有翻出一本上了锁的日记本,锁的特别严实。
钥匙呢?似乎没有。
于是她抄起剪刀,把锁上的螺丝钉给转开了。
里面的内容不像是日记,说来也是,像原版温娴这种性格的人不太是那种会成天记日记的人。
这是本备忘录,核心思想就一个:离我爸远点儿。
在这本备忘录里,年份、地点、事情都记述的十分精简,也能让人一眼看懂。如同一栋建筑般层层叠叠,完美衔接。
温娴大概理出一条时间线,纵观之前温娴的成长史,就是一部和家人的抗争史。
最初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温娴老老实实的上完了小学的课程,之后温洺君在德国读书修学,温娴就跑到法国读基础学校和高中;之后父亲调去法国工作,温娴又考回柏林念本科;最后父亲转回柏林定居,温娴就去了波兰留学。
这小姑娘……够倔的啊……
因此她的毕业证书是由柏林大学下发的,原本的那个温娴去波兰,属于在校期间留学,波大这一年的课程就顶了柏林大学最后一年的课程。并且她同时也完成了柏林大学的毕业论文,成绩优秀,予以毕业。
紧接着温娴就穿越过来捡了个漏。
但也说不准,万一是双向穿越呢,学神温娴跑到二十一世纪了?
日!便宜她了!
不过那样的话,自己的实验报告结业论文,还有硕博学位,包括给狗减肥,就全靠学神带带了。
这样一来,自己要有机会穿越回去,直接走上人生巅峰。
温娴隔着时空向另一个温娴喊了句:辛苦噢!谢谢咯!
已经是后半夜了,马上就是凌晨。温娴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醒来,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将窗帘变得荧光通透。现在才七点,温娴不想再睡了,一想起自己的家人就在外面,她都幸福地蹬腿。
这个家庭与她二十一世纪的家庭相距甚远,但并不影响她接受家人的温暖,有时候看着那三张陌生的脸,温娴会恍惚,甚至疏离。但只要父母唤她一声鹤军,阿甯叫她一声姐,温娴立刻就会屁颠屁颠地过去。
“干嘛呀?”温娴笑嘻嘻地倚在厨房门边。
“吃饭。”母亲说道:“洗脸了没有?漱口了没有?”
“都洗了。”
“阿甯怎么还不起床?他上学都要迟到了!”父亲着急地跑上楼,还不忘让温娴去门口拿报纸回来。
这下温娴就很想知道她爸的职业了,还有闲钱订报纸?
“妈,爸爸最近忙什么工作?”
“还是那一套。投资什么股票证券的,写写文章挣稿费。对了,他要申请索邦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呢。”
昂……写文章?温娴好像知道父亲为啥被柏林方面特殊关注了。
他是不是瞎jb乱写讽刺政局来着?毕竟学过政治。
“哦,那咱这房子?”
“你不知道,我们来巴黎的那天有多少巴黎人忙着搬家,不少人都要卖房子凑现金,我们就挑了最小的一栋,先住着。”
“不赶趟了!不赶趟了!诶呀你怎么才叫我啊啊啊啊啊!”
阿甯鞋带拖拉着,手里抱着一团运动服冲下来。
“怎么了?”
“今天有体测!我没时间吃饭了!走了啊!”
就着说话的几秒,阿甯已经冲出家门直奔电车站。
“他几点体测?”温娴问道。
“9点,七点半要年级集合去体育场。”
“那我去给她送早饭不就得了。”
“带点钱,有什么需要的路上顺便买。”
温娴问了体育场的位置,距离阿甯的高中还挺远的。到了体育场再往前坐一站,就是大名鼎鼎的埃菲尔铁塔。
她是很想去购物区扫荡,但是没那么多钱。家里的现金不多,父亲的投资也不能随便动,照这么一看,温娴家里也并不富裕。如果突然发生意外,马上就会陷入困境。
☆、入学
整整一周七天,温娴就在家里耗着,借口天气太热容易中暑,死活不出门。她这一路真是走恶心了,这两条腿拒绝再迈出去一步。
二十岁的温娴死皮赖脸地在家啃老,她心说自己的年纪按正常才读大学,还是学生,靠家里养着不用有心里负担。
很可惜,她父母也是这么想的。
父母想的更进一步:再穷不能穷教育,鹤军的学还得继续上。
父亲已经成功申请了索邦大学的经济学博士,作为在读生,他也有资格应聘助教的职位。温洺君曾在巴黎工作过,他有不少同事朋友还在巴黎没走,于是他开始想着法地把温娴往各种学校里塞。
幸亏母亲还觉得温娴没养好,她的意思是起码到明年夏天再说。
温娴表示,妈说得对啊……
一入七月,德国人就发布了宵禁时间。定的很早,晚上九点之后就不允许在外面晃悠了,而多数大学最晚的晚课结束也要在十点,父母目前拿不出现金让她住校,因而申请大学的事暂时不了了之。
八月开始,德国开始向海峡对岸的英国下手。至此拉开了英德两国空战的序幕,从八月五号起,每天抬头都能看到密集的飞机朝着大不列颠飞去,跟着飞机一起上天的还有充足的炸弹,听从沿海城市回来的人说,每天从早到晚都能听见海平线另一端传来的闷响。对面的国家即使在夜晚时也会如同白昼般明亮刺眼。
这只是拉锯战的开端,到八月末,从二十四日起,每天平均上千架战机从法国上空飞过,那股拧在一起的引擎声让人内脏发颤,法国人也没见过这么频繁地飞过,而且是这么大规模,一时间都好奇地抬头观看,还有人用相机拍下这一幕。
大批行人堵在街边看那阵型严密的轰炸机,这时候那些德国警察到不来多管闲事了,他们也满是骄傲自豪的微笑着:看吧,看吧,我们德国的飞机和我们最优秀的空军。
英国战局上传来的消息各种各样,巴黎这边的新闻被德国人控制,每天不遗余力地宣传德军取得了如何辉煌的战绩。
不少人对英国的空战还有点悲观,但只有温娴知道,德国纳粹这回踢铁板上了。
不过没关系,明年就要打苏联,那可不是踢铁板那么简单,那是往脚趾甲里塞一根牙签,再往铁板上猛踢一脚。
二十六号听到消息,昨天英国皇家空军成功轰炸柏林。
温娴脑子里马上浮现的是两个表情:笑哭,允悲。
到了晚上,温娴踩着轰炸机的引擎声出了家门,阿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前院,大爱无疆地喂蚊子。
“想什么呢?”温娴把温母的披肩拿出来盖腿上,省的挨咬。
“想……我也不知道。”
“那回去吧,在这里坐着也没凉快哪去。”
“还记得你的梦想吗?”
温娴一下子懵了,她的梦想?她从来没有梦想,只有对未来职业枯燥乏味的规划。
随后她反应过来,阿甯问的是原装温娴。
“记得。”温娴说道:“也许我没有办法实现它了。”
阿甯的双眼不再有往日的光彩,他似乎在思考着事关重大的东西。
“你最近有没有关于……中国的消息。”
温娴肾上腺素飙升,她双手冰冷,耳朵发烫。
“我一直都有,你想听哪一段?”
“哪一段的国家最安宁幸福,我就想听哪一段。”
温娴看着他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气氛愈发严肃,现在不能把阿甯当成十五岁孩子一样看待了。
“你想和我谈谈这场战争?”
“可别告诉咱爸。”阿甯也在对温娴察言观色,他没敢直接问她波兰的样子,于是改口说道:“你见的比我多,在这次战争中的其他国家怎么样。”
“都是一样的,最可怕的是战争的附加品。是那些毫无理由的屠杀。”
“波兰也有吗?我只听人说过德国周边有劳动营,似乎不是个好东西。”
“波兰最多。他们进行集体屠杀。”
“那……咱们中国呢?”
温娴在那一刹口干舌燥,她躲闪着阿甯的目光,现在最不愿去想的就是关于中国的情况。
可阿甯那强烈期盼的眼神,温娴又觉得对他隐瞒一句话都是不道德的。
“你在德国出生,在德国长大,你从来没有回国,也没有去看过东北故乡。”温娴说道:“现在那里是炼狱,整个中国都是。”
“听说日本人占领了大半个中国。”阿甯的语气痛心至极,而温娴却是眼泪止不住地掉。
“杀了数十万平民百姓。”
“什么!!!”阿甯从地上跳起来,他仿佛被钉住了,凝固在原地。
许久,他难以接受的开口问道:“枪杀吗?轰炸?”
“虐杀。”温娴缓缓说着,她试图让阿甯明白事实:“日本人以你想不到的手段来折磨我们的同胞。你的年龄还小,我只能这么告诉你。”
两人都不再言语,直到天空中再次飞过去的战机打破了平静。
令人恍然的噪音渐渐削弱,阿甯忽然指着飞机远去的方向问道:“咱们也有那样的飞机吗?”
“没有。”
“我们有什么?”阿甯跪在地上,双手捂脸,他不想在温娴面前再流一次泪:“为什么我不在中国……我应该到中国去,战死在祖国的土地上也比在这里等着好。”
“你的年龄太小,别乱想。回去休息吧。”
阿甯脸上全被眼泪打湿,他进家门前问了温娴最后一句话:“你说我们会赢吗?”
“我们赢了。”
我们何止是赢了。
阿甯一直都心事重重的,温娴也有些恍惚。她仔细品味着阿甯的那几句话,万一他一时冲动真回国参战可怎么办?那不是去当炮灰呢么。
很快她就没时间担心阿甯了,父亲从学校回来扔给她一张报名表。
“这是什么?”阿甯探着脑袋过来,口中念叨着:“索邦大学预科班申请表。”
“爸……”
“你可不能再混日子了。”父亲检查着自己的宝贝茶叶,说道:“你不能只读到本科就不读了。”
温娴怀疑父亲也是穿越的,这口气听着怎么那么熟悉呢……
“进索邦不容易,你要通过了语言和基础考试才可以,九月份开学。你把表填了,明天我给同事,你就准备准备上课的文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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