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业?”艾德里克兴趣盎然地问道:“我能看看吗?”
“如果你不觉得枯燥无趣。”温娴侧侧身子,迎合艾德里克的视角。
两人安静的坐在病房里,温娴在草纸上不停地计算,她感觉自己上的不是建筑系,是数学系。
“数学课的作业比专业课还要多。我以为读了研究生就会有很多实践机会。”
“你让我想起了我在军校里的日子。每次游泳考核,尼克劳斯都会大老远的从海军军官学校跑来看我和约格尔的热闹。”
“说吧,你们把谁给踹下水了?”
“约格尔。”
真幼稚啊……
温娴被最后两道题折磨的头昏眼花,毫无思路,她干脆放弃了,等着明天早上去问西尔维亚。
“我要走了,你那位副官在楼下的病房,要不我给你叫上来?”
“不,让他好好休息。”艾德里克不舍地握住她的手,问道:“你明天几点来?”
“十点半。我正好下课。”
“那我等着。”
“好。”
☆、出院
为了照顾艾德里克,温娴已经两周没回家,这周再不回去,难保父母不看出苗头。
“姐,你要是这周还不回来,家里的碗筷可就没你的份了啊。”
一进家门,便看见阿甯横躺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个什么模型,母亲在一旁缝补衣服,唯独没见到父亲的身影。
“我爸呢?”
“他有课。”
温娴酝酿一下,漫不经心地提起:“今天下午我出去一趟啊。”
“去干嘛?”
“我朋友生病,家人都不在身边,我得去看看。”
“病了?”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问道:“严不严重?”
“挺严重的,昏迷了一周多,这也才醒来没几天。”
“你自己能行?要不我跟你去。”
“我可以的。”
“那我做点吃的,你给那个朋友带回去。”
温母很大方,做的大多都是点心和小吃。温娴一手拎一个食盒,赶到病房的时候两条胳膊都发酸。
“欸?尤根也在啊?”
艾德里克的副官头上缠着纱布,手脚齐全,看来恢复的不错。两个伤员见到温娴眼睛均是一亮,只不过尤根看上的是温娴手里的吃的。
“这些都是我妈做的,这是煎饺,蔬菜粥,包子在尤根手里呢。”
艾德里克朝自己的副官发动了死亡凝视,那个小伙子乖乖地把包子还了回去。
尤根抱着食盒那副可怜的小样儿,让温娴忽然母性大发,她从艾德里克手里抢下俩肉包子,塞给尤根,说道:“一起吃嘛,多着呢。”
尤根刚想去征求长官的意见,就被温娴挡住视线。
“不用问他,吃个包子还不让?”
“娴,你们中国有句话就是形容你这种做法:胳膊肘往外拐。”艾德里克不悦地控诉着,温娴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要是不往外拐,你吃得到这么多好东西么?”
尤根赞同地笑道:“长官,您真的太幸运了。”
“都这样了还幸运?”约格尔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他慢腾腾地靠近食盒,用叉子挑起一块炸糕,咬了一半,好奇地问道:“里面是什么?巧克力?”
“是豆沙,红豆做的。”
约格尔把剩下的半块也添进嘴里,嚼了半天才全咽下。
“医生说,你再带几周就可以出院。到时候拆掉石膏,你的腿勉强也可以活动行走。”约格尔站在病床旁边,拍了拍尤根的肩,示意他给让个座。他继续道:“出了院你也不用去军营报道,等你这条腿什么时候能跑再说。”
“无论我住在哪里,娴都会照顾我的。”艾德里克根本不在乎,他吃粥吃的正起劲。
“就和小时候一样,当时我大病一场,你每天都给我送好吃的东西。”
艾德忽然开启了回忆童年美好生活的叙旧情模式,于是温娴顺发了一个技能,假装我啥都知道......
“是啊,你病的可不轻。”
“你还记得吗?上小学的时候我学人家运动员跳水,栽到河里,还是你把我拉上来的?”艾德里克不介意约格尔和尤根也在场,自爆黑历史:“之后就病了。”
于是在一边坐着的约格尔眼神瞬间就变了,一副关爱傻子的表情上下扫视艾德里克,憋出一句话:“原来你傻是天生的?”
“我不跟你计较。”
艾德吃饱喝足,冲着温娴一脸满足地微笑,她浑身抖了一下,忙不迭地收拾好食盒,说道:“那你们聊着,我回家。”
“急什么?”
“急着买菜。”
在温娴走之前,艾德对她进行了每日一问:明天几点来?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钟点工了,还是义务劳动。第二天一上午都没课,温娴七点多就带着早餐赶去医院,艾德早已经醒来,正用左手揪着毛巾一角在水里划拉着。
“你来的好早。”
“你醒的也好早。不多睡会儿?”温娴拧干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这周日就要拆石膏,最快下周就能出院。”他拉着温娴坐在床边,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温娴见他神色严肃,不由得也坐直身体。
“我知道我这个职业,会很让你担心。我也不能就这么草率的跟你说,以后我再也不会受伤。但是我请你,娴,我请你耐心等着我。”
“等你什么?”温娴心下想,你是不是欠我钱了你……
“等我胜利,等我回家。你喜欢住在哪里?奥地利?捷克?法国?或者德国?甚至是苏联,英国,意大利?等我们赢了,我们可以住在你最喜欢的地方。”
温娴没说话,伸手就去把体温计拿过来,关心地说道:“你先量量体温。”
艾德里克听话地放置好温度计,目光热切的看着温娴,他的眼中满是期待。
见温娴不说话,他继续畅想未来:“真的,哪里都可以。你喜欢公寓?还是独立住宅?要多大的花园,多大的游泳池,都听你的。请你耐心等我两年,最多三年,我们胜利之后就能回家了。”
“……我去叫医生。”
“你不信我吗?娴……”
“艾德,等一下。你确信德国会赢得这场战争吗?”
“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
“如果最后没有达到你的期望呢?”
“那我只能坦然接受。”
温娴得到这个答案,可算松口气:“你说过你会保持清醒,这就意味着你要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去,不管未来如何,你要活着。”
“那么你呢?你希望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
“真话?”
“嗯,真话。”艾德笑道。
“我希望我们赢。”温娴低头看着床单,闷声说道:“而且希望我们赢了之后越来越好。”
在这个年代里说,中国会打赢日本,中国会越来越好,那真的是天方夜谭,整个世界只有温娴一个人知道,这就是不可变更的未来。
“在最后的结果前,我们都要活着。”
“别多想,吃饭吧。”
温娴都打算好了,就在法国呆到战争结束,平安地生活在这里,家人去哪,她就去哪,然后寿终正寝。
这是最完美的计划。
艾德将拆石膏的日期延长到出院那天,温娴在病房中等待着。医生熟练却小心地拆下艾德里克手臂上的石膏,温娴在一旁看着他虚弱无力的右手,心中骇然。
她终于明白艾德里克为什么说再也弹不了琴。
他的小指连根截断。
“这没有什么,一般都会被打断食指和中指。我很幸运。”艾德里克反过来安慰她:“我还能拿枪,我还可以战斗。”
“快别说……”温娴不想听他说下去:“你等着,我先把你的东西都收拾好。”
“尤根会开车过来,送我们回公寓。”
艾德里克现在还只能用拐杖辅助行走,温娴一个人搀不动他,幸亏尤根在。公寓在二楼,足用了七八分才顺利开门进屋,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你的东西呢?”
“明天才能送过来。”艾德里克无奈地说到:“今晚就凑合吧。尤根会和我在一起。”
“我先把床给你铺上。”温娴指了指卧室,问道:“你是睡这里的吧?”
“对。”尤根抢着回答:“长官睡在卧室,我在客厅。”
温娴:“……”
艾德里克最先明白过来,他想尤根是误会了:“不,温小姐去学校住。”
“哦……抱歉。”
尤根进去帮她整理床垫,温娴一看手表,再不走就赶不上车了。
“外面天黑,去送她上车,尤根。”
“是。”
艾德的公寓离电车站要走过一条街的距离,尤根带上配枪,尽心尽力地一路送她。
“我在这里等车就行,你快回去吧。”
“长官的命令,让我送您上车,温小姐。”
车站对面,几个国防军士兵悠闲地坐在啤酒馆门外等待换班,他们借助灯光往对街看来,其中一个立刻认出尤根,冲他吹了声口哨:“看,尤根身边有位黑发女孩儿啊!”
“快过来介绍一下!”
“不要闹!”尤根提高声音喊回去:“这可是舒尔兹上尉的朋友,尊重些!”
对面沉寂下来,偶尔还会出现几声调笑,尤根怀着歉意地对她说:“他们就是这样,没有恶意。”
温娴表示并不会介意,电车很快来了,她再次踩着哨声回寝室。多洛塔已经习惯了,她低头看书,说道:“你爸爸今天来找你,我给哄走了,说吧,怎么报答我。”
“找我?有事吗?”
“应该是,他可能怀疑你这一个月的去向了。”
“我去照顾朋友了啊。”
“切――”多洛塔说:“别以为我记不住,那天把你拉走的是德国党卫队军官,那么你的朋友会是什么身份,我们不说,可不代表我们不懂。”
“嘿嘿嘿。”
“我劝你和父母坦白吧,总不能一直瞒着。”
“能瞒多久是多久,我没法开口。”
温娴借口打水先溜走,等周六回家时,她开始在脑海里措辞。
要不说了吧……
☆、女孩科恩
晚饭时间,温娴做足思想斗争。
“爸……”
“唰――砰!”
温娴的话被屋外的一声异响打断,温父二话不说训斥道:“阿甯!你又翻墙!”
刚盛完第二碗饭回来的阿甯:???
诡异的沉寂,一家四口人相互看着,父亲和阿甯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一人拿一个手电筒出门,阿甯还特意取根棒球棍。
温娴也想起身去看看,母亲却在身后慌张地拉住她的衣袖:“别,别去。”
“没关系,我……”
“不要去,不要去。”
温娴只好坐下,她依旧担心外面的情况,透过厨房的窗户,还能看到两条光束在黑夜中晃动,不一会儿,两个光点调转方向折回。
“跑没影了。”阿甯沉声咕囔道。
“是什么人啊?”
“不清楚。”父亲坐回原位,说道:“可能是个孩子,我看见那个身影不高。”
“说不定是犹太人,最近德国党卫队闻风而动四处搜查犹太人的下落。也不知道犹太人怎么得罪他们。”阿甯接道。
“德国疯了,整个欧洲都疯了。”
“疯了的难道不是那些德国军队吗?”
母亲在旁边轻叹了口气,说道:“吃饭吧,别说了。”
“对了,你刚才叫我干什么?”父亲拾起筷子,忽然想起这茬事儿。
“没什么。”温娴信口胡诌:“想跟你说今天的菜买的有点老。”
“哦。”
她还是没敢开口,晚上坐在书桌前根本看不进去书。温娴拖把椅子坐在窗前透气,语言才组织一半,卧室的灯就突然熄灭。
温娴并不感到惊慌,因为整个居民区全部停电,犬吠四起,大门开关的声音零落分散在居民区里。温娴依旧单手拄着下巴,思考措辞。
欸等等!艾德里克不是她当年的邻居吗?就算看在那十来年的面子上,看在和舒尔兹一家的旧情上,父母也不会那么生气吧?
事情有些突破口,温娴抬起头转转酸痛的脖子,等她转回来时,正好和一张脸面对面。
那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看上去有十岁出头的样子,对方显然没料到温娴的卧室安了纱窗,现在正进退不得的悬在外面。
温娴见怪不怪地对那个身手了得女孩儿说道:“孩子,我家厨房在一楼。”
“噢噢噢,谢谢啊。”
“不客气,慢点爬,别摔着。”
那个女孩少说也有十一二岁,她往下爬的时候,温娴看见她手臂上还戴着撕了一半的六芒星。
温娴摸黑找蜡烛的功夫,数声桌椅倒下,玻璃砸碎的声音在楼下统一爆发。她暗惊,这犹太女孩是去拿吃的还是炸厨房啊!
“我抓住她了!”是阿甯的声音。
温娴最后一个跑下楼,她到的时候,父母已经拿着手电筒站在厨房门口。阿甯一只手拉着那个女孩,并没有过分地制服她,女孩极度惊恐,说话的尾音颤抖,但没有高声尖叫。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来了,请不要告发我……先生,夫人,求求你们了……真的,我不会再来了……”
“你叫什么?”阿甯怕吓到女孩,尽量放轻声音。
“科恩。”女孩儿老老实实地回答,紧接着再次苦苦哀求:“别告发我……我这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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