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慈小嘴颤抖,眼眶红的可怜,眼泪在打转,可他倔强地不流下来。
杜月芷叹了一口气,向他伸出手,想抱抱这个可怜的小皇子。手马上被夏侯慈打掉,红了一片,可她不卑不亢,再次抬起手抱住他,环住小小的身体,这一次,夏侯慈没有拒绝。
夏侯慈被她抱着,先还是顽抗,可越来越弱,最终像是受伤的野兽找到了休息的洞穴,再也忍不住,躲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太妃是个好人,可为什么好人不长命,为什么那些人要陷害她!我不会怪她的啊,她知道我最喜欢她的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丢下我……都不喜欢我,我乖还不行吗……”
杜月芷什么也不说,紧紧抱着他。
小皇子的哭声传到很远很远,孤独,寂寞,不解,愤怒,可怜……
“哭完了吗?”良久,杜月芷开口询问。
“哭完了。”带着哭腔的回答,抽鼻子。
“没关系的,十三殿下,你想治,或是不想治,我都随你。在我心里,你和九殿下一样,强大到能够自己做主。”
杜月芷拿出帕子,为他擦去眼泪,大概是她的目光太过柔和,夏侯慈抽泣着点了点头,复又抬头,恶狠狠道:“等治好以后,我要你陪我去见太妃。”
这是什么意思?
杜月芷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好好帮十三殿下治病,还得答应他的条件,感觉在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好像很吃亏的样子……
第48章 痒药
大靖开元八百七十九年,四皇子和六皇子在江南巡防,水土不服,又感时疫,薨。
怀帝痛失双子,“哀痛欲绝,龙体微恙”,早朝暂由太子主持,每日奏折送到御书房,亦由太子批阅。鳯盛皇后称太子年轻,独自担此重任恐引人非议,便奏请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与太子共同理事。允。
太子理事期间,谨小慎微,颇为出色,圣心大悦。时太/子党气焰高涨,势力渗透,皇子间制衡的局面渐渐倾斜。
两位皇子死了,死因尚还向外瞒着,暗地让大理寺卿杜羲以钦差大臣之名去查,必是兹事体大,也许是谋杀也不可说。另外他们两人原本的势力被打散,皇孙又尚且幼小,不成气候,养了多时的兵马谋士也只好被其他皇子势力合并吞噬。
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又悄无声息。
小成王妃喜得一子,满朝文武都会去朝贺,谁也不会再记得死去的人,死去的势力泯灭,新的朝局又会形成。
“你想念九哥吗?”夏侯慈坐在小凳子上,盯着杜月芷的脸。
杜月芷最近正忙着为他研制药方,闻言,秀美娇柔的脸浮出几许羞涩。她与九殿下确实许久未见,虽有通信,到底信不如人,若说不想念是假的。但这种话当着小殿下的面怎么好说出来,她只装做没听见,让小殿下帮忙研墨。
夏侯慈打开墨盒,里面放着几块好墨锭,杜月芷担心他白白的小手指染上墨迹,拿了一块绢布包在墨锭上面,再教他拿着。
夏侯慈倒了清水,又自顾自道:“四哥和六哥死了,九哥倒比以前更忙,前日我还看到他跟太子哥哥在一起下棋,只是输了……唉,他已经获准在宫外建府,大约明年就可以出宫,到时候你们两人见面应该更容易了吧。”
杜月芷听了,微微怔神,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涟漪荡漾,复又沉静下来:“殿下快别说了,我正写到紧要关头,研墨吧。”
她现在借着为夏侯慈治眼睛的借口,暗中得了许多方便,对朝廷里的事略知一二。
其实不止见不到九殿下,连哥哥她也很少见。杜怀胤不知在忙什么,以往天天往她院子里小坐一会儿,现在竟是隔三差五才来一次,且待的时间越来越短。
“哥哥这几日见瘦了,便是为着功名,也该多照顾身体才是。我才做了几碗滋补的汤,已经让剑萤提去了,你需记得喝。”
“好妹妹,多谢你。其实哥哥也没什么大事,陪着几位皇子游山玩水而已,过了这一阵,我去给你买新花儿戴。”
杜月芷抿唇一笑:“谁稀罕那些花儿了。”话锋一转,又道:“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皇子们再赏识哥哥,哥哥也吃不消啊。依我说,哥哥不如趁早择定明主,专心如一,也好过周旋多股势力,平白失了力气。”
杜怀胤第一次从杜月芷口中听到这种话,忍不住警觉起来,皱眉道:“月芷……你,你如何懂得这些?以后可不要说了,被人听见,对你一个闺阁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杜月芷见哥哥紧张,微微一笑:“哥哥怕什么,这院子里都是我的人,她们都不懂的。”
“到底隔墙有耳。”杜怀胤看了妹妹一眼,俊脸露出几许迟疑:“最近月薇跟我说,你在研制什么秘药,你既是万分保密,又怎么会被她的人知道?”
杜月芷尴尬地咳嗽一声:“这个……万有一失嘛。譬如今天她非要闯进来,抱琴她们没来得及拦住,自然就被她看了去。”
“嗯?她闯你屋子干什么?”
“谁知道呢。她无聊。不过我故意抹了一些痒药,必定痒的她浑身难受,有口难言,也算为哥哥出气!”
听了这句话,杜怀胤忍不住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妹妹雪白的额头:“你呀。”
杜月薇确实很无聊,她为着斗败杜月芷,得以去成王府祝贺一事,自得意满,无事就喜欢挑错找麻烦,可惜杜月芷行事沉稳大方,无错可循。杜月薇便亲自上门,想要制造事故,杜月芷满足她。为了哥哥在常氏手里受过屈辱之事,她早就积怒在心,巴不得杜月薇上门讨打。
杜月薇进院子前,杜月芷就跟她说了这些草药有毒,可是杜月薇见她整理草药并无忌讳,以为她骗自己,偏要去摸。当时并无事,晚上沐浴时,丫鬟们放了牛奶进去,杜月薇双手泡在其中,牛奶浸润身子,很快就有了反应。
先是痒,痒的到处抓,成英和小丫鬟们按不住,忙去禀告常氏,常氏急匆匆过来,看见杜月薇浑身乱挠,要不是被人按着,几乎要破相,忙让人用丝巾缚住双手,言语安慰,然后问清了随身丫鬟,这才得知杜月薇去过杜月芷院子。看着女儿难受的模样,常氏再好的涵养也忍不住,厉声下令:“别让姑娘伤了自己的脸,其他人随我来,把那狠毒的小蹄子抓住打死!”
常氏领着人,到了杜月芷院子里,里面灯火通明,打头的妈妈猛拍院门,不等里头人回应,一脚踹开门,正准备开门的抱琴连忙挡在前面,问道:“是谁,做什么?”
成英提着灯笼进来,后面的人鱼贯而入,抱琴欲拦,被成英一把推开:“狗奴才,你也敢拦我们?!”
抱琴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与成英是同年进府,只是服侍的主子不同,成英口出恶言,显然是不顾往日情分。
抱琴训练有素,压下心头不悦,勉强笑道:“原来是成英。这大晚上的,你们气势汹汹地过来,也不遣人通报,是什么道理?明日回给夫人听,只怕夫人也要责怪的。”
只听后头常氏冷笑:“抱琴,你这奴才做得越发好了,我站在这里,你没看见?”几只灯笼立刻照向被簇拥进来的美妇,抱琴一看,立刻屈膝下去:“抱琴见过夫人。”
常氏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自上而下,冷冰冰地刺在抱琴脸上。这是抱琴背叛她以来,两人第一次这么近接触。常氏恨不能亲手捏死这个自己一手调/教大的丫鬟,抱琴在她手下痛的要命,忍痛不呼,一双明眸渐渐染上泪意。
第49章 孽障
夜凉如水,院内灯火通明,常氏铁青着脸,保养良好的手白皙柔软,此时却有如铁骨,用力钳住抱琴的下巴,旁人几乎能听到咯吱的骨头摩擦声。
常氏做主母这么多年,不是没亲手杀过人,伺候的人如果不听话,或者惹怒了她,都没有好下场,死在她手里的无名小丫鬟尸骨都化了。抱琴知道常氏想杀自己,可是她顶着剧烈的疼痛,硬是一言不发。这无言的对抗,更令常氏心生杀机,手直接掐住了抱琴细嫩的脖子。
抱琴喉间发出痛苦的哀鸣。
“不知抱琴犯了什么错,母亲如此生气,竟要在我的院子里杀人。”
一个娇弱却冰凉的声音从主房传了过来,众人抬头,只见明亮的烛火中,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廊上,约莫是要就寝了,长发垂落下来,轻纱薄如蝉翼,明眸皓齿,目若星辰,端的是美人如斯。她缓步走下来,身后跟着青萝和福妈妈,皆提着灯笼,柔光四射。
“姑娘——”抱琴眼角含泪,无声看着小主人。
“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问你!”常氏冷笑,松开手,抱琴捂着脖子退后几步,剧烈咳嗽,喉咙像灼伤般刺痛难忍。青萝大步上前扶住她,低声问询,待她喘气平缓后,扶着她到杜月芷身后。
杜月芷见抱琴无事,又淡淡笑着:“母亲有话叫人来吩咐,我亲自前去接受指教,也就不劳烦母亲来这一趟,倒是我的丫鬟招待不周,平白惹母亲生气。”
“一个臭丫鬟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你,你为什么害月薇?!枉我儿对你如此照顾,你却恩将仇报,用下三滥的手法害嫡姐性命!我们杜府绝留不下你这等孽障!”正主来了,常氏恶态毕现,目赤红,似乎要吃了杜月芷。
“来人,把这孽障绑了,与我带回去审问!”她手一挥,几个婆子拿了绳子就要套杜月芷。
福妈妈冷面拦住,立刻狠扇了一个婆子耳光,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口鼻顿时涌出血来,惨叫不已。其他人纷纷愣住,福妈妈厉声道:“三姑娘是主子,我看你们谁敢动手!”
“主子?如今杜府的主母是我,不是罪人苻莺,擦亮你的老狗眼看看,谁才是生杀予夺的主子!”常氏眉毛倒立,扬手就扇福妈妈,幸好杜月芷手急眼快,将福妈妈往自己身边拉,才堪堪避过。
“常如莘!”福妈妈站稳,转头怒道:“你怎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常氏眼如刺刀,犀利异常:“苻莺早就不是公主了,是大靖的罪人,是杜府的灾星,我为什么不敢直呼她的名字?我不仅直呼她的名字,我还要将她踩在脚底下,狠狠地碾,狠狠地跺,要她化骨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许是常氏说得太过狠毒,一股风吹来,凉意深深。
“呵——真是如此吗?”
常氏回头,只见杜月芷长发缭绕在风中,光芒忽明忽暗,她的神情也忽明忽暗,七分像的面容宛若天仙,一样那么美丽,那么高贵,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就有无数人要将自己奉献给她,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任她挑选,任她差遣。
不,这不是苻莺,苻莺死了!
常氏定神,面部控制不住地抽搐。
“砰!”有人推开了主房的门,众人一惊,往上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身穿青灰色掐缎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是伺候老太君的夏妈妈。她面容冷肃,看着满院子的人,目光停在正中常氏和杜月芷身上,气势沉如水:“你们越闹越不像话,老太君让你们都进来!”
众人哗然,成英张大了嘴巴,抖抖索索道:“老,老太君在这里?夫夫夫人,老太君都听到了,这,这可怎么办?”
“忘了告诉你们,老太君头疼,一直在我房里做香疗。”杜月芷淡淡道。
“那你怎么不早说!”成英激动道。
杜月芷看了眼成英:“抱琴被夫人掐住脖子也没出声,而你只听见老太君在此就面容失色,惊慌至此,虽说都是一等丫鬟,你却连抱琴的一根脚趾都不如,退下吧。”
“你!”
“成英,闭嘴!”常氏呵斥。老太君还坐在房里,她的人不能再丢丑了!
成英又怒又气,眼睁睁看着杜月芷带着人走了,抱琴扶在青萝的肩膀上,目光划过成英的脸,眼中充满鄙夷和失望。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常氏收敛脸上的神情,恢复成往日那个和气的贵妇模样,带了成妈妈进去。
常氏快步到了房里,老太君正端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灵珠握着拳头轻轻捶着肩膀。旁边还放着一张软塌,一张小茶几,几上放着一只似壶非壶的东西,壶嘴伸出一根红蕊,此时余烟袅袅,暗香涌动。
杜月芷行了礼站在一旁,常氏满脸含笑,殷勤道:“老太君怎么在这里,也不叫人跟我说一声,天黑路滑的,来也不易,去也不易,让人担心。”
老太君微微睁眼,没有说话。
灵珠接话道:“夫人别怪奴婢们没有回禀,老太君今日头疼的厉害,芷姑娘一向放在心上,新研制出香疗秘法,只能在这里用,所以我们就服侍着老太君来了,这香疗效果倒也好,才养了一会儿,头就不疼了。”
常氏道:“既如此,那媳妇就伺候着老太君回屋歇了吧。”
说着上前要搀扶老太君,老太君微微摆手:“你们若是好了,我倒能睡个安稳觉。大夫人,我看你一向是个明白人,怎么今年总做糊涂事?你方才在院子里说的什么话?我竟没听清楚,可否请你屈尊再为我这老不死的说一遍?”
常氏一听这话不好,连忙跪了下来:“老太君,媳妇该死,方才急怒攻心,说了不该说的话,媳妇也不敢请老太君饶恕,只求老太君保重自己,勿出诛心之言,折媳妇的寿。”说罢,长身磕了一个头。
老太君看着她头上那含着明珠的凤头钗,金明禅亮,高高在上,便叹了口气:“你不由分说来芷丫头院子里大闹,先是打杀丫鬟,次又折辱已逝之人,口出狂言,失了主母的风度。谅你近来诸事繁多,给你机会说出缘由来!若是为了小事,我定饶你不得!”
这句话便是有了些松动。
常氏垂泪道:“媳妇冤枉。实是三姑娘心肠歹毒,害月薇性命!月薇从三姑娘院子里出去后,当晚就发了红疹,浑身发痒,挠出一条条血痕,几乎要破相。媳妇命人绑住月薇的手,她又哭又闹,从小就没吃过这种苦,看着她那痛苦的模样,媳妇忍气不得,便要请三姑娘给个说法。老太君,月薇就是我的命,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老太君一听说杜月薇出事,衰老的脸微微动容:“芷丫头,可有这回事?”
杜月芷茫然无知道:“老太君,我不知。”
“老太君,”常氏颤抖指着杜月芷,泪如雨下:“事到如今,三姑娘还在撒谎!月薇从她院子里出来,再没有去过别处,不是她是谁!”
“冤枉啊老太君,我真不知道姐姐是为什么会浑身发痒,而且姐姐是从我院子里出去的,我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自己家毒害她啊。”杜月芷也跪了下来,泫然欲泣。
夏妈妈想了一想,道:“老太君,三姑娘今日一直在忙着帮您准备香疗药材,确实没有动机和理由毒害前来探望的薇姑娘。许是薇姑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是摸了不该摸的东西,又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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