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芷姐姐,我和九哥来看你了!”夏侯慈脆生生喊道。
杜月芷没做错什么,可她也知道,这个九殿下有个怪脾气,就是没事爱找她麻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以抱琴青萝为首的丫鬟们训练有素,见福妈妈跪下了,又见来人气势如云临天,毫不二话,均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夏侯乾从容道,牵着夏侯慈走近,停在福妈妈面前:“你认得我?”
十几年前洛河公主住在宫里的时候,福妈妈曾见过唯有龙子可佩戴的麒麟玉佩,跟眼前的少年所佩戴得一模一样。
她敛眉收目道:“回殿下,老奴并不识。只是今日听管事的说有宫里的贵客到访,老奴便多了个心眼,看殿下面貌不俗,气质神武,又佩有唯皇子才有的麒麟玉佩,所以便斗胆猜出殿下的身份。”
“哦?”夏侯乾看着福妈妈那张已不再年轻的脸,目光微狭。区区一个内院的仆人,竟也识得麒麟玉佩,可见这杜府果然是卧虎藏龙。就像小骗子,藏得够深。想到她,抬头再看,影影绰绰的纱帐里,躺着纤细的身影,一动不动,好似沉睡已久。
夏侯慈已经迈着小长腿跑到床前,趴在床上,小声呼喊:“月芷姐姐,月芷姐姐,我来看你啦,你别睡了。”
杜月芷双目紧闭,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十三殿下求您别喊了行不行!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觉纱帐被谁掀起,凉凉的寒意从侧面笼罩过来:“刚才不还在叫苦吗,药也不喝完,起来喝完药再睡。”
这句话,好像跟想象的不同……
杜月芷酝酿片刻,睫毛轻轻颤抖几下,幽幽睁开眼,恍若初见:“啊,是九殿下,还有十三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夏侯乾冷眼看着她,装,你再装。
夏侯慈眨着天真的大眼睛,乖乖回答:“九哥带我来的,我们打听到你住在这里,九哥有话跟你说……呜呜……”
一大一小两只手迅速捂住夏侯慈的嘴巴,夏侯慈瞪大了眼睛,向上一看,是淡定的九哥,向下一看,是紧张的杜月芷。干嘛都捂住他的嘴啊,他还没说完……
夏侯乾的手覆盖在杜月芷的手上,两人出手快的竟然是杜月芷,这却是夏侯乾没想到的。他掌心微动,而掌下的小手又柔又软,因为发着高烧而带着滚烫的热,似花瓣,似软玉,娇娇嫩嫩的,生怕碰疼了她,可更舍不得放开。
“十三弟,闭上眼睛。”夏侯乾吩咐。
“为什么?”夏侯慈抗议。
“不然你就出去。”
冷冷淡淡的声音,让夏侯慈不得不听话,他才不要出去,他想和月芷姐姐待在一起。闭眼就闭眼,夏侯慈两眼一闭,小下巴抵住床沿,乖乖闭上眼睛,安静如鸡。
杜月芷真没想到夏侯乾会这么乱来,一抽,没抽动,顿时不淡定了,看了夏侯乾一眼,眼波流动:九殿下,放手……
后面还站着福妈妈和丫鬟们,要不是夏侯乾遮住了视线,恐怕要被发现了。哪知她越是着急,夏侯乾越是不放,只是抓住她的小手离开夏侯慈的嘴,又不准她抽回去,径直放在手心把玩,逗弄,青葱般柔嫩的手指全捏揉一遍,一根也不放过。
“你不是最爱逞强吗?怎么现在虚弱到连手也抽不出来,病成这样,派人送个信很难吗?”
“名不正言不顺,殿下你……啊……”
纱帐之中,背对着众人,隐隐带着惩罚意味的动作,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杜月芷被他捏揉得心神散乱,本来高烧才退了一会儿,这样逼的急,不多时已经出汗了。她连汗都顾不得擦,小声的,可怜巴巴地求饶:“九殿下,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折磨我了好不好……我还发着烧,是个病人呢。”
她冰雪聪明,知道说什么话最有用。
“病人”两字,触动了夏侯乾的心事。他想到她在奢华富贵的杜府里住在最偏僻的院子里,病成那样,除了奴仆无人关心,他又怎么忍心折磨她呢?实在是气痛了心,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
往日问起她,她总是笑嘻嘻的,总是一副胆大无畏的样子,端庄沉静的外表下藏着不羁的心,小心机耍起来无人能及,浑身充满了秘密,撒谎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他以为,就算不受宠,凭着她的聪明,也该是过着正常的大家族小姐生活。
结果又是骗他,她过得不好。
夏侯乾心中抽痛,转而松松环住她的手腕,一颗心沉沉浮浮。
“头还烧的厉害吗?”
“……不烧。”
“撒谎。”他皱眉。
大概是手在他的掌心里握着,杜月芷似乎感觉到夏侯乾的心思,那种温柔的,呵护的心思,一点点透过肌肤传入血液,杜月芷的心也不由得柔软了几分,悄悄道:“九殿下不必为我担心,我落到此番境地,只不过是跟家里的主母有些过节,等过了几日我道了歉,也就好了。”
得罪了主母么?想到那个银盘脸,笑容满面,左右逢源的美妇,夏侯乾冷哼一声。
常氏,不过是沾了常家的光,宫里又有一个娘娘照顾着,利字当前,金银为托,所以才能如此独断专横,肆意霸行,竟公然虐待庶女,一点消息也没有传出去,可见她的专权有多大。不过越是这样的女人,越有不可告人的弱点。
常家独占三省私盐的局面,看来要改一改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你最好什么也不要做,好好给我养病。”他警告似的,狠狠握紧那柔若无骨的小手一把,缓缓出了口气,这才把她的手放入被窝,又压了压她肩头的绸被,端过放在一旁的药,一口口喂给她喝,又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众人道:“这些药苦,去拿一些蜂蜜饯或者奶糖来。”
青萝呆呆道:“没有蜂蜜饯和奶糖,我们院子里分不到这些东西……”
常氏官中的东西不动,但是私下的胭脂水粉,零食小吃,包括花儿簪儿的,都是能克扣就克扣,不能克扣也给她们不好的用。蜂蜜饯和奶糖这种稀罕物,甜甜蜜蜜的,女孩子们都喜欢吃。杜月芷未回府前给各位主子都订了,杜月芷回府后,管事媳妇总是拖着不去加订,待到去领时,从来都领不到。
被遗忘多时的夏侯慈“啊”了一声,愤愤不平道:“连这些中和的东西都没有,月芷姐姐,你们这里怎么什么都缺?”
杜月芷咳嗽两声,忙道:“殿下,主要是我不爱吃那些甜腻的东西,所以叫管事的把这些东西换成别的了。有没有不打紧,这药不苦,我喝的进去。”说完,憋气喝了一大口,结果苦的要命,她全咳出来了,漆黑的药汁全喷到夏侯乾衣服上。
“糟了!”青萝不由得轻呼,站在一旁的抱琴忙捂住她的嘴。
那衣服上还绣着青蝙落霞,滚着金边,分外华美,杜月芷边咳边去擦药汁,夏侯乾握住她的手腕放回被窝道“别管衣服了”,帮她拍背顺气,待她咳得好一些,又将她扶躺下,拿枕头垫高,这才命人去打水来。
青萝抱琴忙打了水来:“殿下,奴婢这就帮您擦衣服。”
“别动。”夏侯乾让他们退下,伸手拧了毛巾,擦着杜月芷的脸,将药汁擦干净,露出雪白香馥的脸蛋来:“你困了,睡吧。”
“我不困。”杜月芷连连摇头,像喝醉了似的,头晕晕的。
夏侯乾只是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帮她盖好被子。
杜月芷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眼中的人忽而近,忽而远,眼皮也越来越重,闭上,睁开,睁开,闭上,渐渐的没了动静,彻底睡了过去。
夏侯乾舒了一口气,忽觉背后火热,一回头,只见所有的丫鬟都睁大了眼睛,盯着他。
第54章 琴声
杜月芷睡息安稳,夏侯乾安顿了她,又见所有奴婢都盯着他看,这本不合礼数,可他以皇子身份照顾杜月芷,姿态亲昵,更是叫人惊奇,比起礼数,大家还是想听听皇子的解释。
夏侯乾自然有话解释。
借着杜月芷治疗十三皇子夏侯慈的理由,夏侯乾按兵不动,混淆众听,几乎要说懵一圈人。
夏侯慈更是鬼机灵,两人一应一和,把这出戏唱了下去。既不损害杜月芷的清誉,又让人从容接受这场“巧合”。
一干丫鬟皆感激夏侯乾,又是倒茶又是请座,夏侯乾便堂而皇之在杜月芷院子里坐了一个下午,近距离感受她生活的地方与气息。
至于杜月芷醒来如何,又是后话。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边的杜月薇院子里闹翻了天。
杜月薇因身上有味道不能出去,只能躲在房里用各种各样的香薰着。浓烈的熏香与酱油味掺杂在一起,别说别人,就连杜月薇自己闻了,也欲作呕。偏巧赶在这一天,宫里来了好几位皇子,她身为最尊贵的嫡女,竟不能亲自去作陪,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这便罢了,她站在高楼上,一眼看见自己的庶妹杜月茹西施打扮,身姿窈窕,学着嫡姐的样子做出一副淑荣高贵的模样,走在几位皇子中间,施展手腕。
想不到总是眼皮子浅的庶妹,一心招摇起来,十成竟学了九成像。
“贱人!”
杜月薇目中冒火,十指纤纤,染着蔻丹的指甲抓在窗上,簌簌落下几道划痕。
上来奉茶的小丫鬟听了这两个字,吓得一个哆嗦,茶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在没有掉下去,只是脸上溅了几滴,便悄悄捏了袖子去擦。
杜月薇回头,正好看见她用袖子捂住口鼻。杜月薇本就疑心自己身上味道不好,这丫鬟又如此目中无人,当下冷笑一声,将茶碗兜脸砸在小丫鬟身上,茶碗摔成了八瓣,茶叶茶水溅了满身。那小丫鬟脸色苍白,躲都不敢躲,立时跪了下来:“姑娘息怒。”
杜月薇骂道:“连你这个小蹄子也来欺辱我,都不想活了?成英,成英!”
成英出去办事还没回来,杜月薇气上心头,等不及别人上来答应,上前一脚踹在那小丫鬟心窝子上。这院子里的规矩是主子打人,奴仆们皆不准出声,否则就是渎职,轻则出府,重则打骂至死。那小丫鬟被踹了个窝心脚,又痛又惧,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硬是捂住嘴巴一点气息也不露出来。
杜月薇还要再打,几个大丫鬟和妈妈拦住了,纷纷劝道:“姑娘何苦跟这等不知轻重的贱人生气,才刚养好身子,大夫吩咐要保重呢,姑娘动气,回头夫人知道了,又该骂我们了。”
常氏听到动静从楼下上来,看到地上摔碎了茶碗,一个小丫鬟躺在那里不知死活,宝贝女儿气得脸都变色了,一群丫鬟叽叽喳喳拦着,不由得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杜月薇又气又怒,细长的眉头凝着怒意:“母亲,这贱人欺负我,怕闻着我身上的味道,故意用袖子遮住口鼻,茶也洒了,碗也摔了,分明要惹我生气。”
好好的,为了一杯茶大动肝火?
常氏保养良好的脸,白净雍容,走到杜月薇身边,从上往下看,正好看到杜月茹与二皇子夏侯琮走在一起,杜月茹手里玉绒花,花面人面交相映,也难怪杜月薇气苦。如果不是出不去,这等好事怎么轮的到哈巴狗一样的庶女?
做母亲的如何不知女儿的心情,但是此刻却不容女儿放肆,常氏越发严厉道:“薇儿,我怎么教你的,为了一点小事大动干戈,成何体统!丫鬟不好,自然有人打她骂她教导她,你是主子,打骂下人传出去到底不好听!你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不管人前人后,一根头发丝都不能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满脸怨气,仪态全无,还不快去梳洗。”杜月薇被扶着去了,常氏接着又骂那些下人:“都做什么吃的?看着姑娘生气,也不赶紧换人,闹到姑娘都打人了!都革一个月月钱,自去领罚!”
“是。”
退出去时,一个大丫鬟看了那躺着如同尸体般的小丫鬟,又问道:“夫人,她怎么罚?”
“打三十大板,撵出去。”
这小丫鬟身子骨都还没长齐全,打了三十大板,哪儿还有命在,只怪她做事不长眼,触了主子的霉头。都是为她,所有人都受了罚,大丫鬟也没好气,吩咐了两个婆子,一边一个,架着胳膊抬出去了。
杜月薇梳洗过后,常氏上下打量,只见她梳着天鸾髻,黑发缱绻,眉心贴着花鈿,年少貌美,艳光照人。身上换过桃花软银丝绫百合裙,款款走了过来,裙摆轻微波动,如白莲绽放,身段婀娜,从骨子里透出尊贵的风姿来。
常氏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将女儿头上的玉钗扶了扶:“薇儿,母亲知道你不爱听,可母亲还是要再跟你说一遍。你生来就与人不同。身为杜府嫡长女,父亲是护国大将军,舅舅是江浙三省的商贾巨头,姨母是宫里的贵妃,你又是千娇百宠长大的,身份尊贵,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你不能拥有的,同样的,你也要更加自矜,才能免受宵小奸徒的伤害。母亲在时,能护你一时,终不能长久,未来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
杜月薇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愣了:“母亲,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氏淡淡一笑,今日老太君在招待几位皇子时,话语之间皆是星火四溅,暗藏硝烟,一向警觉的她不得不想到杜府与各房的联系。杜怀胤的仕途,杜月茹的野心,还有永远无法成为定数的杜月芷,都是威胁,她是主母,不能杀了这些人,但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威胁到杜月薇的辉煌。
“你以后就会懂了。”常氏爱溺地摸了摸杜月薇的头发,问身边的厉妈妈:“水阁里的琴准备好了吗?”
厉妈妈点头:“回夫人,已经准备妥当。”
“带姑娘去吧。”
杜月薇在一大群丫鬟的簇拥下来到水阁。一看到水阁里的东西,她便知道了母亲的用意。
水阁里点着袅袅熏香,正中摆着一只鸢尾古琴,两臂长半臂宽,琴尾雅致,琴弦铮铮,四周以白色纱蔓围了起来,微风徐徐,吹动白纱,里面的人影影绰绰,宛若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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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正跟娇羞的杜月茹说话,忽听一阵悠扬的琴声从碧湖那边传来,借着水音,那琴声越发悦耳,一会儿如高山流水,幽静端庄,一会儿又如花前月下,缱绻温柔,一会儿又高昂激亢,宛若千军万马,踏血而来……
这琴声似有魔力,教人的心跟着琴声动,不能自拔。
“妹妹,你听这琴声,意境如此之高,不知是何人弹奏。”
杜月茹听到琴声,本来娇羞的面容顿时血色褪去,变得苍白起来。
满府能把琴弹成这样的,除了她那位被名师指点过的嫡姐,再没有别人!不是身上有酱油味吗,怎么还敢出头露面,不怕被人耻笑么?难道她的味道消散了?
杜月芷猜不透想不明白,此时听到二皇子发问,脸色竟有几分难看,勉强答道:“不知,许是乐师在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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