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琮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湖水映着天光,照着他俊秀的身姿:“我倒是想见一见你这三庶妹,她病重,我们理应去看一看。怀樽,你带路。”
杜怀胤到了小院,看到数个小丫鬟待在院子里,责问:“姑娘病着,你们怎么都出来偷懒?”
令儿道:“回大少爷,屋里有贵客给姑娘治病呢!”
听到贵客两字,杜怀胤脸色有些难看。路上,剑萤已经告诉他夏侯乾和夏侯慈来过,好端端的,身份尊贵的皇子怎么会到这偏僻的院子?也就是杜月芷年纪还小,杜怀胤心中往好的方面想,也许是皇子迷了路,又或者是走累了,看到一处干净的小院,所以进去歇歇。
夏侯慈倒罢了,还是童子,起不了什么风浪。杜怀胤忌惮的是夏侯乾。
这么多皇子中,真称得上让他杜怀胤注意的,就是这位九殿下。
九殿下夏侯乾,寡言的皇子,令人看不透。听说太子数次折辱于他,他皆如数应下,并无任何不悦逆反,私下更是谨言慎行,藏的极深。杜怀胤到现在也没查出夏侯乾的手中筹码,朝中的谋臣,以及布防在宫外的密探……仿佛一条蛰伏的毒蛇,稍微不注意就会在脚踝上咬一口,也难怪太子多番打压。
杜怀胤走入房中,只见杜月芷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侧躺在床上,夏侯乾手里端着一碗药,正一口一口喂她,时不时还帮杜月芷擦着唇边的药汁。
杜怀胤无声瞧着,觉得头痛欲裂。
分明是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将自己送到毒蛇口中,还傻乎乎得什么都不懂。
“大少爷来了。”剑萤叫了一声,所有丫鬟回过头来,皆是满脸惊讶,纷纷行礼。
杜月芷欢喜道:“哥哥来了。”正要起身,夏侯乾把她按住,冷声道:“慢点,小心头晕。”
杜月芷本来就没力气,这样一按,又软塌塌倒了下去,跟无骨虫似的。
杜怀胤忍着斩断夏侯乾那只手的冲动,勉强维持镇定:“参见九殿下。舍妹病中无状,还望九殿下恕罪。”
“无事,你妹妹很乖巧。”
乖巧?杜怀胤不喜欢这种亲昵的评价,见九皇子还要喂药,又担心着妹妹的身体,眉头一皱,拿过药碗:“喂药这种小事就交给下人去做,不必劳烦九殿下。”
夏侯乾淡淡按住药碗,声音不急不缓:“反正已经喂了大半碗,也不差这一点。”
两个人为了一碗药争来夺去,杜月芷看愣了,夏侯慈悄悄在她耳边说:“月芷姐姐,你哥哥和我哥哥为什么吵架呀?”
杜月芷也很困惑:“不清楚,好像是不想让我喝药。”
不过不用喝药也很好,那药苦兮兮的,中午喝了一晚,在被窝里发汗,傍晚的时候,夏侯乾想了起来,又让她喝了一碗。杜月芷想到这药还是自己配的,就有点欲哭无泪。
最后还是夏侯乾终止了这场争夺,他见杜月芷都快睡着了,药又快凉了,便施施然缩回手:“既然杜少这般坚持,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你拿去。”然后,略略走开了点,拎着夏侯慈去外间看杜月芷的墨宝,好给他兄妹两人说话的时间。
杜怀胤拿了药,转身过来喂妹妹,喝完药,杜怀胤细细问了杜月芷几个重要的问题,包括怎么认识九皇子,以及突发心口痛的原因。杜月芷回答是因为帮十三殿下治病才认识的九殿下,九殿下因为迷路误入院中,也是看她病倒可怜,才帮她的。至于心口痛,连她自己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解释呢?
杜月芷眨了眨眼,乖巧柔和道:“哥哥,我还有些头晕,一天都不舒服,不如过几日等我身体稍好些,慢慢说与你听。”
妹妹养好身体最重要,杜怀胤果然换了态度,一切以养病为主,唤抱琴青萝上前伺候,再将闲杂人等“赶”出房外:“我妹妹生了病,这房间有病气,恐过给两位殿下。殿下不如随我出去,一来让我妹妹安心休息,二来也容我向殿下介绍府内的好景色。”
夏侯乾本来也想让杜月芷安静休息,见杜怀胤紧张,微微一笑:“也好,刚才见府上诸多美景,尚未来得及品赏,有劳杜少为我和十三弟带路。”
杜怀胤松了口气,生怕夏侯乾看上自己的妹妹。现在朝局微显不稳,夏侯乾又深藏不露,探不出实力,真看上妹妹可就糟了。不过妹妹刚才那般回答,让他心里石头落了地,只是治病认识的话,等治好了十三殿下,再也不见就是了。
正要送客,忽见二皇子,五皇子,杜怀樽,杜月镜,杜月茹带着人过来了,这样聚在一起,平时偏僻清静的地方,一下子热闹起来。
“怀樽,让你带殿下逛逛园子,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杜怀樽也为难道:“二殿下非要来看看生病的三妹妹,我实在无法,只得带了他们过来。”
二殿下?
杜怀胤心中的疑惑更深,二殿下跟杜月芷更无交集,他来看妹妹干什么?
夏侯琮看到杜怀胤,收起扇子:“怀胤,正好在找你,这里,就是你三庶妹住的地方?唔,倒也太偏远朴素了些。”
夏侯乾看了一眼夏侯琮,平静道:“二哥怎么来了?”
夏侯琮道:“我正要问九弟呢。方才大家都在赏景,你和十三弟突然不见了,原来是在这里。这里路野偏僻,莫非你迷路了不成?”
不等夏侯乾回答,小小的夏侯慈抢先道:“是呀二哥,你怎么知道?原本我追着一只很特别的鸟,越追越远,九哥来抓我回去,结果我们都迷路了。”
夏侯琮本意不是为了追究夏侯乾为何出现在这里,他只想见那躲起来养病的杜三小姐。
他有预感,那个安静的院子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前来。
杜怀胤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他的妹妹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一来一往皆是驳回的话,来了这么多人,他硬是把他们都挡在了院门口。杜月镜见大哥认真起来,也不敢胡闹,站的远远的。杜月茹看到皇子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杜月芷一面,更是气得冒烟。
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见的!先前嫡姐用过的招数,这三姐姐倒学得快,只是她比嫡姐更强了些,一片衣角也不叫人看见,似是养在深闺人不识,越发金贵了。
夏侯乾破天荒帮起了杜怀胤,堵在院门口,谁也不叫进去。很快,夏侯琮败下阵来。
“二哥关心则乱,但也别忘了这是在护国将军的府上,不得主人允许不得擅入。”
就算皇家宗室也没有强行登门入室的道理,夏侯琮见九弟态度强硬,无奈之下也就罢了。临走之前,看着院墙内爬满的花藤,淡淡的惆怅萦绕心中,总有机会的,他早晚会看到杜三小姐的真容。
第57章 谅
四位皇子拜访杜府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杜怀胤尚无功名,已让多位皇子视为贤才,成为炙手可热的少年才俊。但是同样欣赏杜怀胤的,亦有东宫的那位,不知这杜府嫡长子该如何抉择,不少人都在观望这场博弈。
杜怀胤深知抉择的重要,因而更加慎重,轻易不肯透露半个字。
且杜月芷生了病,他无心理会流言蜚语,每日只想帮妹妹养身体。但是他顾着上上下下的目光,不便去,便请了二妹妹杜月镜代他去。
杜月镜天天去看望杜月芷,朱氏知道后,先是煲了汤让杜月镜带来,后来见这孩子实在可疼,给她送了东西去,她必有回礼,因而心中也疼她几分,隔了几日就来看她。
朱氏温柔可亲,内里又稳重坚定,杜月芷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她很亲切,大概病中柔弱,不免把朱氏当作了依靠。朱氏向来有手脚冰凉的旧症,杜月芷无意间发现,为她写了一个方子,调理了半个月,果然就好了。
杜月芷与二房亲近,因为亲近,说的话也多了些,朱氏这才知道大房对杜月芷做了什么,不由得气结。她住在侧府,不怎么过问正府的事情,把杜月芷当作了半个女儿,私底下还是很偏向她。
朱氏自从嫁给杜羲,被杜羲宠着,连个侧室姨娘都没有,底下人经她调理,随便挑出一个便是英才。她想做什么,杜羲从来不制止。现在杜羲封了钦差大臣去江南查案,朱氏写信给他,提及杜月芷,杜羲阅完,回了加急信:长嫂幼女应多加照拂。
近来朱氏频频插手正府的事,让常氏察觉到威胁,两房暗自压制对方,朱氏不示弱,常氏虽高她一头,一时也无法完全把她打压下去。
另一边,杜月薇自以为花容月貌,在水阁颠倒众生,心里窃喜。
杜月茹看嫡姐还蒙在鼓里,一不做二不休,把这浑水搅得更浑,告诉她,杜月芷吸引了所有皇子的注意,且手段比她更加高明,更加有用,说不定这么多杜府女儿中,只有一面未露的杜月芷才是最受欢迎的那个。
杜月薇自尊心受挫,万分刺激,又在杜月芷院子里大闹一场。
杜怀胤当晚就去见了老太君。
“老太君,我曾向您起誓,会把月薇当作亲妹妹,把月芷当作三庶妹,决不让月芷越过月薇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秉承诺言,只要月芷过得好,我可以不见她。但您又是怎么做的?月芷发高烧,病的死去活来,却连大夫也不让请!”
夏妈妈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老太君,又看了看义愤填膺的杜怀胤,叹了口气,道:“胤少爷,您错怪老太君了,老太君对此事一无所知,其实夫人……”
她还想解释,老太君制止了她,转头对杜怀胤道:“胤哥儿,你不用急,我不偏不倚,当初能给薇丫头一个交代,现在也能给芷丫头一个交代。你现在不要分心,专心准备秋闱考试,内宅的事我来处理。”
“谢老太君,我等着。”
杜怀胤俊眉舒展,敛身告退,夏妈妈沉默片刻,问道:“老太君,这件事是夫人瞒着您的,您怎么揽到自己身上了,叫胤少爷误会您呢?”
老太君缓缓闭上眼睛:“胤哥儿的命门是芷丫头,大夫人要除去他的命门,胤哥儿定然不会放过大夫人。与其闹到阖府不宁,不如我来担着,胤哥儿顾及我是祖母,不敢说什么,大夫人那边,再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大夫人与胤少爷面和心不和,都是为了那件事。老太君,我们当初送走三姑娘,是不是送错了?我是亲眼看过姑娘吃苦的,她没有过过好日子,现在回了杜府,又被大夫人压制,差点送了小命,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时很狠心,不让她回来……”
“一步错,步步错。”老太君握着手里的佛珠,光滑的一颗一颗转动,手上皱纹深深:“她永世不会原谅我了。”
夏妈妈劝道:“公主心性善良,会理解您的,当初是她求的您,您送走三姑娘,是在帮公主,也是在救三姑娘……”
当初当初,若没有当初,也就没有现在的烦愁。老太君何尝不知道一碗水端平才是正道,只是人都有私心,月薇是从小养在身边的,又有富甲一方的常家在背后做支持,聪明嘴甜,小时还跟着她睡了好几年,夜晚每每被往事折磨时,都是月薇在身边用小手擦去她的眼泪,娇娇软软,抚慰哀心。
只是宠坏了她,越发恣意妄为了,人命岂能轻贱?
沉香屑,檀木佛,外面月朗星稀,黑暗中传来虫鸣,悠悠入夜。
翌日天光大亮,众人请安,老太君当着众人的面斥责了常氏,常氏脸红,辩解道:“已经派人去看望过三姑娘,若说不理不问,是绝对没有的。”
老太君直视:“派的谁?”
杜月薇身边的成英脸色苍白,跪倒在地:“老太君,是奴婢。奴婢去的时候,三姑娘明明已经好了许多,并没有性命之忧!”
杜月芷身边的抱琴驳斥:“成英,你撒谎!你进了房看过三姑娘,知道她病的重,我们求你请大夫,你居然视而不理,还肆意折辱我们,扬长而去。”
成英看了杜月薇一眼,杜月薇对她摇了摇头,成英便对着老太君连磕了几个头,哭得梨花带雨:“三姑娘若是看奴婢不顺眼,大可告诉薇姑娘,要打要罚,奴婢任凭处置。又何必闹到老太君面前,还让抱琴造谣……”
话还没说完,一串佛珠从天而降,重重打在成英脸上,成英的脸顿时破了相,血肿一片。继而只听一声厉喝:“混账!当着我的面,你还敢撒谎!”
老太君生了气,又咳了起来,所有人都跪了下来,常氏心中疑惑,上前要帮老太君抚平气息,被她一把推开:“大夫人,你派的妥当人!就连九殿下也知道我们有个病重的庶女请不到大夫,还特特问了我,叫我老脸往何处放!这样欺上瞒下,谋害主子性命的丫鬟,还留着干什么?没得教坏了月薇!”
意即要把成英打发出去。成英是常氏教出来,放到杜月薇身边做贴身丫鬟的,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好不容易成了左膀右臂的存在,现在打发出去,岂不是多年心血付之一炬?但是老太君这股气实在来得蹊跷,莫非是有人暗地告状?常氏只得拿温言软语劝着。
只是老太君意已决,杜月薇帮成英说了几句话,反而遭到斥责。
成英捂着脸不敢哭,只一味磕头求饶:“奴婢错了,求老太君饶过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大夫人,你还在等什么?!”老太君瞪着常氏。
常氏实在无法,叫人把成英拖了下去:“把成英带下去,听候发落。”
二夫人朱氏抬眼看了看常氏:“大夫人好脾气,当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学会了包庇犯错的丫鬟了?我可记得前几日将茶水泼在薇姑娘裙子上的丫鬟,还打了三十板子了呢。这丫鬟虽是一等丫鬟,但老太君为她生了这么大气,若是叫我,先打三十大板,关到柴房吊起来,不准给吃的喝的,再慢慢发落她。”
这番话说出来,常氏无法装傻,冷冷看了一眼朱氏,又冲那些婆子道:“你们听见二夫人的话了?还不照做?”
可怜成英没来得及再跟主子说什么,就被拖下去了,杜月薇气得脸色都变了,站在那里很恨看着杜月芷:“杜月芷,你现在满意了,逼着我的丫鬟去死,你好手段!”
杜月芷还跪在地上,一脸平静:“姐姐,你冷静些,成英的事求求老太君,她还会回来的。”
杜月薇看她安然不动,心中隐隐有些惶恐,越是惶恐越是色厉内荏,逞一时口舌之快,等被厉妈妈捂住嘴时,杜月薇已经骂的眼睛都红了。
“薇丫头,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老太君见杜月薇身为嫡女,不顾自己的身份,为了一个丫鬟竟然如此失态,越发生气,咳得更厉害了。
朱氏忙也上前拍背,老太君拒绝了常氏,却没拒绝朱氏。常氏尴尬地站在一旁,朱氏瞟了她一眼,帮老太君拍背平气,待老太君气消,又和和气气道:“屋子里跪了一地,姑娘们身子娇贵,于姨娘又是重身子,实在不方便,老太君不如叫她们都起来吧。”
老太君经她提醒,往下看了看,便道:“你说的很是。刚才气得狠了,倒忘了她们。”便叫起,丫鬟们将主子们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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