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清楚不过了。大仇未报,何来喜乐,何来无忧?以她的心志,即便明白夏谦本性不坏,却也不肯相信他只娶一人。世间男子薄情寡义,她是知道的,此生再不会重蹈覆辙,否则,她以何面目去黄泉见死去的人。
夏谦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她,连她坚持留下来的目的也探不到,想强迫她跟自己走,又担心她性子外柔内刚,以死相逼。不由得畏首畏脚,少有的挫败感袭上心头。眼看着她走,心中却像含了一口血,郁积于心。
杜月芷进房前,顿了顿,背对他道:“你的真名,方便告诉我吗?”
夏谦心潮起伏,冷声:“既然芷姑娘执意不肯跟我走,又何须知道我的真名,是打算每到难过时念两遍,虐自己更深么?”
杜月芷被他呛了两句,亦有些生气:“我不过白问问,你不说就算了。”
进了房,躺进温暖的被窝,赌气似的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只顾数羊让自己赶紧睡着。可是床上新铺的草,清新温暖,又让她辗转反侧。夜静得很,她听见外面没了声响,猜夏谦应该回到了房内。
杜月芷侧了侧身,脖子里的两粒铃铛撞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写给京城的信,还需夏谦帮她带去!现在闹翻了,明日可怎么开口呢?
第7章 香囊
没能好好道别,翌日清晨夏谦已经不在了,床上的被子都没动,大概是半夜就走了。杜月芷原本想在今日与他和好,只是昨晚生气,一时忘了。此次一别,不知何时相见,杜月芷也说不清是为误了自己的大事而惋惜,还是为了他的不告而别而遗憾。
默默做了早饭,坐在桌边发呆,李婆婆捧着碗摸了一遍:“芷姑娘,没有筷子。”平常都是她做早饭,夏谦负责摆碗筷,人一走,她就忘了。连忙拿了筷子勺子来,放到李婆婆手中。
“芷姑娘,怎么不叫夏少爷来吃饭?”
杜月芷手微微一顿:“他有些事需要处理,已经回家了。”
李婆婆自然唠叨不舍了许久,她很喜欢那个受伤的孩子。杜月芷只是听着,吃完早饭,又去收拾房间。拆洗的时候,枕头下面除了李婆婆那支木牌,还有一个淡青色的香囊。香囊绣着牡丹富贵花,暗金压朱线,沉香涌动,像大户人家的东西。
杜月芷吃了一惊,问婆婆,婆婆也不知道自己枕头下为什么会有一只香囊。是夏谦自己放的么,什么时候放的?杜月芷一想到他趁自己睡着的时候进来过,心里更别扭了。
抽开细绳,从里面落下一张纸并一块玉坠子,玉是块好玉,晶莹剔透,握之升温,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一抹红痕艳美,犹如锦鲤在溪水空游。纸也是好纸,上面黑墨飘逸,写着“遇急,示玉于万保当铺”。
杜月芷好笑,果然是夏谦那人的风格。怕她没钱用,有胆子放香囊,没胆子见她么?
她正欲收起,余光一闪,发现落款似乎不对,不是两个字的夏谦,而是三个字的“夏侯乾”。
夏谦——夏侯乾,化名,真名,国姓夏侯……夏侯!
杜月芷乍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好似不认识那些字,夏侯乾,夏侯乾,当今圣上既姓夏侯,她所嫁之人是夏侯琮,那么这个夏侯乾……不就是前世因私通皇嫂,忤逆圣上,结党营私,意图谋反而被罢黜的翼王,龙九子夏侯乾么?
这么说,她救的人,正是她的那个莫须有的私通对象,将来的翼王夏侯乾!
这怎么可能?!
如果没有这封信,杜月芷万万想不到,两人居然会以这种方式见面,更想不到,年少的夏侯乾居然来过李家庄。杜月芷只觉得脑袋嗡嗡的疼,现在夏侯乾应该尚未封王,那么他来李家庄做什么?不,他不是来李家庄,而是路过,这里是去玉门关的必经之路,他身为皇子,前去玉门关定是奉了皇命。再细想,连暗杀他的人都充满了秘密。
李婆婆伸手摸索了一下:“芷姑娘,是不是夏少爷留下的?”
杜月芷嗯了一声,将纸条收进香囊,抬眼四周看了看,实在没地方藏,只得将香囊藏在里衣,如非解衣,绝无人看见。杜月芷藏好后,忽觉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令她不寒而栗。
漫长的冬日过去,李槐让人带了话来,说他要去上山采药,乌氏需要人照顾,让杜月芷赶紧收拾一下回家。杜月芷答应着,给李婆婆做了许多馒头窝窝,又安排好这里的一切事宜,让李婆婆安心,她过两日就来看她。
回到李槐那独门独户的小院,乌氏照例先骂了一顿,然后安排了许多活让她做。杜月芷看了出来,自从有了腰伤后,乌氏气色远不如前,脸蜡黄蜡黄的,说话有气无力。再者,赵大人后来又来了一次,把乌氏并李槐骂了个狗血喷头,吓得乌氏连忙把那日赏的一包银子献给赵大人,这才罢休。这些事一出,乌氏又是伤痛,又是心痛,成日□□,身体更加衰败。李槐这次上山,就是为了配一味补血养气的药给乌氏。
杜月芷去请安时,乌氏正暗地恨的牙痒痒,觉得这一老一小碍事极了,她恨杜月芷多事,又让那老不死的多活了一冬。幸好夏天杜月芷满了十三,她就能和师爷商量,先将杜月芷以丫鬟的身份送到镇上大户,然后再慢慢炮制,要金要银也就方便了。
上次杜月芷家里也来人了,看似并不关心她的死活,乌氏试探一番,已经有了底。她养了这贱丫头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可以换钱了,不免开始珍惜起杜月芷的小命,平日打骂少了,耳光什么的也绝不会有。过了一冬,这丫头长高了,乌氏咬咬牙,捡了自己年轻时穿得衣裳,让杜月芷自己改一下穿。
杜月芷应了,改了一夜,第二天穿了起来,因带着绸,看着倒也光鲜。乌氏不叫她梳双丫髻,而是连云花髻,头发编了辫子围成小冠,数个花扣点缀,髻边斜斜插着一支木钗,长发垂于身后,雪团似的脸,眉目秀美,被乌氏带着去镇上买糕走了一趟,招来不少搭讪和围堵。打听是李家庄的养女,都蠢蠢欲动。
杜月芷暗中恼怒,因乌氏在,只得装作咳嗽,用袖子遮住了脸。
乌氏仿佛看到一棵活的摇钱树,在心中盘算着,不日师爷来找她了。
原来师爷见杜月芷脱去冬袄,打扮起来又美又娇,倒有些舍不得,想收为己用。乌氏察觉到后,面上不露,心中却把他狠狠唾弃了一番。癞□□想吃天鹅肉,师爷虽然没有三妻四妾,家里那么美又那么能干的老婆放着不管,倒念起别人家初长成的女儿,老脸都快不要了。
送走师爷,回头却见杜月芷将头发梳回双髻,顿时沉下脸色:“好不容易给你梳了好看的发型,你又拆了,尽糟蹋东西!”
杜月芷眨了眨大眼睛,很乖地回答:“乌嫂,我每日还要做活呢,头发散下来不方便。”
乌氏冷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借口。芷姑娘,人要学会认命。你以为装作还是个黄毛丫头就不用成亲了?实话告诉你,别说师爷想讨你,就连张大户家的也已经看上了你,你头发梳上去放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早晚得给了别人。你要是听话,我还能待你好点,给你嫁个好人家。要是仍然试图逃跑,叫我讨不着好,我就像上次一样,打断你的腿,再送到尼姑庵里去,一辈子青灯古佛谁也救不了你,听到没有!”
乌氏这也算把话挑明,细看杜月芷神情,仍旧一副安静的模样,没有哭闹也没有挣扎,真的是一副认命的样子。明明还小,性格却深沉地叫人猜不到她的心思。乌氏免不了心浮气躁,叫她出去了。
因乌氏大病初愈,欲问孕事,特特花了一两银子请了巫婆过来看她。那巫婆是个四旬妇人,花衣花裤,皮肤黎黑,尖嘴猴腮,一直咳嗽。杜月芷奉上茶来,听乌氏问那巫婆:“大师,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做点胡辣汤为您驱寒?”
那巫婆道:“我因与娘娘们神交太久,受了点风寒,不怕,我有神光护体,食*之物便可好转。不过你要记住,我吃得,你吃不得。酸儿辣女,现在你身体受损,送子娘娘正在疑惑,怕你养不了贵子,万一再吃了辣,让送子娘娘误以为你喜欢女儿,那可就不好了。顶好连辣字都不要说,以免得罪了娘娘。”
乌氏又惊又喜:“谢大师提点。大师,前几日我娘弟新捉的野兔,挂在厨房干干净净地还没动呢,就等着孝敬您,就做兔肉火锅,如何?”
“再好不过了。”
乌氏一高兴,就叫杜月芷去做。杜月芷劝了一句:“乌嫂,你现在伤口刚好,正是要吃些清淡的东西,不如我给您煲点鸡汤……”
“既然知道怎么做,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做?”
杜月芷躲了出去,果然弄了些清淡的东西,并着火锅端上去,乌氏和李念陪着巫婆吃了许多。李槐忙着给乌氏补血气,乌氏忙着糟蹋身体,杜月芷看在眼里,既心疼李叔,又觉得乌氏活该。她眼看着巫婆筷子上的辣椒污了汤水,也不提醒,只去帮李念夹菜。她从不和李家一桌吃饭,因为内心厌恶乌氏,平时都是自己做了单吃。
“这丫头厨艺还不错,大师,你多吃点。”
“还小丫头呢!瞧这小模样,小身段,准是个美人胚子!”那巫婆上上下下看了杜月芷,敛了神色,对乌氏耳语一番:“这丫头不管是嫁还是卖,都不能再留了,看她如今还是不大服管教,娘娘心善,争不过这丫头……”
乌氏一看,李念胖乎乎地坐在对面,拍着桌子让杜月芷给他夹菜吃,夹得慢了些就大吼大叫,杜月芷却仍旧不慌不忙。巫婆忍不住蹙眉,摇了摇头。乌氏气急,趁杜月芷没防备,猛地将她的手往冒着热气的沸锅里按。
杜月芷大叫一声,迅速抽回手,绕是这样,手心还是烫了几个泡。她握着手:“乌嫂!”
那巫婆笑着点了点头:“姑娘,别怪你乌嫂,她这是帮你磨性子呢。”
杜月芷的手疼痛难忍,只觉得她们有病!
那巫婆吃了饭跳完大神,天黑才走,因看不清,又喝了酒,晕晕乎乎的,在门口不小心摔了一跤。乌氏忙把她扶了起来,发现湿漉漉的有血,往地上一看,是一堆带着棱角的石头和干裂的泥巴,码成房子堆在门口,天黑看不见。巫婆眼花,这一跤跌得厉害,下巴大片大片流着血,都滴在了上面。
这屋里喜欢堆石头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李念。
自己儿子惹的祸,乌氏不好说什么,咬咬牙又拿出五两银子做香油钱,让巫婆转告送子娘娘,请她不要怪罪。巫婆本欲大怒,见了银子,连忙收下,满嘴胡话乱说一通,唬住了乌氏,连连答应每月再进贡一两银子并一只禽。
杜月芷提了灯笼,为巫婆开了满是泥巴的篱笆门,小手遮住风,凑到巫婆脚下,尽显殷勤:“大师慢走。”
那巫婆猛的被她一照,这才注意到杜月芷。
那孩子小脸雪白,言笑晏晏,还关切地注意自己的伤势,巫婆不知为何有些毛发直竖的感觉,连连后退,才想起这孩子受了那么多虐待却还笑得如此明艳,不对,不对!她最后连灯笼也不敢接,弯腰捂着流血的嘴巴,慌慌张张地走了。
杜月芷看着她的背影,暗暗一笑,又回头对乌氏道:“乌嫂,大师没拿灯笼,我担心她路上再摔一跤。”
乌氏满腹心事,随口道:“要你这蹄子操心,大师有神光护体,不打紧。”说罢进房,杜月芷跟在后面,走得慢,听到黑暗里传来巫婆“哎哟”“哎哟”的叫声,看来有神光护体,还是摔跤了呢。
她提着灯笼,在仲春的夜色中,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泥巴。
第8章 卖身
待乌氏回房后,李念蹦蹦跳跳出来玩石头,石头上有血,沾了满手,他又擦汗,擦得全身都是血,被杜月芷劝住:“念儿,大师生了病,在石头上吐了血,你别乱摸。”
“要你管!”李念嫌恶得摆了摆手,无聊,冲她呸呸吐了唾沫。
杜月芷脸一沉。
她用灯笼从下照着自己的脸,脸色苍白如鬼,阴恻恻逼近李念,目光冰寒如刀,在乱光中那么凶恶,又那么恶毒,一阵风吹来,声音仿佛是飘来的,凄凄惨惨。背后的山庄暗影幢幢,好似小孩梦中鬼境。
“啊!鬼啊!”李念胆子小害怕起来,哇哇叫着跑回了房,在门槛还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吃屎。
杜月芷满意地看着他跑开,拿了火钳,将那些带血的石头深埋了。
李念进了房,告状也告的不成器,激动得啰里八嗦,乌氏本来就心情不大好,见李念脏兮兮的回来,又不知所云,再也忍不住,喝令李槐把不听话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揍的李念鬼哭狼嚎。李念刚嚎两句,乌氏就心疼儿子,又心肝宝贝叫起来,反骂李槐下手太重。
李念被杜月芷狠狠吓过后,做了一夜噩梦,梦里有个小女鬼追着他跑。他吓破了胆,再不敢跟杜月芷单独共处,也不敢直视她的脸,吃饭时只让爹娘喂。杜月芷耳根清净,乐得清闲。
过了几日,李念嚷着头痛,不停咳嗽,又伸手在身上乱挠,乌氏掀开衣服瞧了瞧,发现胳肢窝起了些细密的红疹。李槐见这些红疹大小不均,很像湿疹,就给李念涂了治湿疹的药。小孩子,又到了春季,身体不舒服是正常的。
杜月芷拿了药站在一旁,觉得这些湿疹发的位置和颜色都很奇怪,一般湿疹都会对称分布,有液渗出,而李念身上的单单一处多个,且呈气泡状,不合常理。正要细看,被乌氏误以为偷懒,又是一顿斥骂,让杜月芷把家中被褥全拿出暴晒。杜月芷应了,除了洗晒衣裳被褥,把窗户也打开了,通风散气,又拿药草里里外外熏了一遍。
药房后面是平日堆放的柴垛,还有养的鸡鸭,她怕引起明火,熏得格外仔细。正熏着,忽觉背后有些异样,摸了摸白腻的后颈,她悄悄攥住袖子里藏的银针,猛地转过身,举手便刺。
银针破空而出,然而她的手腕被人牢牢握住,慌乱间,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推向了柴垛后面,口鼻被捂住。
冒着烟的药草啪嗒掉在地上。
“芷姑娘。”
她眼睛瞪大,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朱红袍,冠白玉,少年风流尽显,是夏侯乾。
不会这么衰吧?杜月芷挣扎得更厉害了,这种错乱的感觉让她很凌乱,见到前世的奸夫,她怎么能冷静。如果从此再也不见面也就罢了,他人都走了,怎么又回来了?她惹不起姓夏侯的,还躲不起吗?
夏侯乾当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看到自己像看到鬼一样着急跑,一边压制她,一边暗地惊讶,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吗?难道还在生他的气?还是说,她想装作不认识他?再联想到上一次她猜测他的来历,更是可疑……
就这样,一个非要逃,一个非不准逃,双方都被惊讶、慌张,猜忌迷了心智。杜月芷只觉得夏侯乾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深沉,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用力,杜月芷双手扒住他的胳膊,狠狠踩了夏侯乾一脚。夏侯乾吃痛,手下的劲儿松了些,杜月芷趁机将他一推,转身就跑。
一转身,杜月芷欲哭无泪:她本来就在墙角,能跑到哪里去?
夏侯乾在身后凉凉道:“芷姑娘,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跑什么?”
怎么说呢,走投无路的杜月芷想,如果时光倒流,她再次遇到受伤的夏侯乾,可能会把他的头摁进水里,让冰冷的河水冲一冲,死上一回,或许他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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