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行人又打道前往大殿,上香,求签,求平安符。都是上上签,一众人心满意足的离开。
“宋六姑娘。”
正扶着宋老夫人胳膊说笑的宋嘉禾,循声抬眼便见三丈外立着一绝色佳人,可不正是好久不见的骊姬,一袭月白色留仙裙,飘然出尘,望之心醉。
宋老夫人眼底滑过一抹惊艳之色,倒是很多年没见过这般姿色的女子了。灵光一闪,宋老夫人想起孙女提起过的一人。
“骊姬姑娘也来烧香,好巧。”宋嘉禾微笑颔首。
皇觉寺身为皇家寺庙,部分殿宇也对平民开放。
是啊,可真巧,在她打算离开京城之际,又见到了她。
“不知六姑娘可方便,能否借一步说话。”骊姬缓声道,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玉盘,宋嘉禾想恐是难有人会拒绝的。虽不知她想找自己说什么,可到底有过一面之缘,自己还蹭了她一顿饭。加上她和魏阙颇为熟悉的样子,前世两人的流言可是甚嚣尘上,魏阙还丁点都不解释。也是因此,外人才会信以为真。
宋嘉禾微笑一点头,好吧,她承认,找了那么多借口,她就是好奇,骊姬想找她说什么。
“祖母,我去去就来,你们先走。”
宋老夫人望一眼骊姬,果然是被暖暖错认为魏阙心上人的那个女子,她拍了拍宋嘉禾的手:“我和你二嫂在前头亭子里等你。”
宋嘉禾揉了揉鼻尖,知道祖母已经想起来了,想起之前那个大乌龙,颇为赧然,幸好她脸皮厚,马上就佯装无事点了点头。
宋老夫人深看一眼骊姬,带着温氏先行离开,特意多留了几个侍卫给宋嘉禾。
第139章
金秋时节,丹桂飘香,站在桂花树下,甜香从四面八方袭来。
宋嘉禾与骊姬面对面而立,一个方及笄年华,犹如枝头含苞欲绽的花蕾,清丽雅致,带着一抹青涩娇嫩。
另一个二十有三,正是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纪,如鲜花怒放,美不胜收。
各有千秋,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远远看过来便是一幅画,醉人心脾。
“不知丽姬姑娘寻我有何事?”宋嘉禾含笑道,稍微带了些疏离。
骊姬岂会没有发现,她十一岁被卖入风月场合,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之道,她的目光缓缓在宋嘉禾面上划过:“我今日便要离京了。”
宋嘉禾眨了眨眼。
骊姬脸上浮现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不想在这儿巧遇宋姑娘,一时情难自禁,冒犯了。”
宋嘉禾又眨了眨眼。总不可能只是来告诉她,她要走了,若如此,何必专门把她叫出来。宋嘉禾继续望着骊姬,等待她的下文。
“早就听闻靖王与姑娘喜事,”骊姬不禁看向旁边的桂花树,一阵清风拂过,浅黄色的小花随风飘落,落在尘土里。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生逢乱世,她们这些人便犹如这离了树的花,飘去何处,只能听天由命。
骊姬忍着心头萧瑟,对宋嘉禾款款一福:“今日遇上,便想向姑娘道一声喜,靖王与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乃是天生一对。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若有此显赫出身,不,哪怕她只是平民女子,他是不是就不会拒绝她。
宋嘉禾微笑:“多谢。”
轻轻浅浅的酸涩,从心底弥漫开来,渐渐的顺着喉咙涌到唇齿间。鬼使神差一般,骊姬看着宋嘉禾的眼睛轻声道:“靖王话不密,却是难得热心人。当年若非靖王相助,我恐难赎身,这些年来,也多亏靖王庇佑,我才能独善其身。靖王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笑容微微淡了,宋嘉禾在骊姬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挑衅味道,她这话是想证明她与魏阙渊源流长,交情不比寻常吗?
宋嘉禾挑了挑眉,不管有意无意,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对方未婚夫如何照顾她。她都觉得是不妥当的,若她心眼小一点儿,只怕心里要长刺儿。幸而她足够相信魏阙,也不是那等患得患失之人。
再看骊姬,不知怎么的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仙气飘渺的出尘感。大家都是红尘俗世人罢了。
“话不密?”宋嘉禾歪了歪头,像是纳闷,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马上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三表哥的确是个好心人,自幼就十分照顾我。”
宋嘉禾面颊微红,一脸的娇憨。
骊姬双手倏尔握紧,莫名的羞耻难堪填满了胸口。
“我家人还在等我,我先行一步。”宋嘉禾轻轻一点头。
“姑娘慢走,”骊姬垂下眼:“今日一别,他日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相遇,骊姬在此祝姑娘一生安康无忧 。”
这句话中带了几分真意,宋嘉禾压下刚刚升起的不悦,也道:“祝骊姬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骊姬轻轻一笑,淡若烟火。
宋嘉禾也笑了下。
两相分开,宋嘉禾在凉亭里面找到了等候的宋老夫人与温氏。二人身后微风掠过池塘,掀起阵阵碧浪。
“让祖母二嫂久等了。”宋嘉禾笑道。
宋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容如初,便也不多问,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温氏有些好奇,方才那女子美得出奇,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一身出尘的气质。只听名字,‘骊姬’不像是寻常女子的名字。小姑子怎么会认识她?见宋嘉禾没有细说的打算,她也不追问。
祖孙三代若无其事的下山回府,信至岔路口,温氏辞别,往卫国公府去,还带走了朱嬷嬷。宋老夫人委实不放心她一个新媳妇,故而让朱嬷嬷前去照顾。
待只剩下祖孙俩,不消宋老夫人问,宋嘉禾主动招了。
她语气轻松:“骊姬要离京了,正巧遇上,便与我打一个招呼。”
“就这么简单?”
宋嘉禾笑:“那您还想怎么样?”
“她要去哪儿?”
宋嘉禾一愣,干笑:“我没问。”
宋老夫人失笑,忽尔轻轻一叹:“这倒也是个可怜人。”自从在孙女这里得知骊姬这个人之后,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宋老夫人打探了一番。
一些事打听起来并不难,如骊姬十三岁在豫州扬名,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倾倒。却在五年前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是在雍州。不过彼时她已得了自由身,吟诗作画,偶有佳作流出,美名更胜当年。
再打探下去,才发现她竟是昔年豫州大族张氏女,这世道,人命如草芥,纵是世家大族,稍有不慎,也会在朝夕之间覆灭,张氏便是亡于战火。
万人之上的世家贵女,一夕之间从云端跌下流落风尘,但凡心性弱一点都活不下去,她能活成这样,殊为不易。
宋嘉禾静默下来。
大军开拔之际,宋老夫人在承恩公府设宴为宋铭饯行。
因为一大早宋铭就要出门,故而践行宴结束得颇早,顺势,宋铭便歇在了承恩公府里头,省得来回折腾。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冷了,苏清月缓缓的披上斗篷,眼角余光忍不住往边上瞄。
宋铭微垂着首,认真地听听宋老夫人训话。
清清冷冷的月光,为这个成熟稳重的男子镀上了一层浅浅光华,恍若天神。
苏清月收回目光,轻轻的抚过斗篷边缘,似乎这样能抚平自己紊乱的心。
曾经她离他那么近,差一点只差一点,哪怕为妾,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世事难料,她成了宋家义女,这个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做宋铭的妾室,宋家丢不起这人。
时也命也!
散场之后,宋嘉禾提着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包袱去找宋铭,乖巧道:“这是我为父亲和二哥准备的东西,就是一些手护膝手套,天越来越冷了。”
宋铭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三个包袱上划过。
宋嘉禾抓了抓脸,支吾了一下:“这个绿皮包袱是三表哥准备的,劳烦父亲帮我捎过去。”
说完,宋嘉禾的脸控制不住的有点发热。
宋铭微淡淡的嗯了一声,不辨喜怒。
宋嘉禾拿眼瞧着他,嘿嘿赔笑。
宋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还没过门呢,他的地位就跟我和你二哥持平了。”
宋嘉禾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断然道:“怎么可能!他哪里比得上父亲和二哥在我心里的地位。”她拍了拍包袱:“最好的那一份是您的,稍差一点的是二哥的,最差的就是他的。”
瞧着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宋铭似乎信了,满意的弯了弯嘴角。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开来,最后慢慢道:“父亲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里等着您和二哥凯旋归来。”
宋铭眉眼温和:“放心。”又打趣了一句:“为父还要送你出嫁。”
“爹!”宋嘉禾红着脸跺了跺脚。
一声含羞带恼的爹,哄得宋铭身心愉悦,忍不住朗笑出声。
翌日东边刚亮起一抹鱼肚白,宋铭便要出门。
宋嘉禾扶着宋老夫人一直送他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温氏、宋子记与宋子谚,宋老爷子嘟囔着,小题大做,被宋老夫人凉飕飕的剜了一眼之后识趣的闭了嘴。
直到宋铭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宋老夫人还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儿行千里母担忧。
“风大了,祖母,咱们回吧。”宋嘉禾柔声道。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吧。”
九月底,魏闳回京。他压根不想回来,此次是出征,他本是想用凭河间之乱为自己镀上一层战功,万不想被俘,蒙受奇耻大辱。
眼见魏吴之间有一场大战,他自是想留下以血前耻,更想戴罪立功,挽回在皇帝,朝臣中的形象。
哪想皇帝派了人来接他回去,往好处想,皇帝是怕他再出意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往坏里想,只怕皇帝不想他在这里添乱。魏闳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越想越是如坠冰窖,在惴惴不安上了路。
越靠近京城,魏闳心跳越快,险些顺着喉咙蹦出来。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闳跪拜在地。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定定望着魏闳,眼色晦暗不明。
久久不听起,魏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背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按在地上的双手微微蜷缩。他咽了一口唾沫,请罪:“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良久,皇帝才徐徐开口:“先起来吧!”
魏闳缓缓直起身,踌躇了下,抬眼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只一双眼冷冰冰的,看的魏闳心头发沉。
“你身体如何了?”皇帝淡声道。
魏闳眉心一颤,头皮发麻,强自镇定道:“儿臣无恙,劳烦父皇牵挂。”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魏闳。
魏闳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死死控制自己别过眼的念头,尽量坦然的回望皇帝。
“还是让御医瞧一瞧吧,如此朕也可放心。”皇帝扫一眼侯立在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会意,躬身下去请御医。
魏闳身体一颤,微微张了嘴。
第140章
魏闳的脸一搭红一搭白,十分精彩。他想张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让他如何开口,可不说等御医到了,也瞒不下去,难以描绘的羞耻呼啸而来,魏闳双拳紧握,张了张口,还是难以启齿,面上浮现彻骨的惨然。
注视着他的皇帝,脸色越来越凝重。魏闳被俘期间的遭遇,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他吗?他派人打听过游素,或者该说苏蒙,报上来的情报让皇帝心惊不已。是以魏闳一回来,他就请御医,就是怕魏闳被游素坏了身子。
眼下看魏闳模样,御医未到,皇帝心里就有了几分了然,只怕他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皇帝闭了闭眼,此次出征,魏闳让他失望透顶,可再失望,他也不忍心见儿子损了身子。他转了转手上扳指,定下心神。
一时之间,上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唯有魏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忽然,急促的喘气声中出现一缕哽咽之声,魏闳噗通一声又跪倒在地,他红着眼望着皇帝:“请父皇治儿臣欺君之罪,儿受奸人所害,损了身子,儿臣恐父皇担忧,故而隐瞒。”说话间,眼底集聚起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皇帝眉心微微一跳,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要紧吗?”
魏闳咬了咬牙:“军医说调养三五年即可。”
皇帝凝视着跪在地上的魏闳片刻。
魏闳脸色渐渐发白。
半响,皇帝道:“你先起来吧,宫里有的是好御医,想来能让你更快恢复,你莫着急。”
皇帝的话落在魏闳耳里,使得他的脸不禁火辣辣起来,父皇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思及此,魏闳的脸忽尔变白。
这时候,御医到了,一番诊脉闻讯之后,结果与之前军医所言大同小异,顶着魏闳的视线以及来自龙椅上的压力,御医不敢直说魏闳这情况难有子嗣,只用精心保养糊弄了过去。
魏闳涨红着脸,如同被人剥了衣服游街示众。
御医比他更不好受,要命哦,知道了这等秘辛。
百般滋味在皇帝心头翻涌,他挥了挥手让御医退下。再看魏闳,怒其不争,竟被个女匪俘虏,还被折腾成这模样。又哀其不幸,好端端一个人遭受此劫,这等隐疾,对男子而言,比死还难受。
到底慈父之心占了上风,皇帝轻斥道:“你轻敌莽撞以至自己身陷囹圄,还连累大军受反贼辖制,论罪当重罚。念你初犯,罚你三年俸禄,闭门半年深思己过,若再有下次,朕必不轻饶。”
前一句听得魏闳屏住了呼吸,待听完后一句,魏闳如释重负,伏地大拜:“儿臣领命!”父皇到底还感念父子之情。
他都设想过最坏的下场——废太子!幸好,没有发生,闭门半年,正好他也避开风口浪尖,等他出来,再多流言蜚语也该平息了。
魏闳眨了眨眼,眨去流到眼睛里的汗水。
魏闳却不知,废太子这个想法的确在皇帝脑海中闪现过,可鉴于诸多因素,又被皇帝压了下去。
“去给你祖母请个安,她老人家十分挂念你,”皇帝顿了顿,又道:“别让她担心。”
魏闳应是,行礼之后起身退了出去。
转过身,他压下所有不安惶恐,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又是尊贵非凡,凛然不可欺的储君。
在他走后,本该退下的御医又悄悄回到了上书房。
慈安宫里的宋太后翘首以盼,打发了好几个宫女去看魏闳有没有到。
“你大哥会怎么罚阿闳?”宋太后忧心忡忡,到底是最宠爱的孙子,哪怕这几年心态发生了变化,可之前二十年的宠爱,哪能说没就没了。
“他犯的可不是小错,大哥怎么罚他都是该的,”魏琼华抬了抬眼皮。
听出她话里嘲讽,宋太后斜一眼眼魏琼华,可想起大孙子出的纰漏吧,也只能叹了一声,提醒:“你到时候可别乱说话,阿闳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该罚该骂的,他爹也骂了罚了,咱们就别雪上加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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