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存的几个宫人离开,屋内便只剩下天家母子两
宋太后神情凝重,认真的看着皇帝:“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皇帝眸色转深。
宋太后慢慢收紧双手。
沉吟片刻,皇帝缓缓道:“阿闳已堕威望。”威望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为君者必不可缺,上位者若无威望,政令不得通,为祸无穷。
宋太后眼皮轻轻一跳:“就没办法弥补了。”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理智上宋太后也知道魏闳这次出的纰漏太大,恐他不堪大任。可情感上到底迈不过那一关。
“说易行难。”皇帝沉声道,见宋太后面露萧瑟,他又笑了笑:“来日方长,他若真的长进,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弥补。”
他身强体健,精力充沛,还不需要考虑传位之事,有的是时间慢慢考量磨砺继承人。
宋太后出神片刻,这些年来,大孙子出的纰漏一次比一次厉害,不进反退,反观老三扶摇直上,无子更是大忌。只怕皇帝心里已经有了分晓,眼下不过是哄她。
“你一定要妥善安排好阿闳。”宋太后直直望着皇帝。
皇帝点了点头,郑重道:“母后尽管放心,阿闳是朕嫡长子。”
皇帝特意下令不许将流言蜚语传到宋太后耳里,可这天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宋太后到底还是知道了。
更不用说魏闳,魏闳闭门思过,东宫上下也夹着尾巴做人。这不代表东宫与外面没有消息往来。
魏闳知道的更早,当场就砸了书房,噼里啪啦动静骇人至极。
好半响里头动静才停了,满室狼藉之中,魏闳坐在唯一完好无损的檀木红椅上,双目赤红,眼角暴睁。
粗重的喘气声飘荡在屋子里,魏闳胸膛剧烈起伏,抓着扶手的手背青筋毕露。
欺人太甚,流言如此甚嚣尘上,必然是魏阙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不仁,休怪他不义!
第142章
万箭齐发,厮杀震天,彭城成为一座人间炼狱,鲜血浸透脚土壤,举目皆是断臂残肢。
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彭城破。
眼见大势已去的吴世伟仓皇奔出,最终在彭城三十里外被娄金追上。不久之前还在叫嚣着要砍下魏阙头颅向夏王祝寿的吴世伟在争斗中,被娄金削下首级。
大军入彭城,魏阙下令不许将士侵扰百姓,稍作休息,继续率领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连下三城。
一月之后,青州半辟疆土已经易主。
魏秦境内欢天喜地,三军士气高昂,势不可挡。与之相反,吴夏国内笼罩在城破家亡的阴影之下,惴惴不安,人心涣散。
接二连三的噩耗让夏帝吴章雷霆震怒,丧子之痛更是令吴章恨不能将魏阙碎尸万段。他连斩两位临阵脱逃的将领,震怒之后,为鼓舞士气,吴章命太子吴世邦领三十万兵马赶赴青州,誓要夺回失地,一雪前耻。
吴世邦信心满满而去,遇上士气如虹的魏阙,节节败退,青州告急。
吴章大惊失色,在群臣建议之下,发国书于周帝王冲求援。
夏灭,魏愈强,周亦不能独存。
远在荆州的周帝王冲见秦吴两家打的如火如荼,巴不得双方打破头,打的两败俱伤才好。可万万想不到吴氏如此不堪一击,好歹也是三足之一。更让他想不到的秦军之悍勇,委实令他胆寒。
一面倒的局势之下,王冲坐不住了,若是继续袖手旁观,只怕吴灭之后就是他了。当下最好的办法是联合吴氏共同抵抗魏氏,魏氏固然强,然联合他们两家之势,稳占上风。再看局势,如果可以,趁弱取吴,天下可得。
王冲心潮澎湃,封太子王培吉为征秦大将军,率二十万兵马支援。
魏闻讯,立刻加派兵助阵。
一批又一批的兵马在青州大地上开展开厮杀,不死不休。
洛阳城内的百姓能够明显察觉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达官显贵,平民百姓都不约而同的停了各种宴饮。
京城内外的寺庙庵堂变得空前繁盛,香火缭绕。
每日里都有络绎不绝的香客前去焚香祷告,宋家人也不例外。
大雄宝殿之内,宋嘉禾跪在蒲团上虔诚祷告,希望菩萨能够保佑宋铭、宋子谏还有魏阙平安归来。
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收到前线的信件了,也不敢再往前线送东西,一来怕他们分心,二来根本没具体地点可以送,今儿可能还在东莱,明儿就在高登了。
出了大殿,宋老夫人习惯性的去找大师谈经论道。
宋嘉禾姐妹几个便去后山散散心。目下战况胶着,气氛凝重,各种聚会宴饮都取消了,说起来,她们也是有好一阵没有出门散心。
难得出一次门,宋老夫人也不愿意拘束了孙女儿们。
宋嘉淇就像是出了牢笼的鸟儿,欢快极了,就差蹦起来,这阵子可把她闷坏了。
“今天我们都求到了上上签,”宋嘉淇扳着手指头道,“二叔,二哥,三表哥肯定都会平平安安的。”
迎着宋嘉淇真诚的视线,宋嘉禾笑了下,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其实她并不是十分担心,毕竟她知道结果。但是又可避免的有一点点担心,因为那都是她在乎的人。
见她露了笑,宋嘉淇便也笑起来,“六姐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大军便会凯旋了。”
“借你吉言。”宋嘉禾含笑道。
宋嘉淇咧嘴一笑。
“今年倒是暖和,到现在还没下雪。”望着不远处的腊梅花海,宋嘉禾低声道。
“可不是,往年早就下了好几场雪了,今年一场都没有。”
宋嘉禾拢了拢衣袖,天气暖和好啊,将士在外面少受点苦,之前她听人说过冬天作战,很多人会因为寒冷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今年应该会好一些。
“咿”宋嘉淇惊呀,“是惠然姐姐!”
宋嘉禾一扭头,便见舒惠然在丫鬟婆子簇拥下缓缓走来。
“惠然姐姐!”生怕对方注意不到,宋嘉淇挥手打招呼。
山坡上的舒惠然自然发现了,仰头一看,喜出望外。
“这么巧,惠然姐姐也来上香。”宋嘉淇还纳闷了下,舒服家好像没有人出征吧,不过来寺庙又不是只能为出征在外的家人祈福。
“陪着母亲过来上一炷香。”舒惠然笑容清浅。
宋嘉禾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端详,“一阵不见怎么瘦了,脸色也不太好?”
舒惠然望了望她,轻轻摸了下脸,“这么明显吗?之前得了风寒。”
“好了吗?”宋嘉淇惊叫起来,忙不迭追问。
舒惠然笑,“要是不好,我哪能出门啊!”
宋嘉淇摸了摸脑袋,也觉得自己傻了,“惠然姐姐病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我们也好来看你啊!”
舒惠然笑笑,宋家人本就为了战局牵肠挂肚,她何必来添麻烦,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大毛病。
寻了个空档,宋嘉禾单独拉着舒惠然进了梅花林,她觉得舒惠然神色有些不对劲,欲言又止似的。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棘手的事了,我瞧着你脸色有些不对?”宋嘉禾柔声道。因为关系好,所以去了拐弯抹角,她开门见山。
舒惠然脚步一顿,缓缓道,“我没事儿,你别瞎想。”
凝视她片刻,宋嘉禾笑了笑,“没事就好,想要是有事儿,你大可以跟我说一说,我可能帮不了你的忙,但是起码也能快慰几句。”舒惠然性子温柔,不爱麻烦人,遇上事也喜欢藏在心里头。
舒惠然动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变了样,“你放心,我真的没事儿。”
宋嘉禾越发笃定有事了,只她不说,自己也不好追问。
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舒惠然看时辰差不多了,她是一早就来的,便告辞。
回去的路上,她的丫鬟冰露思来想去,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姑娘何必要钻牛角尖,男未婚女未嫁,宋家姑娘们都是通情达理的好人,必不会怪你的。”
舒惠然黛眉轻蹙,她们不怪她。可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见她模样,丫鬟轻轻一叹。她家姑娘就是太良善了。
安国公府三月那会儿就来提亲了,偏生姑娘不肯答应。
半月前韩世子出征,又寻着机会来问了姑娘一次,姑娘竟然又给拒绝了。
冰露委实想不明白,韩世子多好的人啊,才干,样貌,家世洋洋出挑,还救过姑娘呢。
过了这个村,真没这个店了。
不是冰露妄自菲薄,而是韩世子真是她家姑娘能遇见的条件最好的人了,毕竟姑娘退过一次婚,哪怕错不在她,可总比不得那些未曾婚配过的姑娘。
偏偏姑娘觉得韩世子与宋家大姑娘订过婚,她又与宋家几位姑娘交好,她若是答应,良心难安。可姑娘现在也不怎么安心啊!
韩劭原可不知有个丫鬟在为他抱不平,他正遇上了一件颇为尴尬的事情。他面无表情的想着,这叫什么破事。
夏太子吴世邦不知打哪儿抓了一名女子,号称是魏阙红颜知己。
想了想,韩劭原没轻举妄动,派人去通知坐镇在后方的魏阙。历来魏阙都身先士卒,不过上一次战役都他不慎中了流矢,伤势不重,但是众将领也不敢让他上前线了,万一有个好歹,后悔莫及。
被挟持的骊姬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带着期盼进京,只要他身边没人,她边还有机会,她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及至上元节那天,晴天降霹雳,可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毕竟他们还没定亲,她与娄金相熟,隐隐也知道一点朝局。
直到赐婚圣旨下,她彻底心碎,心灰意冷之下大病一场。养好病便打算离开京城这儿伤心之地,寻一山清水秀的小村庄,聊此余生。
可是做梦都想不到,在她寻找归隐之地时,一群匪徒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抓了她就走。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骊姬拼凑出他们竟然想拿她来威胁魏阙的事实。
她只觉得荒谬到可笑,魏阙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受辖制,更不可能为了她服软,若是他们有本事抓了他的未婚妻还有那么一点点希望。
不过那一群人根本不信她,任她如何解释都没用。
说到后来,费尽口舌的骊姬已经不想再解释。一日又一日,无边的恐惧之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抹微妙的期待。
有没有那个可能,魏阙会救她,毕竟他们相识一场?
城墙之上的骊姬遥望下方,目光复杂难辨。密密麻麻的千军万马忽然如同被一刀劈开的水面,自动向两边分流。
魏阙的身影便出现在那一片空白中。他不紧不慢的驱马来到最前面,微微抬头望着过来。
相隔太远,骊姬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想看又不敢细看。
第143章
骊姬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魏阙的时候,当时的她已经名扬天下。
无数男子前赴后继的扑过来,嘴里说着爱慕她的才华,其实她心知肚明,那些人更想剥下她的衣裳。
都说她不食人间烟火,视金钱名利权势为粪土,其实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楼里一些姐妹给年纪大了或者机缘到了,都会想方设法赎身离开,有的会找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隐居。还有一些会找一个她们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书生商贾,甚至是官家,应有尽有。造化如何,端看自己的命了。时间久了,才知道自己托付的是人还是狗。
好像只有她不知道敢何去何从,银子她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也有几个呆傻子,甚至愿意娶她为正妻。
姐妹们梦寐以求的,她唾手可得。
可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也知道什么不想要,她觉得眼下这样的生活也挺好。
直到她遇见了魏阙。
那一年,她去河壁看牡丹,归途中遇上了土匪。她被土匪抓到了贼窝,那群人兴致勃勃的打算分享她。
她正在考虑怎么样可以死的更不痛苦一些,还没想出来时,他从天而降,救了她。
只一眼,她终于理解了那些离开的姐妹们的心情,就像在湖面上飘荡了很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目的地。
她想安定下来,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在男人堆里无往不利,唯独不包括他,任她用尽手段,他依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在他眼里,自己似乎和路上的行人一般无二。
越是如此,她越是难以自拔,甚至故意靠近他身边的人,只为了有机会能接近他。
然而这般只换来他的警告,可人性本贱,便是如此,她还是无法死心。
上元节那一天,她试探性的发出了邀请,告诉自己是最后一次。
万万想不到,他居然接受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种激动与兴奋,她一宿一宿睡不着,又逼着自己睡着,因为她想用最好的状态出现在他面前,她已经足足两年未见过他。
他在满怀期待中出现,觥筹交错,无限欢喜。不想他骤然立场,片刻后丫鬟报,他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一位姑娘!
就像是有一只手,抓着她的心脏,一点一点的揉成一团,再一点一点展开。
她强颜欢笑邀请二人。
他居然还真的带人过来了。他的眼神,他的动作,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对这位姑娘非比寻常。
心如死灰不外如此,最后仅存的那点希望终于熄灭,理解再也做不到继续自欺欺人。
原以为此次离京,就是永不相见,万不想想,竟然还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遇。
用她要挟魏阙,其实她也挺想自己有这本事的。
骊姬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她睁大双眼,想看清楚城墙下的魏阙会是何种表情,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担心,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马背上的魏阙面无表情,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的娄金。
娄金神色紧绷,抓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一条一条隆起。
魏阙皱了皱眉。
“吴世邦,你就这点出息?拿个女人当筹码。”魏阙气定神闲。
吴世邦混不在意他语气中的嘲讽:“你倒是出息,可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
魏阙轻笑一声:“看来你的消息出了问题,我与她虽有几面之缘,却是非亲非故。”事已至此,骊姬凶多吉少,他不可能为了骊姬受吴世邦胁迫,为了士气,更不可能有一丝妥协。
吴世邦冷笑:“靖王好生薄情,竟是一点都不顾念旧情。”
关峒岂肯由着他败坏魏阙声望,大喝:“随便抓个女人就想来要挟殿下,看来你这是山穷水尽,无路可走了。”
吴世勋脸色忽然阴沉下来,如同泼了墨一般。目下局势的确对他十分不利,援军迟迟不到,他快撑不住了。
这女人的消息是无意中得到的,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人抓来。抓的过程十分轻松,一点阻力都没遇到,且这女人矢口否认和魏阙的关系。
他也开始怀疑自己得到的消息有误,可人都抓来了,不用白不用,再不济,乱一乱魏阙心神也是好的。
阴森森的扫一眼骊姬,吴世勋突然拔剑,剑尖缓缓在骊姬脸上游走,似笑非笑:“这样倾国倾城色的佳人,香消玉殒委实可惜。”他恶劣一笑:“既然魏阙不在乎你,不若你就留在大夏,伺候这些将士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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