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铭温和的笑了笑。
翡翠带着魏德离开,剩下的宫人俱是有眼色的往后面退了退。
魏琼华缓缓的走向笔直站立的宋铭,好整以暇道:“年前母后问我想不想嫁给你,再续前缘,你猜我怎么回答的?”
见他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惊讶之色,魏琼华自己先笑了起来:“看来你早就知道了,听说你马上就要娶美娇娘了,这么着急,是为了躲我不成?”
“不是,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这么着急定下,老爷子的确怕宋太后用强,不过宋铭知道,这都是宋太后的一厢情愿。
魏琼华嗯了一声,眉梢抬高:“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答应,毕竟我当年可是那么喜欢你。”
当年她一气之下废了李坚那个贱人,千辛万苦逃回了梁州。回来后,她便去找宋铭,问他,他们还有没有可能。
他却对她说,对不起。
其实这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彼时他已经娶了林氏,以他性格,万不能停妻再娶。然而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那一刻还是如坠冰窖。
当时的她恨不得一剑捅死林氏,再一剑劈了宋铭,可最后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醉生梦死,纵情声色,以此来麻痹自己,何尝又不是一种报复,报复父亲,报复宋铭。
父亲死的时候拉着她的手说对不起她,让她找个人安安生生过日子。
她嘴上答应了,出了孝,依然如故。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一开始是为了报复,后来却是为了取悦自己。
权势、地位、财富,她应有尽有,那又何必嫁人,给自己找个枷锁套在脖子上。
“你也说了是当年。”宋铭沉声道,他们都是四十的人了,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以为感情是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东西,他们都很清楚,怎么样对自己最好。
他需要一个贤内助为他照顾子女打点人情往来,潇洒了二十年的魏琼华过不来这种日子。何况哪怕魏琼华愿意,他也做不到对她丰富多彩的私生活视而不见,他非圣贤,他就是个俗人。
强行在一块,只会破坏最后那点子情分,眼下这般好歹还有个念想。
魏琼华轻轻啧了一声,扶了扶头上金钗,倒打一耙:“可不是,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谁让你当年拒绝我来着。”
宋铭笑了笑。
“听说你要续弦了,你喜欢她吗?你的新夫人?”魏琼华漫不经心的询问。
宋铭沉默。
魏琼华了然的嗤了一声:“你就不觉得累?半辈子都在为宋家为别人而活,你就不能为自己活一回。”
当年私奔不成,宋铭被她父亲抽的遍体鳞伤,就在他养伤的档口。宋老爷子迅速和林家定下婚约,婚期就在三个月之后。
宋家以情相逼,魏家以权相压,为了宋家的前程,为了林氏的名声,宋铭终究是屈服了。
再后来,她从雍州逃了回来,她去找他,他眼里的挣扎,她看的一清二楚。可他还是拒绝了她,为了林氏。
这会儿又为了恩情,为了名声,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
他这辈子唯一的自私,大概就是当年跑到她面前说要带着她走那一次了。一辈子也就疯狂了那么一回,可惜了,还是无疾而终。现在想想,幸好无疾而终了,若当年他们真的跑了,经年之后他会后悔的吧,后悔抛下了宋氏。
前头兄长资质愚钝,顽劣不堪,七岁起他就是被舅舅当继承人培养的,从小就被灌输要挑起宋氏重担。
这么想想,魏琼华还有点儿小骄傲,能让这么个人为她疯狂一回,没白喜欢他一场。
回应她的依然是宋铭的沉默。
魏琼华不以为然,她早就习惯了他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沉闷,眼波轻转,扬起一抹轻笑,问出了困扰她十几年想问又不敢问的疑惑:“这些年来你为何不沾二色?”就是平民百姓,手里宽松点,养不起二房也得去秦楼楚馆找找乐子。她身边也就宋铭这么一个异类了。
“我对这些无甚兴趣。”宋铭淡淡道。
魏琼华欺近一步:“是为了我吗?”
宋铭眉峰轻轻一动。
魏琼华咯咯咯笑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这么些年,虽然早就知道两人不可能重归于好,可见着他,尤其是他严肃着一张脸,好像看见了无关紧要的人。她就压不住心里的火,好像只有她还记得曾经似的。世间男子多薄幸,诚不虚言!
她这心气一不顺吧,就不想让别人也好过。现在她这口气终于顺了,再也不用愤愤不平,他们扯平了。
心情大好的魏琼华扶平轻颤的步摇,懒洋洋的说了一声:“我走了。”随后风姿摇曳的离开。水红色的石榴裙漾起层层波浪,逶迤而去,留下一阵袅袅暗香。
宋铭在原地伫立片刻,转身大步离开。
远处假山背后的宋嘉禾久久回不过神来,隔得太远,她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可看得清两个人的神态。一直以来的猜测原来真不是她在胡思乱想。
想想也有道理,宋铭和魏琼华年龄相仿,有宋太后在,想来小时候没少见面。青梅竹马,郎才女貌的,日久生情实在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
就是不知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成了这幅情形,远远瞧着两人的神情,她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宋嘉禾摇了摇头,不想再多想,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咯吱”一声。
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难道还有人在附近,宋嘉禾心神一紧,心头擂鼓,要是传出去到底麻烦,探身一看,就见一道湖绿色的背影踉踉跄跄的消失在石林里。
宋嘉禾抿紧双唇,苏清月,她怎么也在!?
第169章
苏清月仓皇失措的离开,宋铭与魏琼华的模样却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宋铭性格内敛,她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那种表情,虽然十分细微,但是她绝对没有看错,女子对于心爱的男子,总是格外敏感。
她想起年前宋铭来找过她,顾忌着她的脸面,他说的比较委婉,可表达的意思却并不怎么委婉。
他说若不嫌弃他年老还有儿有女,他便娶她,他会给她妻子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只有尊重与体面,并不包括感情。
宋铭的言下之意,苏清月心知肚明。她也没有奢望宋铭对她有何特殊的感情,否则不会在宋子谚出事后,她才能嫁给他。
多少人大婚前都没见过一面,她相信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年轻,模样也不差,又对他一腔痴情,不都说男子会对倾心爱慕他的女子更为怜惜吗?
林氏做的那些蠢事儿,她知道不少,那么愚钝糊涂一个人,宋铭都能对她一心一意,换成她,也可以的,苏清月一直坚信。
可方才那一幕狠狠的击碎了她的信心。
他竟然喜欢平阳长公主那般的女子,是的了,平阳长公主风情万种,顾盼之间勾魂夺魄,天生尤物。
双手不知不觉攥紧,指甲抠进了掌心里,丝丝缕缕的刺痛又让苏清月清醒过来。
喜欢又如何,要嫁给他的人是她。平阳长公主私生活淫乱不堪,哪个男人接受得了,他们不可能的,将来陪伴在他的身边的那个人是她。
人心肉做,加以时日,她定能够打动他。她再好生调养身子,为他生个老来子,宋铭必然会疼爱如掌上明珠,她做的绝不会比林氏差。
苏清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她扶了扶鬓角金钗,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梅花林里。
才坐下,就有几位夫人走过来与她说话,若搁在以前,这些夫人见着她只会矜持一笑,有些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是赏赐了。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和宋铭的婚事已经在小范围内透露出去,自然有的是人会巴结她。
苏清月进退有度的与她们交谈,在衣料首饰的话题里压下了心头隐隐的不安。
曲终人散,热闹褪去,回到屋子里,苏清月忍不住惶恐起来,若她只是看中宋铭的权势地位,那么她能够淡然处之,不去想园子里看见的那一幕。可她不是,不能说她对宋铭的爱慕中没有掺杂利益,可她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这个人,否则何至于这般不惜自毁身体。
“姑娘你怎么了?”柳条马上就发现了苏清月的心不在焉。
苏清月向来倚重她,有什么烦闷事,也习惯性与她商量,每每都能被抚平。所以这一次苏清月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园子里的事说了出来,说完之后,整个人轻松不少。静静的望着柳条,眼底含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希冀。
“也许是以前的事儿了?”柳条宽慰,她觉得自家姑娘实在是杞人忧天,就算两人有什么,就凭平阳长公主那名声,也没结果啊。
“可万一不是呢,万一他们是那种关系。”苏清月咬了咬下唇,一开始她都没想到这一茬。可越想越不安,魏琼华风姿卓越,她出现的地方,十几岁的少年儿郎,几十岁的老翁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嘴里十分正人君子的说着有伤风化,不成体统,可他们心里想的指不定怎么龌龊呢。
若给他们一个机会成为魏琼华裙下之臣,端看有几人能把持得住,宋铭也是男人。
以前的事她可以不计较,但是她无法接受他们一直暗中往来,尤其是在他嫁过去之后。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如同水草一般疯狂生长,密密麻麻的布满整个心房。
劝了几句苏清月还是不甚开怀,柳条无法,只得道:“那奴婢去打听一下。”这府里多的是二三十年以上的老人,她刻意交好了一些人,其中还有几个颇具分量的,打听点消息,应该不难。
苏清月露出笑脸,拉着柳条的手,真心实意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柳条诚惶诚恐:“姑娘对奴婢有救命之恩,若非姑娘,奴婢造成了一副白骨。”当年她父母要把她买到楼子里去,她不愿意从家里跑了出来,结果还是被父母追上了。要不是苏清月于心不忍,买下了她,她现在还不定是个什么下场。
上元节将至,府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挂起了一些灯笼。等到了节日当天,点起来,便是千树万树梨花开的美景。
宋嘉禾带着弟弟妹妹们扎了灯笼玩,做了一天,做到手酸。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几位小祖宗,回到屋子里就瘫了,躺在暖和和的火炕上,由着小丫鬟给她按摩胳膊。
正舒服的昏昏欲睡,就听见一道古怪的腔调:“吃饭啦,吃饭啦!”
宋嘉禾睁开眼,笑道:“可算是找回来了。”
青画拎着一只红嘴鹦鹉进来,这还是几年前宋铭为了哄宋嘉禾送来给她解闷的。养了几年养熟了,便去了脚上的链子,哪想今天被宋子谚和宋子记哥俩一折腾,这小东西愤而离家出走。可把青画急坏了,这小东西一直都是亲自照顾的。
“干脆再绑起来就是。”宋嘉禾开玩笑,哪知道青画居然无动于衷,要搁在平日里,一听她要绑起来,还不得跳脚,这小东西就是被她给惯坏的。
宋嘉禾撑着脑袋望着脸色不大对的青画:“你这是怎么啦?谁惹你了不成,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青画把手里的鸟大爷递给小丫鬟,让他们带下去,走上前几步。
宋嘉禾挑了挑眉头。
肚里打了一番腹稿,青画便一股脑儿将事情说了。
追那小畜生的时候,青画也没留意,等她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荒僻的林子里,好巧不巧竟然遇见了柳条和恋秋在说话。
两人之前的气氛瞧着十分不愉快,敛秋怒气冲冲,纷纷不平的模样,还嚷着什么当初不是说好了、反悔、一拍两散什么的。
青画不敢靠的太近,所以听得并不分明,可远远瞧着觉得奇怪的很,这两人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个荒凉的地方,还起了争执。
青画越想越是担心,还是决定告诉宋嘉禾。
宋嘉禾面上懒洋洋的神态一扫而空,她坐了起来,神色凝重。
敛秋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在林氏故去之后,院里留下那些人,宋嘉禾与温氏商量着遣散安顿了一部分。
劳苦功高的老人发还了卖身契和一笔不菲的银子,让他们离开买房置业。不过愿意走的是少数,现在这世道,做豪门奴婢也比平头百姓吃的好穿的好,行走在外也不用担心地痞流氓。
敛秋也有机会离开,不过她不愿意,他们也没强人所难,就想把她安排到采买处做个管事。
长辈们房里的猫猫狗狗,做晚辈都得敬着几分,何况是长辈跟前儿得用的人了。敛秋好歹服侍了林氏这么多年,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采买处出了名的油水多又体面。
不想敛秋还是不肯,她只想留在林氏原来的院子里,免得破败下来。
当时宋嘉禾还和温氏感慨,这奴婢倒是个忠心的,遂成全了她,还特意给她加了月银。
原该在卫国公府的人,却出现在了承恩公府,这点倒好解释。敛秋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承恩公府里头,可能是偷偷过来瞧家人了。这种事,下面的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敛秋怎么会和柳条在一块,看模样还不是偶遇。
一个是已故主母的心腹,另一个是未来主母的亲信,这么两个人居然给凑在一块了,难道是要打探宋铭的喜好不成,可也不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尤其这话头,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宋嘉禾沉吟片刻:“把敛秋给我带过来。”马上她又改了主意:“不用了,青书,你先安排人悄悄的去查查她。”
第170章
好不容易见上面了,却又不欢而散,敛秋烦躁的跺了跺脚。
初春的风,刮在脸上,冷飕飕刀子似的,她搓了搓脸颊,将手藏在袖子里,蜷缩着身子离开。
承恩公府西南那一片院子是下人的住所,也不是谁都能住,得是在府里有头有面的下人才可以住进去。敛秋老子娘就住在里头,她老子赵大是给宋老爷子赶车的,老娘在大厨房里,都算体面人。
将将走到家门口,一个小娃娃突然从弄堂里扑过来抱住敛秋的大腿。
小娃娃三四岁的模样,生的白白胖胖,圆脸蛋上嵌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茫然的看着她。
敛秋不觉轻笑,忽然间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可又说不上哪儿眼熟?她弯下腰轻声细语的问他:“你是哪家的?”
小娃娃一根手指头伸进嘴里,嘟嘟囔囔,敛秋听不清,倒也不嫌烦。
“虎子。”
小娃娃瞬间放开她,扭头跑了回去:“爹!”夕阳将高大黝黑男子身影拉的极长极长。
敛秋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怪不得觉得眼熟了,原来是他的儿子。
扭过脸,敛秋快步离开,凌乱的脚步里透着几分落荒而逃的味道。
家里头,她娘王桂花正坐屋子里头嗑瓜子,今儿她不当值,见了脚步匆忙的敛秋,下意识站了起来:“这是咋了?”说着还往她后头看了看,难不成有人在追她。
敛秋抿了抿唇:“没事。”
王桂花狐疑:“你是这打哪去儿?半天不见人影。”说是回来看他们,可坐了坐就出去了。
“找了几个小姐妹说说话。”敛秋随口道。
这话一下子就戳到了王桂花的心窝子,忍不住唠叨:“你瞧瞧跟你一块长大的荷花几个,都当娘了,快的都在生第三个了,你都几岁了,你可真是愁死我了。”说着说着王桂花就想起了隔壁大柱:“当年你要是听我和你爹的嫁给大柱,现在儿女都全了,大柱现在已经是小队长了,手下管着十来号人呢!”大柱老子娘这些年都升上去了,他自个儿也成了大少爷的护卫,日后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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