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阙忽然想起了外人对魏琼华的一句评价,醉生梦死,酒池肉林,轻笑道:“酒有酒的醇,汤有汤的鲜。”
魏琼华笑了笑,喝了半碗鱼汤,压下了那点醉意,开门见山的切入正题:“今儿我寻你,倒是有一桩事要请你帮忙!”
魏阙恭敬道:“姑姑尽管吩咐。”
“最近西北那片不太平,我的商队被劫了好几次,”魏琼华看着魏阙的眼睛,慢慢儿道:“你在西北人面广,帮我打个招呼,这过路钱不是问题。”
中原内战,西北那边三不管的沙漠地带盗匪猖獗,局势混乱不堪。今天打点了这家,明天就被那家端了,哪里打点的过来。魏家的名头在那儿不怎么好使,绿林人士,总是对朝廷天生带着敌意。倒是魏阙师门在西域颇有威望,而魏阙早年在西域待过五六年。
魏琼华晃了晃酒杯:“我也不白让你忙活,事成后我分你商队二成的利润。此外,”魏琼华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慢慢画起地图来:“我的商队只能达到大宛,听说大宛之后还有康居、安息、奄蔡这些地方,富裕丰饶,物产繁多。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打通这几条商道,若是成了,咱们五五开!”
魏阙挑眉:“姑姑倒是真瞧得起我!”
魏琼华也挑了挑眉头,意有所指:“自然是觉得你有这本事,你姑姑我别的本事没有,做生意从来没亏过!”
魏阙看着笑的别有深意的魏琼华,轻轻转着酒杯。诚然魏琼华在西北遇到了麻烦,可他并非魏琼华唯一和最好的选择。魏琼华在西域人脉广的很,与好些西域小国的上层甚至国王都有交情。而一起打通去康居这些国家的商道,更像是给他送银子。
魏琼华在向他示好!
魏阙嘴角一扬,倒是稀罕事!
“嫌弃银子烫手,不敢伸手拿?”魏琼华睨一眼魏阙。
魏阙笑:“天降横财,侄儿还真有些惶恐,恐让姑姑失望!”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魏琼华不紧不慢道。
魏阙点头:“姑姑说的在理,那侄儿便谢过姑姑慷慨,也代神策军谢过姑姑支持。”养兵历来烧钱。
魏琼华看着他,轻轻笑起来,她喜欢和明白人说话。
她真金白银的送给魏阙,自然是示好拉拢他。
谁叫魏闳惹她不高兴了呢!
这半年来魏闳做了不少收拢人心的事,赈济灾民,安顿残兵。这些事都是以他个人名义进行的,一时之间倒是好评如潮。
只这好名声都是拿白花花银子堆出来的,魏闳身家不少,可哪里架得住他这么个花钱如流水。
魏闳要真把自己的财产都砸进去了,魏琼华还佩服他三分,可这混球,自己意思意思出了点,就来找她出,说的冠冕堂皇。
一开始,魏琼华还给了他一些,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魏闳已然觉得拿她的钱是理所当然的事。
魏琼华眼底浮现冷意,出了钱,好处都叫他得了,不给还不高兴了,真当她的财产已经是他的了。就算将来属于他这个魏家继承人,那也得等她死了再说。
她还活着呢,就想继承她的产业了,谁给他的脸。
这几个月,魏琼华都在琢磨这件事,她很清楚,她拒绝继续资助魏闳,已经得罪了他。
眼下当权的是她大哥,她亲娘也活得好好的,魏闳自然不敢说什么,可一旦她这两座靠山没了。等魏闳掌权,她还能继续逍遥快活下去吗?这问题,魏琼华其实很早就在考虑了。
答案是,不能!一朝天子一朝臣,兄妹和姑侄岂能一样。
尤其梁王妃一直都觉得她荒淫无度,丢了魏家的脸,教坏她女儿,私下没少叨叨她,当她不知道。魏闳,可是个大孝子。
魏琼华都能想象的到,等这娘儿俩掌了权,梁王妃怕是会义正言辞地要求她收敛,别给魏家脸上抹黑。
一想将来自己得夹着尾巴做人,连养美人都得悄悄的来,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魏琼华自然要给自己铺后路,她几年前就在有意无意的观察几个侄子了。魏闳做的事,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个想法。
既然魏闳靠不住,她当然要投资其他侄儿,来确保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
权衡再三,魏琼华挑中了魏阙,虽然魏阙是梁王妃生的,可娘儿俩之间那点猫腻,她岂会没察觉。
一桩心事了了,魏琼华心情松快起来,优哉游哉的啜了一口酒。
“你喜欢宋家的小美人儿?”魏琼华要笑不笑斜睨魏阙。
迎着魏琼华戏谑中夹杂着考量的目光,魏阙坦然的点了点头。
魏琼华轻轻啧了一声,脸上笑容更甚。此事对于目前的魏阙而言,是他不能与外人道的秘密,他却没有否认,魏琼华喜欢他这份诚意。既要合作,总要有几分信任的。
“想娶她可不容易?”魏琼华同情的摇了摇头。她大哥和她娘,都是喜欢长子嫡孙的,何况魏闳表现还不错,两人万万没有换继承人的念头。以她对二人的了解,魏琼华肯定他们不会让魏阙娶宋氏女。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魏阙笑了笑道。
魏琼华笑容一顿,定定的看着魏阙眉宇间的自信。
“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是靠努力能做到的。”魏琼华端起一杯酒,仰头灌了进去,头顶的八宝宫灯刺的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魏阙笑容不改:“竭尽全力还是做不到,起码也了无遗憾。”
魏琼华脸上的笑容骤然凝结,她缓缓的低下头,醉眼朦胧的看着魏阙,目光深远悠长,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喃喃了一句:“是啊,没遗憾就好。”
魏琼华低头一笑,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如常,她施施然的开口:“可需要帮忙?”
“说不准还真要姑姑帮忙。”魏阙也不客气,他深知魏琼华在梁太妃和梁王跟前地位。
“好说好说,”魏琼华拉长了语调道:“我这人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魏阙抬手一拱:“多谢姑姑成全。”
魏琼华吃吃笑了两声:“既然来了长乐坊,岂有不看歌舞的理,之前听桃娘说长乐坊排了一支新舞,咱们不妨看一看。”
“姑姑今日饮了不少酒,不妨先歇下,来日方长,改日再看歌舞也不迟。”魏阙缓声道。
魏琼华揉了揉额头:“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觉得有些头疼了。那今天便到此为止,外头该是宵禁了,你便歇在这吧!”
“离着宵禁还有一会儿,正可回府。”魏阙谢绝了魏琼华的提议。
魏琼华戏谑的看着魏阙:“怎么,怕传到小美人耳里,惹的小美人不高兴。”
魏阙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可真是个会心疼人的,好男人就不该让心爱的姑娘伤心。”魏琼华啧啧感慨一回:“那我就不留你了。”
魏阙抬手告辞:“姑姑好生歇息,我先走一步。”
啪嗒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魏琼华脸上的笑意如同潮水顷刻间褪的一干二净,他们魏家人怎么就都栽在宋家人身上了。
此时此刻的宋府里,宋嘉卉被关在宋老夫人院内的后罩房内,寒风呼啸,愤怒的拍打在窗户上,似乎迫不及待的想要冲进来。
脸色惨白的宋嘉卉趴在床上,哭的浑身颤抖,既是害怕又是委屈,更多的是痛苦。
一回到家,她就被父亲动了家法,足足打了她三十个板子,宋嘉卉都觉得下半身不是她自己了。而父亲只吩咐一个小丫鬟看着她,转身就走了,就把她扔在这简陋的屋子里,让她自生自灭。
宋嘉卉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母亲留在了外祖家,根本帮不了她,父亲气成那副模样。还有祖父祖母,他们向来把宋嘉禾当宝贝疙瘩的,肯定不会轻饶她的。
现在他们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处罚她,他们会把她怎么样?未知的恐惧犹如巨石压在宋嘉卉心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宋嘉卉又悔又恨,偷鸡不成还蚀了一把米,她悔得肠子都青了。要知道会这样,她就不多嘴了,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老二你怎么打算?”已经歇下的宋老爷子被人叫了起来,听罢宋铭所说,气得不轻。小小年纪竟是如此心术不正,幸好六丫头机灵,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既然生了害人的心思,万不能再让她和暖暖同住一个屋檐下。”宋铭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抱宋嘉卉经此一事能大彻大悟的奢望了,这女儿从根子上就坏了。
宋老爷子赞同的点头,这次能借刀杀人,下一次保不准就亲自动手了,心怀嫉妒的女人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便是宋铭不说,宋老爷子也是不容宋嘉卉威胁宋嘉禾安全的。从感情上来说,宋嘉禾是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从小就乖巧懂事,甚得他欢心。从利益上而言,他和魏阙已经达成默契。不管从哪一种角度而言,宋嘉禾都比宋嘉卉重要。
一直未开口的宋老夫人便道:“既如此,先对外宣布她脸上的伤不慎感染,不便见人,过一阵再放出她脸伤加重的风声。女儿家伤了脸避到别庄是常理,外人也不会怀疑。”宋嘉卉被劫匪划伤了脸的事,人尽皆知,这一阵她也是躲在家里拒不见人,今天还是头一次出门,这个理由摆出来,足以取信于人,就算她在别庄待个十年八载都没人会起疑。
宋老爷子捋须同意:“这事便交给你去办,让嘉卉在别庄好生反省。”至于什么时候出来,这一点三人都没说,之前关了一年有余,出来后反而变本加厉,这一次哪敢轻易让她出来祸害人。
宋老夫人看了看宋铭:“林氏那,你怎么想?”
宋铭默了默,半响后道:“若是岳母能劝的她明白点最好,若是不能,她既然想不明白,就让她去陪嘉卉吧!”他真不想再听见林氏哭哭啼啼替宋嘉卉求情的声音,犯错挨罚,天经地义,他不明白林氏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会儿宋铭都在庆幸,林氏所有精力都放在宋嘉卉身上,所以其他几个孩子受她影响甚小,一个宋嘉卉已经让他焦头烂额,若几个孩子都如宋嘉卉,宋铭简直不敢想。
儿子话里的冷然让宋老夫人为之一颤,林氏终究是把情分磨到岌岌可危的地步了。
宋老夫人摇了摇头,轻轻一叹。
次日,宋老夫人找机会把宋嘉禾单独留了下来,将有关宋嘉卉的惩罚跟她说了。
宋老夫人轻轻握着宋嘉禾的手:“嘉卉是叫人给养歪了,留在外头就是个隐患,去了别庄待着也好,左右也短不了她的吃喝,让她在那自己冷静冷静吧!“虽然宋老爷子让她派几个嬷嬷过去调教,改好了放出来,可谢嬷嬷这样的能人都束手无策,宋老夫人已经对她不抱指望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于这个结果,宋嘉禾毫不意外,对付宋嘉卉这种人,除了把她关起来免得她兴风作浪,再无他法,总不能打杀了。
如无意外,宋嘉卉这一次被关别庄,想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之前关了她一年多,都没能让她有所忌惮,这次三年五载跑不了。想想,宋嘉禾还是挺高兴的,发自内心。
她的高兴,宋老夫人看得出来,并不觉孙女冷血,宋嘉卉都如此待她了,若宋嘉禾还要不计较,替她求情,那宋老夫人才要担心了,做人要善良,但是不能毫无原则的良善。
至于林氏的事,宋老夫人没和她说,到底是她亲娘,还是等她回来再看。
宋老夫人由衷盼着林氏能幡然醒悟,林氏去了别庄倒是落得轻松,可剩下的儿子和孙子们怎么办?
宋铭马上就要自立门户,需要人主持中馈。宋子谆和宋子谚到底还小,需要母亲。
三日后,林氏回来了,面容憔悴,看的出来这三天她过的很不好。与林氏一道回来的还有一位四十来岁的林嬷嬷,是林老夫人的心腹,她怕林氏犯浑,特命林嬷嬷来看着林氏。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林老夫人才知道林氏糊涂至此,宋嘉卉那是硬生生被她给养坏了,再由她继续糊涂下去,早晚得叫宋家人都对她失望透顶。
所幸林氏除了在宋嘉卉的事情上拎不清,旁的大错都没有。只要她别在宋嘉卉身上继续犯拧,夫妻之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林老夫人是真怕宋铭厌倦之下纳个二房,以林氏心性,还不得被二房吃得死死的。
大抵是林老夫的恐吓出了奇效,林氏回来后,就去向宋铭认了错,一句为宋嘉卉求情的话都没说,只说自己教女无方,没教好女儿。
宋铭看着泪流不止认错的林氏,神色平静,末了让她去看看宋嘉卉。
见了林氏,满腹委屈惶恐的宋嘉卉泪如决堤。林氏也好不到哪儿去,见她一身伤,心如刀绞。
母女俩皆是哭成了泪人。
哭着哭着,宋嘉卉就要求林氏帮她求情,她不想去别庄,她马上就要十七了,再在别庄待几年,她就成老姑娘了。
林氏也舍不得女儿,可林老夫人的话犹言在耳,她替宋嘉卉求情,只会适得其反,让宋铭更加生气,加重惩罚,连带着她也要遭宋铭厌弃。
半响都没等来林氏的应诺,宋嘉卉心都凉了,声泪俱下,“你不想帮我,你不想管我了是不是?你是我娘啊,你怎么能不帮我!”
宋嘉禾正在逗弄架子上的鹦鹉,这是前两天宋铭亲自送过来的,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是她知道,这是给她压惊的,虽然宋嘉禾一点都没被惊到。
严肃刚冷的宋铭提着一直色彩斑斓的鹦鹉,怎么看怎么不协调。这小东西乖巧的像鹌鹑,缩在架子上一动不动。现在想起来,宋嘉禾都忍不住的想笑。
“父亲说你会唱曲的,你倒是给我唱一个啊!”宋嘉禾拣了一颗瓜子扔过去。
鹦鹉十分灵活的伸头刁住了,三两下就剥开瓜子壳。
“姑娘,公爷是不是叫人给骗了!”青书十分怀疑,都来两天了,尽看着它吃,一个字都没说过。
宋嘉禾摸了摸下巴,应该没哪个不长眼的敢骗她爹吧!
宋嘉禾弹了下它的脑门:“大概水土不服,变蠢了!”
“蠢,你才蠢!”怪模怪样的腔调响起来。
青书震惊,宋嘉禾则是挑了挑眉。
许是感觉到了杀气,那鹦鹉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却忘了脚上绑着细链,好悬没给栽倒地上。
宋嘉禾不忍直视的捂了捂脸:“好蠢!”
“蠢,你才蠢!”
“蠢鸟!”
“蠢,你才蠢!”
青书:“……”
宋嘉禾:“训鸟的缺心眼吧,把蠢当关键字了。”
“蠢,你才蠢!”那鹦鹉又像被踩了痛脚似的叫起来。
“闭嘴,再吵把你煮了吃。”
听着一耳朵蠢进门的青画就见她家姑娘特别霸气的把一只鹦鹉吓得缩在了墙角,瑟瑟发抖,老可怜了。
宋嘉禾嘀咕:“这是听懂了,还是被训练过?”
青画轻咳两声:“姑娘。”
宋嘉禾看向她:“有事?”神情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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