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达目光凌厉地盯着回话的侍卫,让他好生确认,“车下可检查了?”
侍卫点头,“车下检查了,属下们把每一辆从风月楼驶出的车都仔细检查过,每一位从风月楼离开的人,也都对其身份做了记录。”
“你们确定车是空的,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有,没认可可能藏第二个人?”李明达音量加重,紧盯着侍卫,公主的凛凛威仪尽显,令侍卫们惊得几番反思,不敢乱言。
“其实也不算是空车,车上还有一根粗木没有卸下。”另一名侍卫小声道。
张老汉慌忙解释,“那是别人托我留意粗点的木头,要我帮忙留着,给他盖房用的!”
李明达没理会张老汉的解释,接着问那侍卫:“多粗?”
“大概比这柱子粗一点。”侍卫指着堂内所立的朱红漆柱子。
接近一人抱的木头。
房遗直琢磨了下,又看向李明达,看看她什么态度。
李明达在思虑过后询问得看向房遗直,发现他早就看自己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怔了下,还是顾着眼前的案情,走到房遗直身边,跟他小声嘀咕了下她所想到的一种可能。
房遗直随即点了头赞同,“不排除。”
李明达随即退后。
这时候再看那跪在地中央的张老汉,已经表现出很明显地紧张了。他大概意识到自己额头上冒了虚汗,就面贴近地面,把额头悄悄蹭在袖子上,意图在不经意间把头上的虚汗拭干。
张老汉动作越多,李明达就越发盯着他。
张老汉感觉到李明达的注视,不太敢动了,把头面着地面,恭敬地等待吩咐。
“这块木头而今何在?”
“草民已经把木头送给同村的表弟,让他拿去盖房子了。”张老汉道。
“叫什么,家住哪儿。”
“叫吴茂盛,在开南村。”张老汉交代道。
“去查。”房遗直随即吩咐人把张老汉暂时收押,等待调查结果出来后,再决定张老汉的去留。
张老汉一听这吩咐,惊得惶惶然,“草民冤枉啊,草民就是个送柴的农夫,什么都没干。这明天还要赶早上山砍柴给肆意楼送去呢,还请诸位郎君饶过草民。”
李明达打量这张老汉,也懒得回应他的话,挥挥手,打发侍卫把他押下去。转即,李明达就对房遗直叹道:“这件事若真如你我所想,有趣,倒也厉害了。”
房遗直点头。
二人随即骑马出城,不消片刻功夫,就到了开南村张老汉的住处。打眼一瞧他宅子后头就堆积了很多干柴和木头。侍卫唤来村里的里长,给他瞧了刑部司主事的鱼符,就吩咐他带着侍卫们去找张老汉的表弟吴茂盛。
吴茂盛随后就被引领过来,行礼之后,就缩着脖子老实地站在李明达和房遗直跟前,等候问话。
“三天前,你表哥给你送了几根木头。”李明达问。
吴茂盛想了想,忙道:“一根。”
并没有撒谎,李明达转而示意给房遗直。
房遗直再问吴茂盛,“什么时候送的?”
“大概是戊时三刻,他说他今天在山上砍柴遇到块好木头,就给我了。”吴茂盛道。
“戊时,那时候天已经黑了,你确定?”李明达问。
“正因为天黑歇工,草民才记得时候,不然还很容易分不清。草民这两日忙着盖房子,确实有点累得晕头转向了。”吴茂盛挠头嘿嘿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马车是从东往西来,还是从西王东来。”房遗直又问。
吴茂盛眼睛望天,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然后道:“好像是从西往东来,我记得他是调转牛车回家。”
从东往西,乃是是从长安城到开南村的方向,张老汉家在村子最西边。如果张老汉长安城回来,就直接把木头捎给吴茂盛,牛车该是从东来,往西去。但如果张老汉是从家出发特意赶车到吴茂盛家,则方向刚好相反。
李明达转而和房遗直目光交流,显然这里面有疑点。申时,张老汉从长安城离开,就是牛车再慢,回到开南村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根本用不了两个时辰的功夫。张老汉在天黑很久之后,忽然从家里赶车运了一块木头给吴茂盛,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刻意,像是为了故意圆谎似得。
房遗直又问吴茂盛可用了那块木头。
“还没,木头还放在那边,未来得及破开。”吴茂盛交代道。
李明达立刻让当初负责搜查张老汉牛车的三名侍卫,跟着去了吴茂盛的住处。他家是老宅后起新宅,张老汉三天前给的木头还就近就放在院门边的墙根处。
侍卫看了这根木头之后,仔细辨认,都觉得好像跟那天见到的不同。
“弯了点,也更粗一些。”
“而且树皮掉了好多,我记得咱们那天搜查的时候,张老汉车上那根木头树皮很完好。”
李明达再次问吴茂盛:“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这根就是张老汉三天前的晚上给你的木头?”
“草民确定,这地方木头就这一根,那天晚上搬过来后,我就没动过。”吴茂盛有些不解为何这位刑部司的李主事再三询问自己,就这么简单的事,他哪里会记错。
李明达侧首对随行的文书道:“写好证词,让他签字画押。”
文书应承,当场找了桌子,准备笔墨纸砚,火速将吴茂盛刚刚所言如实描述了下来,令其画押。
“你可认识这名女子。”李明达命田邯缮将石红玉的画像展现给他看。
吴茂盛看了一眼那画,眼睛瞬间定住了,目光有些欣喜,狠狠地多看了几眼,然后咽了口唾沫。
随即他摇头,表示不认识。
李明达信他了,吴茂盛看到这幅画的样子表现得很新鲜好奇,符合某些男人第一次见道美女画像的反应。
李明达顺便瞧了瞧吴茂盛的院子,确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就又回到了张老汉的住处,这时候负责在此搜查的程处弼,手拿了两块树皮来。
李明达立刻注意到每块树皮的三面都切割整齐,唯有一面像是硬扯开的,边缘参差不齐。
程处弼把这块树皮放在地上拼了一下,刚好拼凑成了一块边缘整齐的长方形。
树皮有些湿,很有韧性,拼凑一起后,微微凸起显出圆弧形。宽约有七寸,长约有二十寸。
“这样大小的树皮,如果对应抠出同样大的树洞口,一个身形娇小的女人钻进去,并且藏起来,倒是可行。”房遗直对李明达叹道。
李明达点头,而后跟着程处弼到了张老汉堆放柴火的地方,光就随即目落在了那边已经劈好的木柴堆上。
李明达从中抽出两块木头,可见木头芯子处有被工具抠挖过得痕迹,程处弼等人见状,忙在木柴堆里翻找类似的木块,不一会儿就分出一堆来,李明达命人把这些木块摆齐放在地上,大概看了几眼,然后很肯定地告知房遗直。
“我们之前的怀疑成真了,张老汉确实用了一根抠空的木头,极可能凭这根木头逃过了侍卫的搜查,把石红玉运走了。回头倒是可以看看,这些木头仔细拼合,是否能还原三天前他从风月楼运走的那根。”李明达推测道。
房遗直:“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偏偏石红玉进风月楼的时候,他带了根特意挖好的空心的木头过去。这张老汉必定不无辜,那四名哑巴厨子也是知情者,至于风月楼假母,我看她也难逃包庇之责,极可能涉事更深。”
李明达点了点头,随即让程处弼等人弄辆车,把这些木块运走,“回头找个木匠拼合,尽量恢复木头没有被劈开之前的样子。”
程处弼应承,随即带领属下去办。
李明达和房遗直则带领一部分侍卫先行离开,再次回到刑部去审问张老汉。
张老汉见了供词,又听了李明达的推测,以及那块他踩断随手丢到烂柴堆的树皮。默默垂首,无话可说。
房遗直见他此状,不禁想到那四名哑兄弟。
“可是你助石红玉逃跑?”房遗直问。
张老汉默默看着地面,依旧不吭声。
“问你话呢,好生交代!”衙差轮起木杖,就照着张老汉的后背狠狠打了一下。
张老汉被打得半趴在地上,痛叫一声,然后接连咳嗽,脸有些发红。“草民冤枉,实在不知说什么。家里是有一块草民雕琢废了的木头,那是草民本来想做件妆奁给妻子,结果做坏了,所以就把木头砍了砍,当柴火烧了。”
“又一个狡辩的。”李明达叹道,转即她起身在张老汉身前徘徊,然后打量他,“是不是有人早想到了这一步,教你怎么狡辩呢?”
张老汉紧闭嘴,目光有些惊恐地盯着地面,抖了抖身子不吭声。
李明达随即让田邯缮把石红玉的画像晾给张老汉看。
张老汉瞧了一眼,更加受惊,立刻移开目光,惶恐地给李明达磕头喊着冤枉。
“草民从没有见过这名女子,草民冤枉啊!”
“你见过。”李明达淡淡驳斥道。
张老汉怔了下,还是继续磕头喊冤。
房遗直见状,觉得没有必要继续在审下去,询问了李明达的意思,随即招招手,命人把张老汉带下去。无比单独严密看守,严禁其与任何人接触,包括同样被收监的风月楼的人。
衙差应承,这就去了。
李明达和房遗直随后提审了四名哑兄弟,指出张老汉用木头藏匿石红玉,令其逃过追捕,运送离开风月楼的事。四名哑兄弟听了之后,直叹可笑,只用手比划表达石红玉是被他们杀死了,至于张老汉为什么会带根空心木,四兄弟都表示不认,不知道。
李明达无奈之下,把人打发了。
“这事太蹊跷了!”李明达皱眉,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搁正常乡野出身的莽夫,哪个会像他们这样耐得住事,理该证据摆在跟前,吓唬一下,就认下了。便是像王丰收那般,莽夫里有些头脑的,在铁证跟前也是要供认不讳的。但是哑兄弟四人,还有这个张老汉,那么明显的证据放在跟前,他们会编出个新的谎出来,眼见着谎圆不了了,还咬着前话不放。总之一扯到石红玉身上,他们的嘴巴都紧了。”
房遗直招手,令小吏送茶来,他随后亲自端给李明达。
李明达看眼房遗直,喝了茶,静了心,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急了。
“确实蹊跷。”房遗直这时候忽然道,“此事如此诡谲,就越发证明这是一桩大案,其背后必定有巨大的阴谋,值得我们花费更多精力去查。”
房遗直随即又笑着安慰李明达,“不管对方如何筹谋,这件事碰上了我们俩,就必然不会让他得逞。公主刚刚上任刑部司主事,好生烧起‘三把火’,刚好可以借着这桩案子震一震那些对心存异议之人”
李明达看着房遗直,静静半晌没吭声。就在房遗直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没安慰道公主的时候,李明达忽然笑了。
她的笑像静然绽放的白兰,乍看低调淡然,细看却有着夺人心魄之美。
房遗直立刻移开目光,看着自己手中端着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还有些烫喉,却比不过他掌心的热度。
“这几个人都是嘴硬的,不好撬。事发突然,倒不如让他们在牢里好好静思,看以后如何。我们也趁机想想,有没有新的法子治他们。实在不成,用大刑,让宝琪出马。”房遗直接着道。
李明达想了想,然后点头。
“贵主今日为查案奔波了几处地方,难免会乏累,不如先回宫早些歇息,明日还有庆丰宴,那才也件耗神的事。”房遗直对李明达关切道。
李明达应承,这就与房遗直告别,想到明天的庆丰宴,她又忽然叫住房遗直,“圣人最喜欢文人用诗夸他,明日既然是庆丰宴,你早早备一首和丰收有关的诗,捎带一句歌功颂德的话,必然讨他欢喜。”
房遗直怔了下,谢过李明达的提醒。
“我看早有不少世家子弟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了,你这段时间都在陪我查案,怕是没什么工夫,却不能因此叫你亏了,所以才告诉你这个‘大秘密’。不用谢我,这是你该得的。你是我跟班,我自该多照顾你一些。”李明达说完,就对房遗直笑着挥挥手,骑马走了。
李明达骂骑得不是很快,走了一段路后,眼见着要拐弯,她就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转即一怔。
房遗直还立在原地,脊背挺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这边,一动不动,仿若要做一尊雷霆不惊的镇路石般。
李明达骑马转弯了,心也跟着转弯了。
田邯缮这时候也注意到还在原地恭送公主的房遗直,笑着感慨道:“他倒是个诚心的,对公主也算效忠,算是个好跟班。不过到底是富贵出身的公子,跟奴比起来,没那么心细。”
田邯缮说到最后,不忘自恋的赞美自已一下。
李明达看一眼田邯缮,“要你和碧云备下庆丰宴的衣服,可忘了没?”
“这等大事,奴哪敢忘,早就备好了。特意叫人给公主备了三套衣裳,各有特色,全凭公主喜欢。”
“听说今年大丰收,阿耶很高兴,我就挑个喜庆点的穿,选看起来最富贵的那件穿3。”李明达道。
田邯缮忙笑道:“那奴知道选哪件了.回宫奴就拿给公主瞧瞧,那上头不仅用了珍奇兽鸟的皮毛,还有东海珍珠攒成的花嵌在上头。”
“好。”
……
转头回了立政殿,李明达沐浴更衣后,躺在榻上不想动了。这才感觉到房遗直之前所言的疲乏,她身体此刻都好像被个巨大的山压趴下了。
田邯缮忙过来给李明达捶腿,顺便劝她别为案子奔波太拼,“好多事您交给奴们去办就成,再不济还有尉迟郎君,房世子呢,贵主不必事事躬亲。”
“好多事不亲眼看不放心,再说这是我新官上任才开始办的案子,哪能偷懒呢。”
“贵主说得也很有道理。”田邯缮附和。
李明达随后翻了个身,让碧云给她捏肩。
转即她忽然想起之前房遗直提到的魏叔玉来,侧首问田邯缮:“你看魏世子近来有意躲着我么?”
田邯缮想了想,“近来没怎么注意,他也不怎么现身在贵主跟前。倒是先前在安州,奴瞧出来他在有意躲着贵主,好像贵主能吃了他一般。那会儿只要有贵主在的地方,我看他是能不出现就不出现。最后不是还找了个魏公生病的借口,先走了?”
“嗯,那时候我也觉察出来了。”李明达叹道,“不过他那时该是因圣人要给我招驸马的缘故,才故意躲着。为小时候的事记仇?不至于吧……”
田邯缮不解问:“贵主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些?”
“我在想我是不是小时候把人欺负过了。”李明达有些歉疚地看田邯缮,“那时候可没少拿虫子吓唬他,他每次哭得都跟杀猪似得。而且还被我恫吓,怕得他不敢跟魏公说实话。想想这孩子也挺可怜,被他最怕的小虫子折磨之后,还要被我当马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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