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有更好的地方为何不去。”李明达率先走在了前头,到了吉祥酒楼天字三号的雅间后,发现这里的布置果然好过那间茶铺百倍。家具皆是檀木,十分精致,墙上竟还有上官仪的题诗,华丽精工,令人不禁感慨他为何会如此名重于天下了。
“瞧瞧,好诗!”长孙涣生怕大家看不到,特意指了过去。
房遗直扫一眼,就在桌边做了下来,问博士这里有煎茶没有。
博士赔笑道:“有,应有尽有。”
“呦,这话说得可有些吹牛了,何为应有尽有,真要什么就有什么?”狄仁杰问。
博士不好意思地赔罪,然后试探地问狄仁杰,让他何不先提个要求看看。
“那就说一个,西域的葡萄酒,你们可有?”
“有。”博士应承一声,忙去端了一壶葡萄酒来,白玉壶,白玉杯,精致异常。
狄仁杰端着盛装紫葡萄酒的白玉杯,闻了一下,然后抿一口,甘醇至极,十分凉爽,似是被冰镇过。他不得不服,叹了一声。
“这酒楼倒是阔绰,比我家有钱。”
长孙涣笑,“能被郡王看上的地方,想想也知道定会与众不同。”
“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么?”李明达托着下巴,听完酒楼后院的两名博士的闲聊,便看向长孙涣。
长孙涣摇头,“吃喝好了就行,谁会在意这是谁开的。不过十九郎若是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
“回头问吧。”李明达并未表现出好奇的兴趣。
房遗直一瞧她如此,便知她该是听说了什么,看她一眼,人就往东走了几步。
“花神会开始了!”田邯缮激动道。
这雅间是大窗,专门为了观赏花神会开设,十个人凑到窗边瞧热闹都没问题。
见各家小娘子们,身着盛装,仪态端方地端着自己所养的一盆花,轻挪莲步,按顺序上了台子。
在众多盛装的女子之中,却唯有一名最吸引人的注目。她所着的衣料,乃是名贵贡品绢缎凌玉纱,兰花纹掺了金线绣制,在阳光下一照,整个人竟有些泛着金光,富贵逼人。此女子妙龄美貌,肤若凝脂,仪态端方,加之嘴角一抹倩笑更是锦上添花,让人越发移不开眼了。
再看她手捧的兰花,鲜枝如新沐,兰叶细长舒展着,就如仙女迎风而飞的披帛。兰花淡淡地黄色,素冠荷鼎,中间微脆的细丝条,一瞧便知是莲瓣兰中极致的精品。
这种兰花,李明达在宫中时也就只见过几次,是麟州刺史所供奉,颇得父亲喜爱。不过后来因为没养好,死了。为此阿耶还把照看兰花的四名太监贬了下去。
风一过,可闻到独属于兰花的清幽香味。
转即再看其她小娘子们手里所捧得花草,便如此女子所着的衣物一样,顿失了颜色。
狄仁杰盯着那女子怀里捧着的兰花,艳羡不已。
“瞧瞧,人家看女人眼睛直了,他看花。”长孙涣瞧着狄仁杰有些可乐,又玩笑一句。
“人各有好,喜欢美人就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李明达忍不住开口反问。
长孙涣愣。
“自古君子爱兰,皆是美谈。倒和我说说,那些爱美人的有谁下场好?人家不笑你,你就该高兴了,怎好意思反过来笑话人家。”李明达接着再道。
长孙涣又噎了下。
“好听点叫爱美人,不好听的,叫淫——”
“十九郎,我知错了。”长孙涣忙对李明达行礼致歉。
狄仁杰也则忙对李明达行礼道谢,起身后,嘴上就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然后故作得意地挑眉去瞧一眼长孙涣。他不是没口才去反驳长孙涣,只是他年小一些,在地位上不及长孙涣,出于敬重才不言语。
狄仁杰为人豁达,倒也知道长孙涣是开玩笑,自然不会计较。但而今公主为他说话,他还是很开心高兴,有种忽然扬眉吐气的感觉。
长孙涣吃了瘪倒也不恼,笑嘻嘻的摸了摸下巴,转移目光看向花神选拔那边的情况。听百姓们呼声很高,都喊着“周小娘子”,该就是那位衣着富贵逼人捧着稀世兰花的女子。
“原来她姓周啊。”
李明达也侧头看齐,“我说怎么有几分相像。”
“怎么?”长孙涣问。
“你们觉不觉她有几分像郡王妃?”李明达问。
长孙涣眯眼仔细看了看,“像吧,都姓周,又穿这种贡品绢缎,必定是高贵出身。”
“该是郡王妃幼弟之女,当下在晋州任六曹司功。”房遗直这时候,才淡淡插了一句。
长孙涣惊讶地看房遗直,“你连这晋州地方官的情况都晓得?”
房遗直:“夜里无聊。”
“呃……”长孙涣再反思去想自己昨夜干了什么,而今跟房遗直一比,他真该觉得惭愧,羞得无地自容。
狄仁杰忙佩服,“遗直兄厉害,竟猜到这里一日,连这些通晓。我以后也定要学遗直兄这般,俱备万事,将来必定有用武之地,可比腹中空空遇事便无知好。”
长孙涣听年少狄仁杰都如此说,越发觉得自己不上进了。默默地瘪嘴,此时此刻他特别想念尉迟宝琪。没人志同道合,真的好寂寞。
“公主!”
“公主!”
“公主!”
那边花神会不知为何,突然喊起了“公主”,而且喊声越来越大。更有人喊出“花神女该是晋阳公主”的话。
长孙涣等人听了这些热闹都愣了。他先和房遗直对视一眼,然后二人双双看向了李明达。
李明达还靠在窗边,眼睛望着那头,似在瞧热闹,又似在发愣出神。
参与花神选拔的台上诸位少女们,闻言脸色有喜有悲。喜者几乎占总数,皆觉得自己这次胜出无望,与其说输给周家的小娘子,她们倒更喜欢败在晋阳公主的名下。晋阳公主身份尊贵,乃真正德芳天下的女子,输给她,她们脸上反而有光。
所以而今脸上有悲的则只有一名,便是穿着凌玉纱,捧着稀世少有的素冠荷鼎兰花的周家小娘子。这次比试她本是成竹于胸,却被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晋阳公主全都夺走了。
李明达不知为何百姓之中,会有人忽然喊她的名,而后声音由小波及至大,闹出这么轰烈的响动来。
这时候台子下面有女声喊:“可公主并没有参与花神的选拔。”
“这有什么要紧,公主誉满天下,花神女本就该是名声的德芳女子首当。便是公主没有拿花,却胜似有花。”台上的孙小娘子忽然落落大方的走出来,跟众人脆生生道。
此言一出,众围观的百姓们都欢呼起来,喊着公主,希望晋阳公主能够现身。才刚茶楼一事闹出之后,大家都知道晋阳公主而今就在观赏花神会。所有人都没兴趣关注台子上那些女子,与观瞻公主真身相比,这些都显得不重要了。
百姓们还在欢呼着。
负责主掌本次花神会的乃是晋州长史之妻孙氏,见当下既然民心一致,孙氏便笑着告知大家这次花神会没有花神女,至于真正的花神女是谁,大家心里也都有数了,她不需多言。
“胡闹。”李明达已然命人去知会,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我倒觉得这是民心所向,甚好。”长孙涣笑嘻嘻地恭维李明达道。
“回吧。”李明达显然对于长孙涣的赞美不受用,先行下了楼。
余下的人紧随而至。
因为花神会散了,四周都是人,所以他们的马骑得并不快。
一顿慢行之后,李明达等人终于到达了河间王府。
郡王妃周氏却是早一步得知了花神会选拔的消息,忙笑着来恭贺李明达。
“公主面都不曾露过,便引得百姓们竞相用拥举,可见公主的端方蕙质之名早已经名于天下,令人真心敬仰。”周氏笑赞道。
李明达笑了笑,“嫂子该知道,这里面有多少虚假,怎能去信。”还有一句话,李明达却不好直接交代。因为只是她的怀疑,还做不准。李明达觉得今日的事有蹊跷,忽然喊起她,似有人故意为之。
当时场面太喧闹,特别是花神会台子周遭,李明达根本没有办法分辨声音的具体来源。但是她听得出,这个选拔她做花神女的声音,最初是来源一人,后来才渐渐扩大。
“什么虚假,你啊,竟是不知道自己的盛名在外,如何响亮。”周氏开心的刮一下李明达的鼻子,目光里满是宠溺。
李明达笑了笑,就再不说什么。
*
房遗直在房内阅了几本当地的县志后,忽想起尉迟宝琪来,便去看他。
到的时候,才知他竟不在屋内歇息,跑去湖边喂鱼了。房遗直就去湖边找尉迟宝琪。
园内楼台高峻,水阁遥通碧春亭畔。碧春亭两侧是一路的朱红栏杆,边有垂柳点缀。
尉迟宝琪整个人懒懒地靠在碧春亭畔的水榭边。他双手隔着栏杆下垂,冲着湖面的方向,下巴压着栏杆,没精打采地看着湖内争相抢食的鱼儿。尉迟宝琪身边只站了一名随从,此时正不停地抓着鱼食一次次往湖州投喂,以便尉迟宝琪能一直看到那些争相抢食的鱼儿。
“你这是怎么了?”房遗直察觉尉迟宝琪的反常,料知他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心情不好。
“无解。”尉迟宝琪听到房遗直脚步声后,自然就认出了是他,所以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抬头看,就是丧气地喊了一声。
“何为无解?”房遗直走到尉迟宝琪身边,又问他。
“有点烦心事,没什么道理可讲,便是越想心里越想不通。”尉迟宝琪道。
房遗直侧首看,让尉迟宝琪讲讲看。
“这事跟谁讲都可以,唯独跟你不行。”
“是么,那便不强求你。”房遗直虽不知尉迟宝琪烦恼什么,不过既然他不愿和自己多说,那房遗直也不会强求他。遂陪着他在水榭边站了会儿,聊一聊今天的事,便就和尉迟宝琪分别了。
不多时,长孙涣过来了,陪着尉迟宝琪也在湖边发呆,顺便把今天自己遭遇经过告知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被逗得一笑,却也兴致不高,“你当着十九郎的面,非要说什么男人好美人之类的话,公主不说你说谁。”
“错看你了。还以为你能体了解我,没想到你竟然偏帮着十九郎说话。”长孙涣说罢,就戳戳尉迟宝琪的肩膀,骂他没良心。
“哦。”尉迟宝琪没精打采道。
“你是到底怎么了?”长孙涣伸手在尉迟宝琪跟前晃了晃,给他提个神。
尉迟宝琪努力地眨眼,逼迫自己清醒一些,“没什么事。”
“还说没事,我瞧着你这怎么像是得了大病一般,没精打采。”
尉迟宝琪打个激灵,有点不确定地问长孙涣,“我真像是生病了?”
“何止!我们好兄弟之间,你还避讳什么,到和我说说。”
“完了完了,我要是像你所言那边,便是真有那种病了。”尉迟宝琪仰天哀叹一声,感觉自己老天爷对他不公。
“你到底是何缘故?我看你快疯魔了。”长孙涣问。
尉迟宝琪认真地看着长孙涣,“告诉你没事没事,你非要问。”
“好兄弟,我竖着耳朵听着呢,随时可为你排忧解难。”
“快一边凉快去,我自己解闷就可。”尉迟宝琪把长孙涣打发走了。
不多时,尉迟宝琪自己也呆腻了,却不想回房,只因他忌惮自己房间和房遗直挨着。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狄仁杰最可靠,就来找他。
狄仁杰正在屋内作画,听说尉迟宝琪来了,就迎他进来。
尉迟宝琪到桌案边,看到狄仁杰正在画兰花,而且还是素冠荷鼎。
“这花漂亮,就是少见了。”
“今日刚见,美极。”狄仁杰见尉迟宝琪疑惑看自己,便笑着告诉他错过了花神会看花最好的时机。
“这晋州竟然会有素冠荷鼎。”尉迟宝琪却是后悔了,不过瞧狄仁杰画得栩栩如生,尉迟宝琪忽然没那么遗憾了,“看你所作,倒与亲眼的见无二了。”
狄仁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忙谢过尉迟宝琪的赞美。
尉迟宝琪让狄仁杰继续作画,他在一边看着。尉迟宝琪看着看着眼睛就半睁了,有些出神。
“怀英,我问你个事。”尉迟宝琪温温微笑,问道,“假若,假若有朝一日,你和你好兄弟都喜欢了一名女子,你会怎么办?”
“啊?”狄仁杰愣了下。
“你又看上了谁?莫非是昨天长孙涣喜爱的那个叫莲叶的舞姬?”狄仁杰无奈的摇摇头,“你说你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你已经有个莲花姑娘,想什么莲叶,而且莲花的姿色还在莲叶之上,你怎么如此不知足?”
尉迟宝琪闹红了脸:“什么跟什么。”
他本想解释,不过仔细一想,却说不得,透露太多很容易露馅。
“行了,你当我没问。快和我说说花神会的事,我是不是真的错过了许多美人?”尉迟宝琪忙道。
狄仁杰白他一眼,“这你可别找我,我只看花了。要讲美人,你就去找长孙兄,这种事上他和你志同道合。”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我去了。”尉迟宝琪出了门,燥热的脸在凉风的吹拂下,才渐渐恢复正常。
……
*
长安城,立政殿。
李世民又拿着那块绣帕,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来。
“这世上的男人倒真没有能像阿耶这般对你好。但阿耶年纪大了,到底要走在你前头,倒是希望以后能有一个人,对你一心一意的好。”
李世民说到此处,鼻尖忽然酸楚,嗓子也有些哽噎,一团闷闷之气堵在胸口。
“陛下定会长命万岁。”方启瑞忙道。
李世民苦笑一声,“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逃不过,便是帝王也是如此。只愿我走的时候,这天下太平,百姓心里些许会惦念我这个做帝王的曾经的好。再有就是兕子这些孩子,我一定要看到她嫁人生子那天。”
“陛下必然能看到,不仅如此,公主生儿育女,孩子再生孩子,您都能瞧得到。”方启瑞道。
李世民一听这话就更高兴,哈哈连笑几声,又叹不知李明达的孩子会像谁,会不会反而就遗传到他的长相。
“陛下,魏叔玉回长安了。”
“魏叔玉回长安了,那兕子是不是也回来了。快去准备,我要亲自去承天门接她回来。”李世民说罢,就高兴地站起身来,欲往外走。
回话的太监忙拱手再道:“陛下,是魏叔玉回来了,独自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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