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姿态实在美得动人心魄,周盛一个太监,都觉得自己心神不稳,更别提自家年少慕艾的王爷了。
安王是今上同胞的弟弟,自小受尽宠爱,他好玉石,满京城的玉石铺子都赚得盆满钵满,他好衣冠,带起整个大御男子服饰的风潮,他好美人……这个就没人敢送了。
先帝是个长情人,一直到驾崩,宫里也就一个太后一个太妃,太后是当年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太妃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今上以此为由,至今不曾选秀,安王倒是想广纳美人,但太后怕他不知轻重伤了身子,清查过王府好几次,打杀了不少下人。
这回安王确实憋得狠了,府里那些个妾室,他基本上看了几个月就腻味,和他定亲的倒是名满京城的两大美人之一,生得也漂亮,可一根手指头都沾不着,他开荤都两三年了,自然兴致缺缺。
其实用鼻子想,也知道教坊那种地方不会有什么美人,但是换换口味还是可以的,安王放下手里的书,来回走了几步,正在这时,外间有人来通报,他欢喜地上前,却听通报的太监用拉长的音调说道:“皇上驾到!”
安王的脸顿时塌了下来,任由侍女上前,快速地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一双黑底金绣镶玉石的靴子踏了进来。
赵栩进来的时候,就见自家皇弟低着脑袋兴致不高地磨蹭过来行礼,他冷着脸,“昨天太傅教的书背了?”
安王摇头。
“上次那局棋解了?”
安王又摇头。
赵栩一瞥书桌,他身后的大太监宋宁见状,连忙上前取了安王翻了一半倒放在书桌上的书,呈给赵栩。
安王垂头丧气地看了一眼书页上的美人图,不用看他哥的脸色,就知道一顿批是免不了的。
赵栩冷声道:“读书读书不行,让你办差还叫苦,吃喝玩乐你最精,满脑子美人美人,美人是能替你上课,还是替你办差?”
安王不吭气,赵栩语气更冷,“当初父皇驾崩,让我好生看顾着你,母后说的也好听,什么不求你成才,但求你成人,呵,你那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抹了几天眼泪,就知道玩!”
瞪了一眼周遭的宫人,安王觉得自己面子有点受不住了,小声说道:“哥,你让他们出去,你骂我一天都成。”
“不容易啊,还知道丢人了!”赵栩冷笑一声,“做都做了,说你几句说不得?你怎么不说你这吃喝王爷的名声传出去,给朕丢人呢?”
安王耷拉下脑袋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赵栩把手里的书扔了,抬脚进了书房,这一进去,安王就知道不好,果然就听他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瞧瞧,你瞧瞧,这是人待的地方?书房书房,有没有个书房的样子?这什么?母后要是知道,能被你气死!养这么多人都是吃干饭的?乱糟糟的,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安王简直要掉眼泪了,他回过头,艰难地说道:“哥,你歇会儿,喝杯茶成不成?”
赵栩冷哼一声,安王松了一口气,连忙打发侍女去倒茶,自己讨好地去捏肩,“我知道错的……”
然而就在此刻,外间周盛掩盖不住喜意的声音响起:“王爷,老奴这次去教坊,寻到一个……”
第72章 祸国殃民之色
周盛的话在见到御前侍卫时戛然而止,书房里,安王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对着自家兄长露出一个近乎谄媚的笑容。
赵栩皮笑肉不笑,“教坊?”
“哥……”安王眼巴巴地看着赵栩,求饶道:“这都是他们自作主张,我都好久没过去了,你不信你可以让人去查!”
正在这时,侍女沏好茶端了过来,赵栩垂下眸子,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声音有些圆润了起来,“上次因为你的事情,母后打杀了十几个宫人,你心里就没数吗?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屋里养,再有下次,我看你怎么步周国公世子的后尘。”
安王的脸皱成一团,他哥记人只记官职不记名,那周国公世子原先是跟他玩得好的一批纨绔里带头的,前两年买了个扬州来的瘦马,染了一身的花柳,他捏着鼻子去看过一回,吓得病了好几个月。
赵栩见不得他这副蔫答答的样子,虽然脸色还不好,语气却是缓了一些,“柳家的丫头今年也该及笄了,趁着开春,早点把你的婚事给办了,也管管你的性子。”
“哥!”安王不乐意,皱着眉头说道:“我还想再玩两年呢,跟我一样大的人家,哪有那么早娶妻的,何况那个柳霏瞧着就不是个好玩的,见着我,脸比母后还臭呢!”
赵栩冷哼道:“那是矜持,端庄,一说这话我倒想问问,柳家丫头那样的你都看不上,你是想要天上的仙女,还是云中的凤凰啊?你要是不姓赵,你瞧人家姑娘肯不肯看你一眼!”
这话落进耳朵里都要长茧子了,安王实在受不住,嘀咕了一句:“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说什么京城两大美人,还没有杨怀玉养的那个戏子美,我看都是吹的……她爹要不是吏部尚书,我也不看她一眼。”
赵栩冷眼瞥自家弟弟一眼,“说这话之前,你自己照照镜子,摸着良心说。”
安王委委屈屈看他哥一眼,其实他这话没错,有资格嫁进皇室的贵女本就不多,更何况是他这个和皇上一母同胞的亲王,别说其他,三品以下的人家想进王府,都只有做妾的份。拢共也就十几来个人,柳家千金那个美人名声,来得实在有点水。
只是这话他没敢说,他敢说一句,他哥能骂他十句,就是这么憋着忍着,到赵栩离开时,都已经大中午了。
安王瘫软在椅子上,侍女小心地给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周盛进来的时候,他眼皮都没撩一下。
“王爷,老奴寻来的那个姑娘……”
安王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送回去,皇兄故意给我留的坑,我今儿幸了,明天他保准又来骂我。”
周盛张了张嘴,“王爷,人来都来了,就是看一看也好啊。”
安王摇头,只是他一贯怜香惜玉,想了想,又说道:“教坊那地方到底不干净,前几天不是说少了个跳羽衣舞的吗?补个缺吧,等这阵风过去再说。”
这下周盛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叹了一口气,低头应是,心里暗暗可惜,那李家姑娘瞧着就是个有造化的,就是不知道这造化什么时候能到了。
安王府占地面积极大,紧邻皇宫东南角,原本是出了王府,转过东市,直入宫门,安王觉得麻烦,直接让人在王府后院边上开了个小门,太后疼爱儿子,默许了,赵栩自然没什么话说,而且他其实也觉得这样挺方便的。
从小门回到皇宫,坐上御辇,赵栩长出一口气,养了个弟弟就像养个儿子,朝政都没有管弟弟累,他觉得自己被折腾得老了十岁不止,明明去年才及冠,现在都像个老头子了。
宋宁是原先跟着先皇的太监总管,赵栩还在当太子的时候,身边就没个贴心的内侍,登基之后也没有换掉宋宁,而是让他继续在宫里当值,宋宁四十来岁,好不容易爬上现在的位置,自然感恩戴德。
宋宁笑道:“王爷还小,不懂主子爷的良苦用心,等王爷大了,自然就会上进起来的。”
赵栩冷哼,“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什么差事没办过?上次,上次让他去江南道查盐政,就这么点小事,回来跟朕说,啊,江南道太冷了,他手生冻疮了,疼得受不了……江南道都嫌冷,那他还回来干什么?还知道说南边天冷是阴冷,京城这边是干冷,他身子虚,受不住阴冷,呵,什么歪理他都懂,什么正事他都不干!”
宋宁擦了擦头上的汗,脸上挂着笑,“主子爷……”
“算了算了,说他八百遍也没用,”赵栩摆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地闭上双眼,宋宁还没松一口气,就听赵栩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母后昨天是说今天去持国寺烧香的?”
宋宁连忙道:“太后一早就去了,还带着柳家的小姐呢。”
赵栩靠在御辇的座椅上,闭着双眼,配着那张清俊脸庞,整个人犹如一幅画卷,然而他薄唇微启,一下子打碎了安静的画卷,“下着雪还跑那么远,回来估计又要喊腿疼,御医上次都说了,让她好好养着,就是不肯,还说宏文任性呢,宏文就是随她的性子才那么会折腾!贵太妃去了没有?”
“没去……”
赵栩冷哼道:“她倒是知道保重身体,偏你们家太后整天乐呵呵,充军流放的都没她能跑,一年到头,她来来回回城里城外,三千里都有了。”
宋宁擦了擦一脑门的汗,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主动跟主子爷说半个字。
京城雪大,人都不大愿意折腾,周盛寻了个管事嬷嬷,带着秋儿去后院安置,自己领着妲己去了舞姬住的听涛院。
原以为会在妲己脸上看到失望忐忑的神色,没想到少女静静听完,只是对他弯了弯眸子,柔声说道:“能离了教坊,已经很好了,王爷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少女笑容温柔,周盛只觉得心头被一泓清泉拂过,语气都不自觉放轻了,“像姑娘这样的人品容貌,王爷只要见了,一定会喜欢的,只是要先委屈姑娘一阵,老奴已经给姑娘打点好了,这边的管事嬷嬷……”
妲己眸中满是真挚的感激之色,看向周盛的眼神宛若冰湖碎裂,清泉涌出,让人忍不住想要屏住呼吸,好不惊扰眼前的美景。
有周盛打点,听涛院的管事嬷嬷也很有眼色,不仅把最好的空房腾了出来,还打发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过来伺候,一见妲己,两个丫头就老老实实地磕头,齐齐地叫了声小姐。
李家清廉,但上下也有几十来口仆役,李惜君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妲己没露出太意外的神色,只是叫了起,送走周盛,进了房门。
安王怕冷,冬天基本上不会设宴,听涛院的舞姬平日里都是懒惯了的,还有几个被安王幸过,只是没给名分,等闲的侍妾都不敢来惹她们。睡到日上三竿,听说新来了一个美人,还是大总管亲自送来的,立刻就有那自觉得宠的不乐意了。
然而妲己无论外头怎么叫,就是不开门,李惜君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为了家里的事情担惊受怕了不少日子,又在教坊吃了几天的苦,疲惫不堪,妲己这一觉就睡到了傍晚,期间有人来送饭都没理。
V384听着外头的叫门声,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它知道,妲己一贯是不爱和女人争锋的,她是个真正保守的小封建,却又是个格外霸气的小封建,信奉的是和女人争,不如争走那个女人的男人。
一盒烟抽完,V384对着外头吐了个烟圈,缩在妲己怀里,渐渐地也有了一点睡意,它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几个舞姬是真的气坏了,她们本来也没准备干什么,就是想瞧瞧新来的是什么来路,这连门都不肯开,是觉得她们会吃人吗?从管事嬷嬷那里知道是新来的跳羽衣舞的蓝翎,她们就更生气了。
羽衣七仙舞是水袖舞和扇子舞的复合舞,七个水袖舞姬最抢眼,其余都是边上舞扇的,之前走的那个蓝翎,就是在上次宴上得了王爷的青眼,被提拔上去,做了正经的侍妾。十几个舞姬为这个位置明争暗斗了半个冬天,结果让一个新来的摘了桃。
管事嬷嬷也不管,其实她这院子里谁得了王爷的宠爱都跟她没多大关系,那些丫头当着她的面嘴甜,背地里骂她老虔婆,她心里都是清楚的。
舞姬们气恼着,商量起来要给新来的一个教训,然而过了几日,都不见妲己来练习,问管事嬷嬷也没个理由,就在这会儿,外头来了人,说王爷晚上设宴招待几个朋友,让赶紧排好舞,尤其是王府最出名的羽衣七仙。
第73章 祸国殃民之色
管事嬷嬷都懵了,羽衣七仙差个蓝翎,一时半会儿的,让她去哪里变个人来?之前跳蓝翎的丫头得了王爷的青眼,是决计不会再操持旧行当的,更何况哪有主子设宴,让侍妾出来跳舞的道理。
但羽衣七仙舞,七个水袖舞姬是重中之重,寻个会跳的简单,但要够得上其余六个舞姬姿容的就很困难了,羽衣七仙化用的是天上七仙女的传说,身段容貌少了一星半点都不成,管事嬷嬷正急得团团转,忽然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来。
“嬷嬷,奴家这几日悄悄学了一点,或许能应一应急呢……”
管事嬷嬷看去,见是个姿容清丽的生面孔,她眯了眯眼睛,想起是那日跟着李姑娘来的,秋儿被看得紧张,努力地挺直脊背,管事嬷嬷打量了她几眼,拧着眉头说道:“府里的规矩知道吗?跟主子说话时,该怎么抬头,怎么笑,都清楚吗?”
秋儿小心地点了点头,管事嬷嬷也实在是找不到更好的人了,指着雪地上的空台子,说道:“暖一暖身子,从头跳一遍给我看,不会的地方赶紧说,到了上场的时候就晚了。”
台子上铺了毛毯,每日里是有下人打扫的,只是难免带一点泥泞,秋儿这几天一直偷偷观看几个比较勤奋的舞姬练舞,她天资极好,循着记忆,起手一甩并不存在的水袖,腰肢轻摆,回眸浅笑,步子从生涩到熟悉,宛若金莲一朵朵绽放开来。
饶是管事嬷嬷再挑剔,也没找出大差错来,对着小镜子正在补妆的红翎有些不满了,这个秋儿跳的并不是蓝翎的舞,而是她的,瞧着嬷嬷这个满意样子,估计会让她去补蓝翎的缺,让这个新来的跳她的位置,她在这个舞班也有三四年了,哪个位置都烂熟于心,但从领舞降成倒第二,谁也高兴不起来。
她轻哼一声,给了紫翎一个眼神,紫翎会意,连忙开口道:“嬷嬷,就是再急,也不能降低了要求不是?你瞧那丫头土里土气的,跳得再好,跟我们一起上去,不是丢人吗?”
台上的秋儿脸色一僵,随即似乎有些怯怯地看了紫翎一眼,这是她在教坊时屡试不爽的一招,可惜只换来管事嬷嬷越皱越深的眉头。
平心而论,紫翎的话是没错的,王府的舞姬虽然辛苦,但一应吃用都是好的,通身气派瞧着不像下人,倒像是谁家小姐的样子,秋儿生得不错,但是一脸小家子气,别说换下红翎,就是跳蓝翎,她也是不大乐意的。
可是,到底找不出第二个人选了。
管事嬷嬷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听一声清冽如水的少女声线入耳,“不如让我来试试吧。”
妲己从王府小院低矮的石花门后走出,身后两个小丫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管事嬷嬷之前已经见过她,却还是被狠狠地惊艳了一把,明明是一身素衣白裳,不施粉黛,然而她一出来,立刻把整个院子衬成了灰白,她那双明眸浅转,红唇微笑,就成了唯一的亮色。
管事嬷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态度不自觉恭敬起来,老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李姑娘,大冷的天,您怎么出来了?碧玉,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也不拦着姑娘!”
妲己身后的小丫头怯怯低头,“小姐是听说差了个人,才来的,我们哪里敢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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