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在意什么大不敬的,判了李氏一族贱籍,过了这一代,男为乞丐,女为娼妓,还不兴人家骂上几句?让他在意的是这次奏折事件,背后势必有人推手,要置李家于死地,李渠已经下狱,秋后就要处决,这其中定然有些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赵栩翻了翻被他挑出来的奏折,一共二十三封,他挑了一下眉,这个数目,正是他所能容忍的极限。
李渠的罪名是结党营私,滥用职权,他下狱之时牵连出一片边关武将,罪名有重有轻,从这一点来看,可能是他还知道些什么,但是没有查出来,幕后之人想要通过他的三个儿子之死,逼得李渠跳反,这是个明谋,他就算猜得到,可为了知道李渠隐瞒了什么,该判还是要判。
赵栩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他几乎是阴沉着脸打开了最上头的一封密折,朱笔一落,批了个准字。
将将到了傍晚,宋宁来问过两回,赵栩才起身,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去云华宫,朕答应了……” 他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自己忘了刚刚封嫔的美人叫什么名字。
第77章 祸国殃民之色
宋宁也愁着呢,太后不好管后宫,尤其主子爷头回幸人,知道了云华宫那位的身份,也只是派人来知会了一声,可他哪敢直说啊,听到赵栩这话,他小心地提醒道:“那位娘娘姓李,李惜君。”
赵栩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然而没有太深的印象,宋宁见他没有反应过来,也是无奈了,自家主子爷不是王爷,李惜君和柳家姑娘的名声传得再响,也落不进他的耳朵里。
想不起来,宋宁也没有赶着主子兴头上煞风景的胆子,从乾元宫到云华宫几步路的距离,连辇车都不用,赵栩换了一身白底金绣的袍服,也不罩外衣,只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步子匆匆,走到一半,却又是一顿脚,对宋宁道:“去取那对雀尾步摇来。”
宋宁有些惊讶,但还是吩咐了小太监去开赵栩的私库,赵栩把装着步摇的盒子拿在手里,心里才算是踏实了一点,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觉得空着手去见美人不好,即便云华宫的库房里有更多的好东西。
外头又下过了一场雪,新制的冬靴踏在雪地上,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瞧见云华宫的光亮,想着美人再等,赵栩的步子比往常快了几分。
妲己是穿着件素衣来接驾的,简单的服饰更加显出李惜君的美貌,素衣白裳,黛眉墨发,别有一番景致,赵栩几步上前,不让她行礼,摸到她手心冰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冷,云华宫不是有地龙吗?怎么不教他们烧来取暖?”
妲己轻声说道:“久不用了,还没通起来,说是明日就好了,而且点了炭盆,也不算冷。”
赵栩把她的手握到怀里,一边给她暖着,一边带着她朝寝殿的方向走,口中道:“明日地龙烧起来,不可再用炭盆了,那东西点着人容易发干,尤其现在是冬天,母后一直不爱用,一早起来鼻子里都不通气,干得要死。”
他说着,妲己也就安安静静地听着,到了寝殿,果然一股炭火气扑面而来,赵栩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说什么,把手里的盒子打开,取下妲己头上的步摇,有些不大顺手地给她簪上。
“还是昨天的首饰,没去看库房?”赵栩注意到了妲己的发鬓,开口道。
妲己摇摇头,轻声说道:“主子不喜欢,明日妾身去换就是了,是红巧说库房里的首饰大半都是过往的妃嫔所有,有的是前朝制式,有的同妾身品级不相匹配,妾身懒怠让人去一件件挑出来,不如就这样了。”
赵栩眼前只剩娇美红唇开开合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声音微哑道:“你怎么打扮都好看,你戴什么,朕看什么……”
妲己眸子微微弯了弯,眉头还是微蹙着,赵栩虽然觉得美人蹙眉也美得让人心折,但还是开口道:“从昨日起你就一直满腹心事的样子,怎么了?朕不是幽王,不会烽火戏诸侯,要如何让美人展颜?”
明明是调笑的语气,然而赵栩面上扯不起一丝玩笑的神色,薄唇开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连带着说出来的话也格外带着些戾气。
赵栩这话一出,就觉得不好,他连忙又放缓了一点声音,“是你家人,他们在王府吗?朕明日就让宏文送他们过来,和你见一见,可好?”
妲己轻咬下唇,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她看了一眼边上知情的主事宫女红巧,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低下头,似乎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赵栩挑眉,对宋宁一摆手,宋宁会意,连忙不动声色地让周遭宫人都退下,自己也低着头顺边退了出去,妲己的脸色越发苍白,人都退出了殿外,她低垂下眼帘,跪在地上。
“主子,妾不是有意隐瞒……妾一家不在王府,妾父身在牢狱,妾兄流放在途,妾……是王府周总管几日之前从教坊带到王府的。”
赵栩刚才有猜测,这会儿也不过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他的脸色甚至未见太多变化,只是沉声道:“昨日承宠,你为何不说?”
这话几乎有些尖锐,惹得少女眼里泛上一片泪花,苍白的脸庞上泛起羞红,似乎是被戳破了什么心事似的。
“妾是想着,想着……”
赵栩忙了一天的公务,这会儿头都疼了起来,他按了按眉心,道:“朕这些日子撤下的官员不少,连着几桩大案,你父兄所居何职,犯的是哪个案子?”
妲己轻咬下唇,“家父李渠,曾拜兵部尚书,三位兄长只有长兄李瑜在大理寺任职,二兄……”
她话未说完,就见赵栩的脸色沉了下来,负手来回走了几圈,他眉头越蹙越深,袍袖一拂,竟然直接走了。
红巧急忙进来,见妲己苍白着脸色跪在地上,好半天才像反应过来了似的,一点点起身,她连忙上去扶她,口中忍不住说道:“娘娘你太不会挑时候了,奴婢之前都说,您等侍寝过后,主子爷那个时候肯定最好说话……”
妲己低头擦去眼底的泪,红唇微撇,这都是哪来的想法,男人在床上是好说话,可下了床,脑子也就回来了,想起之前种种,除非是个傻的,不然哪有不觉得自己被算计了的?一次如此,两次如此,再好的情分也给消磨干净了。
V384比较能理解妲己,可还是有些担心,【他要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怎么办?】
妲己拨弄了一下V384的玉身,语气凉凉的,“我要的就是他走。”
她之前也没想到一个二十来岁的帝王居然会是一只童子鸡,没碰过女人,也就无从比较,这种情况下,做他的第一个女人反而是个不好的开局,赵栩和嬴昭不同,嬴昭尚未定鼎天下,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自然会喜欢越姬那样如同无根浮萍的女人,赵栩生在盛世皇朝,年少掌权,对他来说,最好的是得不到。
别说是作为舞姬被带回来的李惜君,就是好端端的官家小姐,也没有能让赵栩多看一眼的本钱,他能得到的太多了,之前没有,只是他不想而已。
赵栩从云华宫出来,迎头一股寒风扑面,身上的披风被内殿的暖意熏染得松软,一下子被寒风吹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宋宁猜得到里头发生了什么,这会儿也不敢惹赵栩的话头,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赵栩缓了过来,有些不快道:“回宫。”
才走了几步路,又冷声说道:“寻几个宫人来,要相貌好的。”
宋宁连忙应是,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让身后的小太监跟上赵栩,自己落后几步,亲自去安排。
之前太后就送来过好几个漂亮的宫人,个个规矩好模样好,王爷过来问了好几回,他是一个也不敢给,眼看着蹉跎了快两年,可算是看到亮光了。
宋宁挑了八个拔尖的宫人,赵栩前脚刚回到乾元宫,后脚人就送了过来,他这会儿一肚子火气,冷眼瞧着几个宫人规规矩矩站成一排,火气就更大了,“宋宁,人怎么还没送来?”
宋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赵栩想差了,他张了张嘴,小声地说道:“主子爷,这是太后前一阵送来的……”
赵栩目光落在面前的一排宫人脸上,平心而论,若没有见过李惜君,这些宫人确实都算得上美人,可他刚从云华宫出来,看谁都丑上三分,勉强多看了几眼,目光落在第一个宫人脸上,皱着眉头摆摆手。
宋宁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带着宫人们退了下去,赵栩召幸宫人只是因为恼火,挑了个清秀看得过眼的,还没开口,那宫人就娇娇柔柔行了一个小礼,柔声说道:“奴婢给主子爷更衣。”
刻意的娇柔女声听得赵栩浑身不自在,他轻咳一声,道:“不忙,叫什么名字?”
“奴婢的名字是太后给起的,叫雪杏,主子爷……”宫人微微抬起头,美目含羞带怯,看了赵栩一眼。
赵栩忍不住拧了拧眉,只觉得这视线格外地刻意,比起昨天他见过的那种温婉姿态,简直算得上粗鲁了。
但他还是没动,只让雪杏过来给他更衣,他的视线落在雪杏的手上,倒还算得上白皙的一双手,但随即,白皙的手顺着他的衣襟,抚摸了一下他的后腰,另一只手黏黏腻腻地滑过他的胸膛,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雪杏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
落在身上的手极端刻意地撩拨着,赵栩却没有感觉到一点快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头到脚刷了一遍,连带着那张只是清秀的脸庞上娇羞神色都造作得让人作呕。
强忍着不适,他让自己的视线落在雪杏的胸前,侍寝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雪白外裳内裹桃红的亵衣,也不知道是怎么折腾的,雪杏的外裳已经半褪,露出一节白皙的锁骨和臂膀,迎面而来一股和昨日没有多大区别的馨香。
赵栩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靠近,他的目光就落到了雪杏的锁骨处,昨日他触碰到的,明明是一片极为精致的部位,从上到下一片凝白无暇,可眼前的皮肤不止没有昨日的白皙,更粗糙了许多,隐隐约约能瞧见一层细密的汗毛。
一股强烈的反感涌上,赵栩这下是完全冷下了脸,一把推开就要解开他中衣的雪杏,“滚出去。”
第78章 祸国殃民之色
宋宁守在外面,原本以为能松一口气,不想一刻钟都不到,雪杏就眼泪汪汪地被赶了出来,里头传来赵栩的怒喝声:“宋宁!”
赵栩平时虽然脾气也不是很软和,但很少发火,宋宁苦了脸,小心翼翼地进殿,还没走几步,一只茶盏摔在了他面前的地上,这会儿是冬天,地上一层厚厚的毯子,茶盏连个动静都没发出来,就顺着他的脚滚落在一边,然而宋宁心里更忐忑了。
“主子爷,是那丫头有什么让您不顺意的地方,还是……”
赵栩砸了个茶盏,火气也散了些许,他说不出“朕觉得那个宫人不好看”之类的话,心里更加憋屈了,要说他对李惜君有什么感情,那是假的,他气恼的是被欺瞒,原本想着随意幸个宫人,冷怠冷怠她,可真见了,连嘴都下不去。
他说不出口,宋宁却是会察言观色的,其实就是不去揣摩,他也清楚自家主子爷的心思,就是寻常颜色,到手也得稀罕几天呢,何况是李姑娘那样的美人,哪有人品着佳肴,滋味正鲜,喝得下去白粥的。
说起来,他跟了两任主子,见过的美人无数,可就是柳家那位和李姑娘齐名的美人,容貌差了一线不说,也没有人家一颦一笑动人的姿态。
赵栩冷着脸,摆摆手,宋宁松了一口气,起身,弓着背来到赵栩的身侧,侍候他衣冠。
“其实要奴才说,李姑娘也真算得上可怜了,好端端一个官家小姐呢,主子爷也别恼,要是当时她没瞒,或回王府,或回教坊,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赵栩冷哼道:“朕又没要对她怎么样,她欺瞒于朕,你还替她说话!”
这就是没事了,宋宁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心里苦笑,他哪里是替人家李姑娘说话,他明明是给自家主子爷一个台阶下。
说是这么说,赵栩也没了回去的心情,打定主意冷上李惜君几日,好让她知晓自己的错处,赵栩还让宋宁把封嫔的圣旨拿来,就压在九龙雕纹的玉玺底下。
“明日不必去宣旨了,等朕下回去,看她认错的态度如何……先放着。”
宋宁应是,赵栩轻咳一声,道:“朕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她到底跟了朕,总也不能就这样打进冷宫,传出去,还要说朕多薄情。”
宋宁顿时严肃了神色,郑重地点头,他发誓自己是很相信自家主子爷说的每一个字的。
隔日上朝,赵栩眼皮底下仍旧是一片青黑,精神也不是太好,扫一眼御阶底下的文武百官,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让宋宁把昨日的折子分发下去。
其实平日根本没有这么麻烦,只是今日赵栩是有话要说的,昨天参李家的人里,大部分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官员,却也能看出几分朝中清流的痕迹,这也是他第一反应是有人要逼出李渠知道的一些事情,而非其他。
他对朝中的清流一向是很宽容的,这些人清廉自持,自成一个小圈子,但绝不会抱团行事,若在之前,出了这样的事,他除了当时气一气,也不会说什么,但是昨天辗转一晚,他还是改了已批的奏折,一早阴着脸来上朝。
御史大夫向承是第一个察觉到皇上不美妙的心情的,他站得不远不近,宋宁让几个小太监分发奏折的时候就略过了他,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果然等众人都收到了奏折,迎头一封硬壳的奏折就打到了他身上。
赵栩十五岁登基,到如今六年,执政经验增长的同时,也练就了一身投掷的本事,他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几乎只要没越过大殿第二根柱子的官员,指哪砸哪。
御史大夫差点没哭了,一脑门的汗也不敢擦,收了奏折出列,正正行了个大礼,跪伏在地上。
赵栩的声音不咸不淡的,“朕平日跟你们说没说过,有事直奏,不必拐弯抹角?”
何止是说过,这话简直要在文武百官耳朵里生了茧子,赵栩还在当太子时,就格外讨厌各种歌功颂德的废话,等登基了,每天收到各地兼带朝中官员呈上来的折子,大到洪涝疫病,小到乡里杀人,桩桩件件全要过眼,最气人的就是厚厚的几打奏折里,夹杂着许许多多没事找事,满篇溢美之词的废话折子,他简直想拿把刀把这些人都给劈了。
他登基之后一年,就为这事撤掉了将近四十多名爱在废话里夹杂正文,屡教不改的官员,之后朝中奏事都是有话直说,没话不奏,奏了也不会超过三页纸的。
御史大夫想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这次也没废话啊!十行字都不到,他删改了整整四遍,确定了删去一个字全文都会不连贯,才敢奏上去。
赵栩冷笑一声,说道:“李渠下狱,他的三个儿子也跟废人没什么两样,当朕是傻的,千里之遥一句大不敬之词,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全是顺风耳通天眼不成?还是说,结党营私的不止李渠,还有昨日上折子的所有官员?”
这话实在太重,御史大夫讷讷,不敢接话,赵栩也不要他接话,看一眼底下低着头的文武百官,他一字一句道:“朕这里,从来没什么法不责众的说法,这次权当是一个警告,下次再这样折折腾腾,别怪朕撤你们的职前,没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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