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官员对视一眼,就有一个按不住性子的想要出列,赵栩瞥了那人一眼,道:“王卿,你有话说?”
大理寺卿王绍立即出列,正三品的官员恰好在大殿第三根柱子之外,赵栩只看清了他的动作,没看清楚脸,也不耽误他说话,“李渠的案子是你审的,还是说,你没审清楚?”
王绍朝牌在前,行了一个礼,随即按捺不住地开口道:“回皇上的话,犯官李渠的案子确实是臣审理无误,可臣是同刑部孙尚书,御史中丞元大人一同审理,李渠之案牵连甚广,臣当时想要深挖下去,两位大人商议过后,决议结案,但在这之后臣又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大理寺卿王绍刚过而立之半,算是比较年轻的官员,这会儿高昂着头,把自己查到的事情徐徐道来,赵栩眯着眼睛,不多时,几个大殿第二根柱子之间的官员满头是汗地被点到名,弓着背出列。
本朝的兵部不似前朝,没有调度三军之权,主掌军籍,军械,军令,兼带各地驿站往来,没有战事时,可以算是主理军中后勤事务,权不算高,事务繁杂,结党营私这样的罪名,本来就和李渠这样的官员没什么边可沾。
王绍之前和李渠也没什么交情,只是几次审问下来,发觉他的性情耿直,虽然对各种罪名供认不讳,但其中总有些一问三不知的地方,只是当时审查牵连出的武将时,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也就忽略了不对劲的地方,直到前些日子,几个犯事武将的家眷辗转找到他府上,他问过话之后,真相才浮出水面。
这些武将背后确实有人串联,然而结党营私的人不是李渠,李渠不仅是替人背锅,这个锅背得连他自己都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自己干的。
王绍的话说完,赵栩的目光就落到了大殿正前方的户部尚书柳尚先身上,柳尚先这会儿也顾不得太多了,一步出列,怒声道:“王绍!说话做事要讲证据,就凭几个犯官亲眷的话,你就敢定老夫的罪名吗?”
王绍不敢定,这也是他想让李渠开口的原因,李渠之前并没有想到自己是替人背锅,然而之后就算猜到了,他也不敢再说,因为柳尚先用的是他的驿站人手同边关互通消息,这个工程极为浩大,如果不是确定了李渠的性情,连王绍也会觉得他和柳尚先是串通好的,不然怎么可能会有人连自己手底下的人手全成了别人的马前卒都不知情?
本来这罪也是大罪,可赶上前些日子皇上抽风,减轻了许多刑罚,他不说,罪名已经判定,死也就死他一个,无关家眷生死,说了就是欺君之罪,旧事重提,哪有上一次的运气,赦去株连九族的大罪。
赵栩摆摆手,心里怒意升腾,他的脸色反而冷得近乎平静,丞相年老不管事,他这几年忙得脚不沾地,原本想等丞相告老,提柳尚先上来为他办事,顺便给自家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弟弟一门强有力的姻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准备重用柳家了,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柳尚先急于洗白自己,毅然决然之下,推出了李渠顶锅。
想通关节,他也不去听柳尚先的解释了,只是道:“此事交由刑部审查,一个月内,给朕一个结果,下朝。”
柳尚先的脸色顿时灰如尘土,宋宁跟上赵栩,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轻咳一声,道:“去云华宫。”
第79章 祸国殃民之色
太后是不管事的,知道了李惜君的身份,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可惜,就没再准备见她,带着柳家小姐去城外寺庙上香。
宫里最是世态炎凉的地方,昨日赵栩拂袖而去,今早太后闭门不见,云华宫的宫人背地里早就嘀咕起来了,只是到底没敢在妲己面前露出什么,主事宫女红巧原也没想和这个一进宫就失了宠的娘娘再扯上什么关系了,按着主子的性子,大约也不会让她再住云华宫这样的金贵地方。
然而看着少女垂目落泪的模样,她也不知道怎么地,心里就软了下来,哄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又让人去熬了粥水来给她压惊。
妲己这一夜就没怎么睡,虽然她心里是不大在意赵栩是走是留的,更不在意什么太后见不见她,但是总要做出个样子来,一口一口喝着红巧端来的白粥,温热的食物落进胃袋,暖洋洋的热意延伸至四肢百骸,妲己微微眯了眯眼,她若是原身在这里,都想团在被褥里打几个滚了。
红巧瞧着,心里就莫名多了几分怜意,柔声安抚在她看来十分委屈无助的少女,“主子一向是嘴硬心软的人,娘娘只把心安下来,等过了气头,就是……主子也不会对娘娘怎么样的。”
墨发垂在脸颊两侧,妲己轻轻地点头,嗯了一声,看上去柔软而清澈,就像是某种娇养长大的小动物,红巧几乎想要上手摸一摸她顺顺滑滑的发丝,好算在伸手之前反应了过来,改道为妲己添一勺热粥。
粥还没过半,外间就传来了小太监稍微有些尖锐的声音,妲己脸色微白了一下,还是拢了件外裳,起身出去接驾。
赵栩的心情其实并不是很好,挑挑拣拣一年多,好不容易给自家弟弟定了个还算不错的婚事,太后有多喜欢那个规规矩矩的柳家小姐,他也是清楚的,这下折掉一个户部尚书并未来丞相不算,连亲王妃都得重新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事情发现得早,撤一个尚书不算很大的事,撤丞相,就是他执政期间的一道污点了。
柳尚先执掌户部整二十年,弟子门生不少,但要提拔出一个背景干净又能办事的,不比换个兵部尚书好多少,可以遇见他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不仅要兼任皇帝,兵部尚书,还要再加一个户部。
心情不好,脸色也就好不起来,加上妲己接驾接得磨磨蹭蹭,他的眉头也就蹙得更深了,冷冷地看着她,“穿得这么素淡,提前替你爹守孝吗?”
妲己一怔,随即低下头,“妾这就去换。”
“算了,”赵栩摆摆手走在前头,示意宋宁和红巧不必带着人往里跟了,妲己咬唇看了一眼面露担心之色的红巧,跟在赵栩的身后。
进到内殿,赵栩把身上的披风解了,扔在一边,他不好皮草锦缎,披风是最简单的玄色布料,上绣明黄九龙,底下缀着一圈简单的云纹,比先帝省钱多了。
“给朕倒杯茶。”赵栩的坐姿很刻板,一只手落在桌案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倒是没那么冷了,带着点疲惫。
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妲己低着头撤了,取了新茶叶给他泡茶,李惜君对茶道是很精通的,姿势也好,赵栩起初是眯着眼的,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坐直了身子,目光从茶具落到了她玉白的手指上。
昨日那雪杏的手也白,只是似乎不是这样的凝白,她的手指也好看,精致得仿佛是积年的老匠耐着性子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一样,热茶香气氤氲开来,衬着眼前的人几乎不似个活物。
赵栩端着茶,蹙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茶盏轻拂,抿了一口,瞥一眼身侧的妲己,语气缓了一些,说道:“今日朝上,为你父亲的事情争吵个不休,大理寺卿要为你父翻案,牵出户部柳尚先……”
他说话的声音不快不慢,自有一股刻板的规矩,然而眼神却一点也不规矩,时而落在妲己的脸上,看她神色,时而又不知想到什么,落在她的胸前,腰后,腿弯。
李惜君是个不知人事的少女,按说被这样肆意地打量,早就要生气,可他口里不紧不慢说着的,却是关乎李父生死的话,妲己轻咬下唇,一言不发地由他打量,只是浅浅的红晕蔓延上两颊。
“这案子现下重审,不过说起来,就是李渠他没犯结党营私之罪,兵部掌管天下各道驿站来往,他的人倒是全替别人做起事来了,治他个渎职之罪也是轻的,朕觉得他也有可能是柳尚先的同党。”
赵栩说着,冷哼一声,目光落在妲己的身上,如果要是宋宁在这里,他立刻就能瞧出来,这是不生气了,就想吓唬吓唬的意思,然而妲己脸色一白,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眼泪簌簌,“主子,妾父亲不可能做下这样的事情,他连替别人背了黑锅都不知道,他……”
那一跪着实不轻,加上妲己跪得急了,额角正好磕到桌案上,赵栩听着声音都觉得疼,也没了逗弄她的心思,“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都哪学的规矩!起来!”
嘴里说着斥责的话,赵栩的眉毛又蹙了起来,握到妲己手心冰凉,忍不住又道:“大冷的天,衣服也不好好穿,说着话说跪就跪,病了怎么办?”
妃嫔自残也是株连九族之罪,权看追不追究,这话滚到了嘴边,赵栩还是咽了下去,这么不经玩笑,他怕真说了,又吓着她。
妲己的睫毛颤了颤,“妾,妾知错了。”
说了这么多话,赵栩为的就是听到这一句,他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父亲的事已经在查,朕上次就没兴连坐,这回要是能查出他只是渎职,也不会再加刑罚……这次朕就原谅你,再有下次,再敢欺瞒于朕,这云华宫你也不必搬了,朕直接让人把清心殿的牌匾摘来挂上,就地画个冷宫。”
本朝是没有冷宫的,从高祖起,后宫里不大有妃嫔入住,更别提修缮失宠妃嫔的住所了,到了先帝那会儿,觉得冷宫又占地方又废人手打理,直接改做清心殿,用作盛夏之时,消暑之用,只是宫里老话改不掉,仍旧把清心殿叫做冷宫。
赵栩说完,自觉并没有失去威严,轻咳一声,说道:“你既然认错了,朕也原谅你了,那……给朕更衣吧。”
这话说的V384差点没笑出声来,它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一脸冷淡的皇帝刚一进殿,目光就在妲己身上打转,还自以为别人不知道,一会儿瞄一眼,一会儿瞄一眼的。
妲己眉眼微低,目光流转,视线落在赵栩的身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点红晕,赵栩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龙袍的下摆,说道:“先,说,说点什么。”
“主子能明察秋毫,妾心里很感激……”仿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少女轻柔的声音显得有些干巴巴的,然而就是这样带着紧张和青涩的话语,却听得赵栩目光微暗。
“之前在宏文府上,朕记得你跳的是羽衣七仙舞?”
妲己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赵栩哑声说道:“仙子失却羽衣,只得委身凡人,你说,若是你父亲没犯事,你是不是也就不会辗转进了王府,被朕带回来?”
这话里带着些许玩笑的意思,妲己微微低下头,轻声细语道:“妾不是什么仙子,若父亲不曾犯事,正定开春嫁入成平侯府,也非世子之妻,二公子无官无职,能得主子宠爱,是妾的幸事。”
赵栩不信,母后一辈子被捧在手里,养得四五十岁性情还宛若少女,就这样了,还要时常嫌弃父皇当年轻薄,不得不封了表妹做贵妃,妻妾之别正如天堑,就是那位尊贵了半生的皇贵妃,也要常常说自己当年短视,宁做官家妻,不做皇家妾。
然而他也没多计较,只是微微眯了眼睛,由得妲己从生疏到微微熟悉,替他更衣。
冬日的衣裳厚重,赵栩也不是多配合的人,他连伸开双臂都懒怠,妲己废了好半天的劲,才替他脱至中衣,这会儿他就感觉到冷了,一边朝内室走,一边说道:“昨天就说通地龙,今天怎么还的点着炭盆?就是银丝炭烧起来也有一股烟,闻着都头疼,这里点的是什么?这个烟……这什么炭?一团团的,还潮,是雪里返潮了是怎么的?窗户还开着,朕就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妲己在他身后,眉头微微挑了起来,舌尖舔过唇瓣,眸子里微微带起一丝笑意,赵栩只觉得背后冷风阵阵,忍不住拢了拢衣襟。
第80章 祸国殃民之色
外间虽然下着雪,天色灰蒙蒙的,也掩盖不了还是白日的事实,若在平时,赵栩是做不出白日宣淫这种事情的,可他到底是只刚刚开荤的童子鸡,食髓知味,也就顾不上什么规矩了。
叫过两回水,赵栩唤了宫人进来更衣,瞥一眼半枕在被褥里的美人,耳根有些发热,面上还是一贯的冷意迫人,只道:“让宋宁把折子送来,朕就在这里批。”
寝殿内室通风过后,还残留了一点银丝炭的烟火气,赵栩不大爱闻这种味道,但他昨日才冷了妲己,若是只在这里停留一个中午就走,传出去还不知道要是什么样子,何况……他其实也不大舍得回去那个冰冷冷的乾元宫。
父皇母后恩爱,对皇子的教育却不曾松懈,他自小即封太子,和大御所有的皇子一样,自五岁入学,从凌晨到傍晚,从冬夏到春秋,年节不假,直到十五岁那年登基,才不必再入学堂,但事务却更加地多了。
自小严格的教育让他几乎没有和外人亲近的机会,就是母后,也更疼爱弟弟一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有些渴求肌肤的温度和触感的。
红巧松了一口气,连忙出去叫宋宁,赵栩更衣的时候,妲己也批了一件衣裳起身,他摆摆手,“歇着吧,能睡就睡一会儿,你也累了。”
V384有些无语,这个人到底是怎么能顶着一张纵欲之后的脸庞,厚颜无耻地说别人累的?不过拉了一下好感度面板,它也就满意了,昨天没看好感度,它也不知道赵栩的好感度是什么时候升到四十点的,要是因为刚刚的欢愉,那这个皇帝实在不能好了。
妲己眉眼流转,半撑着身子替赵栩正了正腰带,赵栩轻咳一声,别开了视线,没有注意到妲己在他的手背上蹭了一记,V384却发现了,赵栩身上流失的阳气回复了不少,再过一会儿,他的脸色也该慢慢地好起来了。
妲己不这么做,V384都快要忘了,正常人和人身狐魂的妲己欢愉之后,阳气会被她无意识吸收掉,主要是除了第二个世界的秦王之外,要么遇到的就是姬凤那样阳气四溢的男人,要么就是妲己格外留手,要么……就像是白倾那样,段位比妲己还要高一点的强大妖兽了。
赵栩只觉得身子一热,还以为是食髓知味的反应,心里唾弃了一下自己,面上还是一副冷淡样子,等到宋宁把奏折送来,他红着耳根坐到桌案旁,就是不去看妲己。
赵栩的字很端正,偶尔有一点外露的笔锋,也会被他很快纠正过来,就像他这个人,先帝早逝,拖着一个性情天真的母后,一个整日不干正事的弟弟,面对一个皇朝的大摊子,他也实在锋芒毕露不起来。
妲己虽然并不是很困,还是小睡了一会儿,等她醒了,寝殿里侍候的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退了出去,赵栩仍旧端端正正地坐着,偶尔发出一点细小的响动,或是文镇微挪,或是笔端磕砚。
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赵栩没有抬头,又批了一封奏折,发觉砚台里的墨汁都被写完了,他本想叫宋宁进来,但妲己在穿衣,他就停下了笔,自己试着研墨。
过了一会儿,赵栩正想叫人,一只玉白的手就接过了雕刻精美的御墨和龙头砚,撇去砚台里稀稀拉拉的墨汁,倒了一点清水研磨了起来,他看了妲己一眼,发觉她研墨的手法不错,也就没再叫人,平心而论,他还有点喜欢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感觉。
墨汁研磨好,妲己又给赵栩重泡了一杯茶,茶水香气氤氲开来,驱散了银丝炭淡淡的烟火气,赵栩别开视线,哼道:“敢在朕面前睡得这么舒坦的,除了母后也只有你,要是换成宏文,朕一巴掌早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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