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唐一路琢磨,已经看出点意思来了:“东哥,其实这个前后很对仗的,你看啊,‘流’和‘望’,是动词;西对东,骨对魂,而且啊,你倒着念一下,也完全对仗……”
倒过来是……魂东望骨西流。
肥唐说:“跟那些披枷进关的人是不是刚好合得上?人被流放,等于骨头被流到西边去了,但是魂是一直往东的,叶落归根呢,估计一直想回来。”
是这个理,但似乎又不会这么浮于表面。
叶流西沉不住气:“在这猜破头,也不如亲眼去看,反正我决定了,你也决定了,就今晚好了。”
肥唐莫名其妙,又觉得气氛诡异,顿了顿小心翼翼:“东哥,你们决定了什么啊?”
昌东说:“我们可能找到了进玉门关的通路了。”
肥唐哦了一声。
这态度出乎昌东的意料:“你要进吗?”
肥唐说:“进呗。”
他掰着手指头假设条件:“如果只你和西姐进,把我们都撇了,丁柳肯定要抓住我逼供,我能有啥好下场?如果你和西姐带着丁柳他们进了,只撇下我,丁柳肯定也不答应,我是进去鉴宝的专家,现在要进关了,我跑了,她能让?”
“反正,”他一副挺委屈的样子,“你和西姐罩着点我呗。”
——
下午,丁柳他们也回来了,听说要进关,一口答应,即便昌东提醒说可能有危险也无所谓,丁柳甚至说了句:“终于能来点刺激的了。”
昌东吩咐他们:“至少带两天的干粮、紧要的装备还有趁手的家伙,到时候都坐我的车。”
丁柳不高兴:“为什么?只有你的车能进关吗,五个人乘一辆,太挤了。”
昌东说:“不是只有我的车能进关,是只有流西开的车能进去——除了她,我们都是货。”
这是最保险的推测,那个神棍说“从来没听说谁进去过”,传说故事里,胡商也是跟着跟着,忽然失去了目标,风沙触手又会驱赶那些误入的人……
这关门,恐怕是认人的。
——
日落前,一切准备就绪。
昌东沿着早前做的记号,一路把车开到那个土疙瘩做成的箭头前。
这里雅丹林立,地面起伏不平,更让人不安的是:之前天黑的时候没看清楚,前方不远处,雅丹土台高达20多米,而且龙身横亘近百米。
昌东就在这里停车,推开车门,把针管里事先抽好的血推滴下去。
丁柳有点莫名,不知道为什么要开到这种地形的绝处:“然后呢?”
昌东说:“等。”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起风了。
这一次,风沙比任何一次都大,狂暴的风声似乎是在地面卷扫,车窗嗡嗡震响,有白色的光道闪烁不停——这是大风和雅丹中的盐磷元素相撞而产生的自然现象。
光影变换,风声呜咽不绝,把整个车子周围映衬得如同鬼蜮,昌东下了车,和叶流西交换位置。
叶流西手握紧方向盘,睁大眼睛往前看,设想里,会看到巨大的门洞,但没有,只有雅丹。
又一阵大风飚过,几吨重的越野居然车身打飘,丁柳有点害怕,问:“车子会被风掀翻吗?”
昌东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身体贴近座位,去感受车身的震动。
“流西?”
“嗯。”
“最大的风,是从前头来的。”
前头是20余米高的雅丹,按照以往的扎营原则,那该是挡风的。
叶流西的心猛跳起来,说了句:“抓稳了。”
她踩下油门。
车光映处,矗立的雅丹土台如同迅速扑车的巨兽,丁柳尖叫起来:“干什么!你这是自杀!自……”
来不及去拉叶流西了,丁柳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冲上脸——
预想中的的碰撞没有发生,车子狂飙不停,直到忽然有个人影直扑到车前,被撞飞出去。
叶流西猛然刹车。
风声消失了,一时间也辨不清周遭是个什么环境,一车的人惊魂不定,滞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叶流西解开安全带:“我刚好像撞到人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昌东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了句:“先别。”
他关掉车灯。
外头一片漆黑。
车顶传来哧拉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过了会,那个东西壁虎样爬到昌东一侧的车窗上,精瘦,硕大的头颅生硬地吱呀转着,按在窗上的手,如同医院放射科cr胶片拍出的手骨,指节森然。
第44章 荒村
车里死一样静,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个东西还在爬,从侧窗爬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手足拖过的地方,留下粘液似的拖痕。
这个角度看,是个人形,却分外瘦,像是骷髅上裹了层皮。
叶流西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们都不动,它会自己离开吗?”
昌东低声回答:“试试看吧。”
肥唐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打颤声,怕遭人嫌,赶紧死咬牙关,身边的丁柳窸窸窣窣,在挎包里掏着什么,高深低声问了句:“找什么?”
“干爹给的,枪。”
原来有枪啊,肥唐安心些了。
昌东回头,吩咐了句:“别开,你不知道外头这东西有多少,万一伤了车,又引来更多的,就麻烦了。”
日!还会有更多?肥唐手心都出汗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东西忽然抬起头,再然后,头如摆锤,向着挡风玻璃狠狠砸过来。
昌东吼:“开车!”
车灯刹那全亮,叶流西油门踩到底,车身直飚出去,那东西嗷呜一声,先撞上挡风玻璃,又从车前盖上滚翻下去,肥唐一声痛快的“去他妈的”还没出喉,就见一只枯手从车前抓出,那东西又翻上来了,整个身子似乎粘在车前盖上,左甩右甩,就是甩不出去,而且还不断往上爬,爬到近前时,蓦地抬头。
正面相对,獠牙森森,尖利的牙齿间浸血色,还在不断往下滴涎水。
叶流西大骂:“操。”
烦躁之下顾此失彼,对付不了这玩意又没法专心看路,前方突然又有黑影,她急打方向盘,昌东侧身扶住方向盘,说:“我来开。”
叶流西松开手,两人在疾驰摇摆的车上快速换座,昌东这头刚坐定,她已经抽出刀,一把揿下车窗,手抓住防撞杆,半个身子探出去。
那东西似乎察觉了,猛然转头,速度极快,向着侧面急速扑爬。
昌东猛打方向盘,吼:“抓住她!”
高深、丁柳和肥唐居然同时听懂了,说时迟那时快,三人几乎是一起往前扑,高深抱住了叶流西的腿,肥唐来不及反应,抱住了高深的腰,丁柳扑了个空,又跌回到后座。
车身猛甩,那东西抓攀不稳,叶流西正被晃得晕眩,忽然看见一只枯手就在眼前,想也不想,一刀劈斩,瞬间又被拽回车里。
丁柳急回头看,那东西砸滚在地上,车速不停,很快落在背后看不见了。
……
车子急速向前,车里一片静,眼前人叠人,人抱人,好生滑稽,丁柳一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声里,几个人各归各位,车窗外,靠近后视镜的地方,兀自粘着一只断手,随着车身的晃动颤颤巍巍。
叶流西拿刀背将断手砸落,然后揿上窗。
车外归于宁静,车光照处,是看不到尽头的戈壁滩。
昌东再开了一段之后,停车。
几个人或歪或靠,都不想说话,过了会,丁柳问:“吃糖吗?”
她拆了袋彩虹糖,每个人分了两颗,叶流西正嫌嘴里没味道,糖送进来抿住,甜酸气直冲脑门。
昌东说她:“太鲁莽了。”
叶流西翻他白眼:“本能反应……还说呢,差点把我腰给甩断了。”
丁柳问:“那是什么东西啊?”
又不安地回望:“不会跟上来吧?”
肥唐脑袋倚着车窗,目光呆滞,喃喃说:“不知道。”
高深突然想到什么:“咱们还在白龙堆吗?”
——
显然不在了,否则以刚刚的直闯狂飙,形同自杀,早撞上无处不在的雅丹土台了。
昌东说:“可能已经进关了。”
刚进来就吃了一记下马威,也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来历,肥唐反应过来:“那……东哥,那个门呢?”
昌东留心了一下车外的动静,确信没什么异样,打开车门下车。
不知道门在哪,四面都是粗砂砾石的荒漠,很远的地方有起伏的戈壁山,山顶尖上蹭着一牙月,边上有稀淡的云拥靠,惊险之后,心里居然生出无限温柔意味来。
昌东说:“暂时找不到门,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原地休息,我检一下车。待会先找路,有水就有绿洲,有绿洲就会有人。”
如果关内真的有活人的话,只能住在绿洲附近。
没人有异议,这里四面平,有异动的话会看得很清楚,高深爬上车顶,主动放哨。
昌东检查车子,车子最怕这样飚闯,加上那东西从车底爬到车身,不检一遍不放心。
丁柳倚着车屁股抽烟,有风吹来,乳白的烟气袅袅飘到高处,高深看见了,悄悄拿手去拢,攥紧了送到面前,除了味道,什么都没有。
叶流西拿手电照自己的刀,西瓜刀终究是切西瓜的,砍不了别的硬物,那一刀过后,刀刃都卷了边。
她往外走了几步,想找块石头来磨,可惜满地都是土疙瘩,不由心生憋闷,一脚踢飞两块。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肥唐嗫嚅的声音:“西姐。”
叶流西从地上捡起块骰子大小的石块,生硬地去磨卷了边的刃:“知道你想回去,但现在我也找不到门。你放心好了,真有危险,我会尽量顾着你的。”
她不作担保,只说尽量——世事难料,给别人给自己,都得留点余地。
肥唐说:“不是,西姐,其实我也不傻。刚那种情况,再多来几只,你们顾自己都来不及,哪还有精力顾我啊,换了我,也先顾我自己啊,我懂的。”
叶流西有点意外,她一屈指,把那块不顶事的小石块弹出老远:“那找我干嘛?”
肥唐耷拉着脑袋,蔫蔫说了句:“不想死,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变强,也来不及了。”
叶流西说:“怎么会,就三步。”
昌东检好车子,过来招呼两人上车,恰听到这番对答,不由停下,想听听怎么个三步法。
叶流西像个洗脑的,说:“首先,心理上要觉得自己很强。”
“管你是不是弱鸡,你都要认为自己很强,不管别人怎么看。”
昌东觉得,叶流西从心理上,一定觉得自己很有钱。
“其次,装。哪怕你不强,你也要装出气势来。虽然你不能打,真得逼上梁山,抱着头等人打吗?你也要吼、撕、掐、抓、踹,两军对阵为什么要比擂鼓,声势可以吓走人,懂吗?再说了,真打不过,抓他一脸血道道也好。”
“第三,真强,就三步。”她拍拍肥唐的肩膀,“你至少能速成两步,强不到一百,也能强六十呢。”
她提着刀往回走,一抬头看见昌东:“干嘛?”
昌东说:“没什么……我挺服气的。”
——
再次开车出发,昌东目的很明确,尽量往红柳、骆驼刺多的地方走。
沙漠里断水的旅人,有个找水的秘诀,就是从红柳根处往下挖,往往能挖出水来,这就说明底下有暗河,而暗河,都是由明的水道而来。
一路行进,倒还顺利,中途路过一小片胡杨林,昌东打着手电下车去看,胡杨树枝桠虽然光秃,但是树底下积了不少黄叶,一算时间,关内关外如果季节相同,现在也的确是胡杨落叶的时候。
这些树有水供养,是活的,看来大方向没错。
又开了了一段,叶流西忽然指向远处:“看!”
黑魆魆的一片,高低错落不平,虽然辨不清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树。
再往前些,昌东几乎可以笃定,那是个村子。
能看到屋子的轮廓,都是矮小的平顶,这是戈壁地区屋子的特点:无须排雨,还可以在屋顶晾晒东西。
车子渐近,这村子不大,地势高低不平,平地、坡上,都建有麦秸拌泥黄土夯墙的破屋,统共只十来间,有的门户大开,有些已然半塌,车光扫过黑洞洞的村道、墙根丛生的兔儿条、还有村口一棵六七米高的沙枣树。
昌东把车子停到村口处,为了听察动静,暂时熄火。
车子没了声响,周围反而安静得近乎可怕,这个村子,像是被人遗弃,鸡狗都没剩下一只。
丁柳低声喃喃了句:“荒村啊。”
高深想开车门,昌东说:“先别,不正常。”
高深愣了一下:“怎么说?”
昌东指那棵沙枣树,还有其它的灌木:“能长这些,说明这周围自成生态,已经是个绿洲了。戈壁沙漠里,绿洲太珍贵了,你想找活的东西,人也好,动物也好,只能在这。”
但是,这里安静得……太异样了。
丁柳忽然想到什么:“那刚刚那个怪东西,算活的吗?它会不会……也奔这儿来?”
肥唐看一座座黑漆漆的屋子,头皮发跳:“又说不定……已经藏在屋里了呢?”
昌东说:“那东西,好像没这个智商,有这种智商的话,就不会往行驶的车上扑了。”
他观察了一下村子,指了指半坡上一间看起来大而齐整的:“我们得先找地方歇脚,定下来再说。”
他把车子开上半坡,在门口不远处停下,下了车之后,先不急着进,让高深捡了几根木棍来,自己拿剪刀剪了件棉t的后幅,扯成布条,浸了汽油之后绑到棍头上,拿打火机小心地点燃。
火焰腾起,一时间空气烫热呛人,丁柳奇怪:“不是有手电吗?”
昌东说:“有些东西,怕火,但不怕手电。”
丁柳心头咯噔一声,赶紧接了过来。
昌东和叶流西先进,肥唐和丁柳在中间,高深殿后。
院子里七零八落,水缸倒翻,柴火乱堆,凳子、积灰的锅碗扔得到处都是,丁柳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忽然看到靠墙堆的柴火后头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吓地大叫:“那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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