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蕙娘格外愤怒,素来不与婆婆顶嘴的她,第一次同李氏大吵了起来。
“我这么做哪儿不对了?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家,若不是自己不检点,怎么会发生这种丢人事!再没见过哪个黄花大闺女长她那副样子。胸前鼓鼓囊囊,屁股又圆又大,一走三摇,哪个男人受得住她这样?老娘我活了这么大的岁数就没见过这种黄花大闺女,还不是和人私下苟且,招出祸来,遮掩不住,才拿了我燕姐儿做筏子!”
李氏容长脸,单眼皮,因为年纪大了,皮肤松弛,再加上人瘦,一层老皮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的面相看起来十分刻薄。
也确实如此,整条巷子里谁不知道姚家有个厉害的婆娘,将自己男人管得服服帖帖,男人死了,把持着家里,儿子媳妇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老货也是个泼辣的,谁敢说就不中听的,她就敢站在人家门前骂三天。尤其姚家有个做捕快的儿子,旁人再是不敢惹她。惹不起躲得起,久而久之明明是同一个巷子的住家,却是没人愿意上姚家的门。
“我再跟你说一遍苏慧娘,少来攀扯我燕姐儿,这事跟燕姐儿没关系,燕姐儿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会想到把你那妹妹骗到柳巷那种地方。我燕姐儿还要嫁人。下次再让我听见这话,我就让成儿休了你!”李氏叉着腰骂道。
蕙娘被婆婆的无耻惊怒了,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用你家休我,我自己走!”
李氏呵呵冷笑:“赶紧走,洪哥儿给我留下。我倒要看看就你那穷酸的爹,能养活一大家子人,还能养活你们两个有违妇道的女儿。对了,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蕙娘气得浑身直打颤,可从小的教养却让她做不出和人对骂厮打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她的婆婆,她男人的娘。
她抹了一把眼泪,扭身就去箱笼里收拾东西,打算带着妹妹小宝和洪哥儿回娘家去。这次男人若是再来求她,她是万万不会回来了,她就不信她带着妹妹就不能在这世上存活。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男声突然在门外响起。
“这是怎么了?娘,你又干什么了?”
却是蕙娘的男人姚成回来了。
姚成是晋州治下林云县县衙的一名捕快,林家世代为吏役,这捕快的位置是姚老爹传给他的。虽是身份低了些,但架不住是个吃皇粮的,且捕快历来灰色收入多,所以姚家的家境还算不错,不然当年苏秀才也不会将大女儿嫁到姚家来。
苏家虽有个秀才,但家境不好,苏秀才在私塾坐馆教书,每月只有二两银子,却要养着家中数十口人。早先家里人口少,日子过得紧凑了些,倒也将将能过。可自打苏慧娘的哥哥苏玉成成了亲,又连着生了三个孩子,苏家的日子就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当年苏慧娘之所以会嫁到姚家,就是因为姚家给的聘礼在一干提亲人中是最多的,这些聘礼刚好可以给苏玉成办婚事。苏慧娘本是不愿嫁到姚家来,可架不住爹娘愁眉苦脸,大哥一大把年纪还没成亲,再加上和姚成相了一面,觉得这男人还算不错,就嫁了过来。
成亲后,姚成爱重妻子,为人体贴,小两口恩恩爱爱,生活倒也幸福。唯独有一件不美的事,那就是姚成的娘李氏是个不好相与的。
不过凡事都有姚成在前面顶着,苏慧娘的日子过得倒也顺心。再加上肚皮还算争气,嫁过来当年便生了姚家的大孙子,这去年又怀上一胎,诞了一个哥儿,在姚家的地位越发稳固。
李氏偶尔想作,看着儿子和孙子的份上,也都会忍一忍。
偏巧的是苏家那边,自打大嫂朱氏进了门,就成日里在小姑子苏瑶娘身上动心思。连番闹了两场事,越发不像话,蕙娘心疼妹妹,又想着娘家不宽裕,就将妹妹接到了身边。
借口是让妹妹帮忙带外甥,反正以姚家的家境,多一个人吃饭也不算什么。
对此,李氏是乐见其成的。
她历来是个懒的,又娇惯女儿,心想有个人来帮儿媳妇干活也好。自打姚成当上了班头,李氏就拽起官太太的架子,可架不住人眼皮子浅惯了,舍不得掏钱买丫头,如今有个不要钱的丫头侍候,不是正好。
而瑶娘来到姚家,为人勤快,里里外外都能帮一把手,着实给蕙娘分担了不少家务。
按理说,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偏偏燕姐儿这丫头坏了事。
燕姐儿乃是李氏的幼女,素来得其宠爱,十四五岁的丫头成日里任事不干,性子还十分刁蛮任性。姚成做了快班的班头,免不了有手下因公事来家中找他,这其中有个叫做陈安的捕快,长得俊秀斯文,一表人才的,若不说是个捕快,别人还只当他是个读书人。
这陈安只来了两趟,燕姐儿便偷偷地看上了他。
可谁曾想妾有意,郎无情。陈安之所以会屡屡来姚家,恰恰是在姚家见到了瑶娘,对其心生爱慕之意,才会借故前来。
而这件事不知怎么被燕姐儿知道了。
燕姐儿人小心毒,从小接触的就是捕快这一行当的事,三教九流里的门道,她都清楚。便生了一计,将瑶娘骗去了良家女子不会涉足的柳巷,想借机坏了瑶娘的清誉。
悲剧由此而发生,瑶娘被不知名的强人坏了身子,才发生了之后的一切。
而姚家人之所以会清楚这其中的究竟,还是瑶娘发生了这事以后,姚成逼问燕姐儿,她自己说出来的。
不过她一口咬定了说只是戏弄戏弄瑶娘,并不是存心要害她。
可问题是谁相信呢?
燕姐儿有亲娘李氏做靠山,不过是挨了几顿斥骂这事便过了。蕙娘再生气,总不能把小姑子吃了。她倒也气得回了娘家,可姚成一再来求,又想着成日哭着要娘的明哥儿,蕙娘咬着牙还是回来了。
因为对妹妹的愧疚,再加上大嫂作天作地在家中闹腾,她一力坚持将瑶娘接到身边。可无一处是清净之地,苏家呆不得,这姚家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本来李氏还碍于心虚,默认瑶娘在家中住下,可也不知是燕姐儿在其中挑唆了什么,她越来越容不下瑶娘了,总说家中呆着这样一个人坏了姚家的门风。
可问题是,姚家还有门风吗?
屋里的瑶娘,听着外面的争吵声,面无表情地这么想着。
第3章
自打瑶娘的事发生以后,姚成便再不如之前那么顺从李氏了。
从衙门里回来,见媳妇气得浑身打颤,满脸都是泪水。他发了好大一通火,将李氏吼了出去。
可问题是,治标不治本。
但凡燕姐儿还在家中一日,但凡瑶娘还在姚家,但凡李氏还在,她总是还要闹腾的。
蕙娘呜呜地坐在床上哭着,哭自己的委屈,哭刻薄的婆婆,哭可怜的妹妹。
姚成站在一旁束手无措,他心疼媳妇,也可怜小姨子,可他总不能将他娘他妹妹都撵出去。姚家就他这么一个独子,他爹临终之前可是一再嘱咐让他好好孝顺娘,送妹妹出嫁。
“蕙娘,你打我一顿,狠狠地打我一顿,别在这么气自己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偌大一个男人蹲在那里,抱着脑袋直叹气。在外面也是威风凛凛的捕快,如今却是这样。认真说来,姚成一直待蕙娘很好,不然蕙娘和他的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你娘丧了良心,你那妹子也是个黑了心肝的,她们怎么能这样……”蕙娘哭得伤心欲绝。
她那妹妹,她那从小听话懂事的妹妹,打小就跟在她身后跟前跟后喊姐姐,懂事了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先拿来给她。为了她出嫁给她绣个盖头,偷偷瞒着家里做了两个月的荷包才换了一块儿好绸子。
明明大嫂明里暗里总是为难她,她还瞒着家里人不说,若不是那日她回娘家听隔壁家的满婶子透了两句口风,还不知道大嫂天天就寻思想将妹妹卖出去换个好价钱。
“蕙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
屋外,蕙娘泣不成声。
屋里,瑶娘泪流满面。
姚成哄了好一阵子,才将蕙娘哄住。
他殷勤地去打水来给蕙娘洗漱,蕙娘净了面,又重新将头发梳了一下。除了眼睛红肿得厉害,情绪倒是平复了不少,就是柳眉不展,显然瑶娘的事还是坠在她心头。
姚成叹了一口气,去了屋外。
天色也不早了,家中还是冷锅冷灶,以前还没成亲时从来不觉得,成亲后有温柔贤惠的蕙娘每日做好饭菜等着他,姚成竟觉得这一幕格外不能忍。
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心中就是一阵恼。
李氏是他娘,儿子再恼也不能对娘颐指气使,可燕姐儿……
姚成记得自己方才进院门时,看到西厢的门帘子动了一下。
小小年纪,心思恶毒,他怎么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好妹妹。
他几步来到西厢窗下,拍着窗子道:“你给我出来,做饭!”
屋里十分安静,过了一会儿,燕姐儿从门里磨磨蹭蹭出来了。
“哥,嫂子不闲着嘛。”
姚成冷笑:“你嫂子带着明哥儿,奶着洪哥儿,两个孩子都指着她。合则你一个做小姑的,成日还得你嫂子做好了饭等着请你来用?”
燕姐儿脸色不怎么好看:“不是还有瑶娘……”
姚成大吼一声:“你给我闭嘴,让你去做饭就去做饭!”
见哥哥怒成这样,燕姐儿也不敢再吱声,老老实实去厨房里做饭了。
李氏气得在上房那边梆梆梆地直敲窗子,儿子这话与其在对女儿说,不如说是说给她听的。
可气也没用,姚成素来孝顺,可真恼起来,李氏也不敢惹他。
燕姐儿一下一下地揪着手里菜,好生生的菜被她拽得稀巴烂。见姚成进屋去了,李氏偷偷地来到厨房,一进门就见女儿在霍霍菜。
“你哥真没骂错你,一个大姑娘家菜都择不好,你说你能干什么!”李氏一面骂,一面走过来将她赶到一旁去。
燕姐儿一把扔掉手里的烂菜叶子,满脸委屈道:“娘,你瞧瞧哥刚才对我那顿吼。搁我说当初就不该娶那苏慧娘,瞧瞧自她进了门,哥成什么样子了。凶我也就算了,他还吼娘你。”
李氏也生气,好生生的儿子如今向着媳妇,搁谁都窝火。只是她窝火也不会跟女儿说,那不是显得她特别没有面子。
“这苏家的女儿没一个好东西,娘若不把那苏慧娘休回去,给我哥再娶一房媳妇。反正咱家不缺那点聘礼银子,到时候指定不知道怎么孝顺您,拿您当老封君侍候着,也好过那苏慧娘成日不给您好脸。”
李氏斜了女儿一眼:“你给我少动这种念头,我就算不看中她苏慧娘,我还得看着我那两个孙子。娶个后娘回来,我明哥儿洪哥儿还往哪儿站?你这丫头就缺个后娘收拾你,成日不着五六。”
燕姐儿瘪着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什么时候把苏瑶娘弄走?搁这两口人在家,要吃咱家多少饭啊。最重要的是,有她在这家里,我还怎么让陈安哥哥娶我?”
李氏丢下手里的菜,回身戳了她脑门一下,骂道:“张口陈安,闭口陈安,他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竟做出这种缺德冒烟的事来。我跟你说,少跟那黑小子混在一处,一个大姑娘家成日跟几个小子混在一处,你到底还想不想嫁人了?”
她所说的那几个小子,都是住在附近几条街人家的后生,和燕姐儿从小一起长大。这燕姐儿打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又没人管,不喜欢和同龄女孩儿们玩在一处,倒喜欢和小子们玩。
“娘,我以后不跟他们一处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把这苏瑶娘弄走,等我和陈安哥哥的事定下,我就安心在家里备嫁哪儿也不去了。”
“大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李氏啐了一口,旋即愁眉苦脸起来:“我倒想让她走,可你嫂子还有你哥——”
说道,她顿了一下,又道:“明儿我上趟苏家去。”
燕姐儿顿时一拍巴掌,笑道:“娘,你真是我的好娘!”
瑶娘总觉得前世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大嫂朱氏像梦里一样来到姚家。
朱氏一进门就直奔小隔间里来了。
这间小隔间是从外面大通间里隔出来的,以前瑶娘不住在这里,而是和燕姐儿住在西厢。自打发生那件事后,蕙娘和姚成就特意从两人所住的这间房里,隔了一间房出来供瑶娘居住。
小隔间的光线不如外间,但也不差,有一扇小槅窗。窗下放着一张条桌,挨着墙边搁着一张架子床。床上挂着深青色的帐子,床脚放着一个柜子和两个箱笼。虽是简陋了些,但收拾得十分干净,瑶娘素来是个勤快的性子。
她刚把小宝哄睡将他放在床上,就听见身后有动静,扭头就见朱氏进来了,瑶娘的脸当即僵了一下。
朱氏每次见到小姑子,都有一种忍不住想感叹的冲动。
认真说来,苏家人中没有那种长得特别出众的人,哪怕是苏慧娘,也不过是清秀之姿,偏偏这苏瑶娘似乎聚集了苏家所有人的优点而生,简直就不像是苏家人。
一双含情目波光潋滟,一双弯月眉不描而黛,挺翘的鼻梁,娇艳的樱唇,再加上那一身肌肤胜雪的好皮子,朱氏每次看到都嫉妒得眼发红。
容貌且是其次,关键是那一身风流韵致。乍一看去不显,可细瞧就能瞧出来内容,让朱氏来看不去给富户人家当小妾,真是白屈了这副好相貌。
而朱氏这趟恰恰为这事而来。
想着胡老爷家开出的五十两银子的谢媒钱,朱氏的胖脸格外笑得灿烂。
也知晓上来就说这事,小姑子肯定要生恼,所以她是装模作样去看了看睡熟了的小宝,赞了几句这孩子长得真是好,像娘,才凑到瑶娘身边。
“瑶儿,你总归是苏家的女儿,总住在姚家也不像样子。爹和娘都想你了,若不今儿就跟大嫂家去吧?”
瑶娘打心底的厌恶这个大嫂,可朱氏既然进了苏家的大门,又给苏家生了三个孙子,她就得敬着,即使心中厌恶,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长嫂如母。
这是上辈子瑶娘的真实想法,所以对朱氏各种恶劣的行径格外容忍,可这辈子她却懒得做出这种样子来了。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伏低做小,怎么苦苦哀求,她大嫂都不会放弃将她卖了换银子的想法。
而家中,爹为人酸腐爱面子,娘虽疼她但不当家,大哥是个耳根子软听媳妇的,所以朱氏几乎当着苏家的半个家。
没人能救她,她只能自救。
依稀记得上辈子因为自己还想与她保持面上的一份和睦,听信了朱氏的话跟她回家,却差点没害小宝被他们送走,而自己也被打晕送到那胡老爷家做小妾。
幸好姐姐姐夫来得及时,才将她救了下来。
因为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而她未婚生子的事也被人传开了。胡老爷记恨她,说苏家出了个有失妇德的女儿,带着人要浸她猪笼。是姐姐逼着姐夫动用了衙门里的关系,又谎称她已经是王府里的下人,才将差点被浸猪笼的她救了回来。
及至之后,爹觉得她丢了苏家人的脸,不愿再认她。姐姐的婆婆也借机发作,她落得无处安身,只能去了王府做奶娘,才会发生那之后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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