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梨应了一声,心里却十分纳罕。
她被爸爸收养的时候也差不多十岁出头。为什么在这过去的十年里,她从没听爸爸提过一点儿过去?
也就是在酒会上认识了章耀华一家之后爸爸才有所改变,开始留意国内的信息,并且有了回国度假和探亲的打算。
再来就是碰到了秦强,爸爸知道了老家里还有一个无父无母的侄孙女。便是从那天起,爸爸变得有些焦躁、还有些患得患失,总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千方百计得要打听到这个侄孙女的近况。
再然后,就有了方才那个偶然且必然的相遇。
三个人走近了一栋民国味道浓厚的老房子。所谓“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随便一条南京老街上,竟然还保留着这样一栋梧桐树伴,红砖绿藤,镶嵌彩色琉璃窗的民国建筑。这栋建筑就像一个历史的见证者,承载了流年,也享尽了沧桑,
尤其是它的尖顶,即便需要维护修缮,但依旧精美绝伦,保留着现代工艺能以仿造和超越的经典。
秦彐森的脸上满是惆怅,木愣愣得站在院子门口,良久,才问身边的秦雪梨:“你是学建筑的,知道这种屋顶属于什么风格吗?”
“......”秦教授就是喜欢寓教于乐。
秦雪梨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结合她所学的专业给出答案:“爸爸,是西班牙风格的。”
答案是对的,然而迟迟听不到爸爸的夸奖。
秦彐森蹲下身子,看着院子里那一片秦梦阑早上烧元宝剩下来的灰烬,心里像捅进了无数尖韧,刺痛得手脚都在颤抖。这堆灰烬代表了谁,光是想到人名,想到他辜负了二十多年回过头来却只能面对一片灰烬,他都恨不得用真刀真枪结束了自己。
秦雪梨急忙跑过去扶他。低头一看,爸爸竟然哭了,眼眶红得仿佛泣出了血。
秦雪梨吃惊得大叫了一声,秘书henry也狂奔了过来,两个人围在他的身边,一脸焦急得关心着这个迷失了方向、迷失了人生的伤心人。
忽然,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拄着拐杖,一脸严肃得从房内走了出来。她老人家仇视得看了他们仨人一眼,用的是自己外孙女的口气,嗤之以鼻道:“在外面演什么苦情戏,有什么话,进来讲。”
“......”一脸疑惑的秦雪梨和一脸无辜的henry对视了一眼。
这都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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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抑的老房子里,外婆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红得发紫的嘴唇紧紧抿着,好像一张口就能喷出无数的口水来。
秦雪梨和秘书henry都被留在了门外,秦彐森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屋内,弯腰,屈膝,一声不发就扑通跪在了地上。
外婆没有发火,也没有喷口水,而是伸手捂住了嘴,嘤嘤得哭了起来。眼泪水沿着她的手指缝隙,洒落在腿上、沙发上。秦彐森以头撑地,一直伏地跪着,也是伤心得全身颤抖,迟迟不敢抬头。
两个人就这么无言相对了半晌,外婆率先发话了:“有件事我想了二十多年,怎么想也想不通。今天看到你,我明白了,我这个老太婆终于明白了啊。”梦阑身上有他的影子,尤其是眼睛,长得再像不过了。老人家再老,脑子再糊,连个串也该猜到里面缘故了。
秦彐森颤抖着抬起头来:“您说。”
“你还让我说!?秦彐森,你还有脸让我说!”外婆恨得牙直哆嗦,抄起手上的一筐野菜就砸了过去。
秦彐森被砸了一脸,脸上的悲痛却丝毫未减。
外婆气归气,气到一半还是免不了嚎啕大哭:“我的好女儿啊,真是又狠又聪明啊。她图什么啊,到底图什么啊?死了一了百了,为什么还要落下梦阑跟着我受苦受罪!秦彐森,你居然还有脸回来?你给我滚,滚,滚出去。”
冒着热气的茶杯也擦着秦彐森的脸边而过,杯子没砸到脸上,热茶却一滴不落得浇灌到了他的脸上。
秦彐森全都忍了下来,开口道:“我也是刚刚知道。当年,我以为可可跟章耀华是真的...我没想到可可也瞒了我......”
外婆打断了他的话,试着平静的交流:“这次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带梦阑走吗?”
秦彐森沉默了半晌,坚决得点了点头。
“......好。”外婆点点头,认命一般接纳了他:“没有爹妈的孩子像根草。我活到这个岁数,防不了脑子里进浆糊,说中风就中风。照你的本事,梦阑跟着你不会过苦日子。梦阑跟着你,可可在下面也会高兴。但是吧......跟着你来的那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这些年你又娶了老婆?”
秦彐森摇了摇头,解释道:“雪梨是我在美国收养的女儿,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有娶其他人为妻。”
外婆冷笑了一声:“但凡你今天说一句你娶了老婆生了孩子,我拼了老命也会扇得你鼻青眼肿。别跪在这儿了,叫了你的跟班和假女儿进来,梦阑也快回来了。”
秦彐森低着头从地上站了起来,默了良久,还是开了口:“我怕梦阑反感我,跟她,就以现在的关系处着吧。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再告诉她。”
“哼,你也知道你女儿恨你。”外婆瞬间觉得解气了不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颐指气使道:“还愣在这边干什么啊?不知道吧地上的垃圾清理清理?哼,看见你杵在这儿我就来气。”
堂堂一个院士级别的大教授,不敢有丝毫怨言,也不管有丝毫怠慢,脱了外套就动手打扫起来。
一直站在门外的秦雪梨听了一个全程,联想到爸爸说他是秦家的养子,再想了想秦梦阑那张娇俏鲜嫩又极其熟悉的脸,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偏偏这种爆炸性的事情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秘书henry这个听不懂中文的傻缺还在低头玩手机呢。
接收到秦雪梨投递来的涣散眼神,这个二十老几还保持七八岁童心的美国佬朝她龇牙一笑:“A chinese dama taught me to download the app,which is called lian lian kan. You can downlioad,Shirly, it\'s so amazing !”
一瞬间的电闪雷鸣,没有人跟她分享这个突如其来震撼的打击,秦雪梨感觉自己的人生崩塌了。
拎着几袋子菜回家的秦梦阑疑惑不已,问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外婆:“婆婆,那个外叔公呢,没到家里来吗?”
外婆睁开眼睛,指了指客厅桌上的一堆礼品,言简意赅道:“刚走了。”
“咦,不是来蹭饭的么,怎么说走就走了......”秦梦阑有点不爽,不光是为了没跟秦彐森聊上梁成砚眼睛的事情。
外婆冷哼了一声,评价道:“他那个假女儿不是省油的灯,不想待在我们家吃饭呗,装个低血压就把你外叔公骗回酒店了。瞧她那个人高马大的样子,还低血压。我一把年纪了,不过就是有个高血压......”
“假女儿?”秦梦阑机灵得捕获到了关键词。
外婆越看自己的外孙女儿越觉得可怜,恨不得现在就踢了秦雪梨好让她的梦阑穿金戴银。但显然不太可能,踢走他一个小三、情人的倒是可以,踢走一个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老太太资格再老也没这个立场。而且秦彐森收养的是个女儿又不是小猫小狗,他身上的责任感跟当年的秦老太爷一个样,都很当真哪。
外婆虽然在教育子女这件事上有些失败,但在“看人”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至少年纪摆在这儿,看人的水平那是相当的狠准毒啊。此时此刻,外婆也不闲着,意味深长得提醒秦梦阑:“那丫头是你外叔公在美国领养的,不是亲生的,所以说是假女儿。梦阑啊,以后跟她接触不用怕,你跟你外叔公身上流的是一种血,她算什么?”白白享受了你该享受的一切。
“说起假女儿,”秦梦阑插话道:“舅舅才是真正的假儿子。”
“......”一句话被堵到没话说。外婆张了张嘴,又干脆利索得闭上了。
其实秦梦阑也不喜欢秦雪梨,有些人你看一眼就能知道不对盘。
具体为什么,秦梦阑也不清楚。或许是秦雪梨身上流露出来的高人一等,或许是是她看着秦梦阑费尽心思讨债的时候眼睛里透露出来的小轻蔑......
秦梦阑蹙了蹙眉:“那外叔公有说他下次啥时候来吗?过年这几天我还要出去打工呢。”
“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了,你听他电话吧。放心,他不会不来的。”顿了顿,外婆试探着问秦梦阑:“梦阑啊,你觉得你这个外叔公,怎么样?”
“......够年轻的,感觉跟舅舅差不多大,但比舅舅帅惨了。”秦梦阑转身就将买来的菜洗洗弄弄,再将中午的饭菜热一热、炒一炒,准备忙活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出来。
外婆看着秦梦阑忙碌的背影,想克制情绪,可是控制不住,嗓子模糊不清得夹杂着哭意:“那要是,让你跟着他去美国生活、学习,你愿不愿意?”
秦梦阑头都没回,穿上围裙,将炒锅拿到水龙头下洗刷了一番,最后才回应她外婆:“不去啊,留外婆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
“好,那等你大学毕业了之后再说吧。”外婆偷偷得用袖子擦掉眼泪,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跟着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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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的早上太阳难得露了脸,大梁温泉度假村里挂满了红灯笼,就连观光车上都挂上了中国结,处处都透一种过年的欢乐气氛。
梁成砚照例在健身房里做机械训练,有着“哼哈二将”美誉的教练站在他旁边,一左一右,目不转睛得看着他拉伸膀臂。力度从1升级到10,每做一个动作都会提醒梁成砚呼气吸气,玩的就是一个人健身,两个人陪着,一点儿也不无聊。
秦梦阑兴高采烈得走进健身房,冲着房里的三个人打招呼:“嗨,帅哥们,祝你们鸡年大□□!”说完就转了个身,原路溜出去了。
鸡年大吉就鸡年大吉吧,还鸡年大鸡/巴......
练得正high的梁成砚被吓得一下子松了手,机械的两个支臂一下子弹到了哼哈二将的脸上。不一会儿,从健身房里传出了齐整的惨叫声。
“哼...疼死我了。”
“哈...疼死我了。”
哼哈二将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查获了一条信息:以后不能再让那个陪聊的进来了!
梁成砚装着没事人的样子探手拿毛巾擦汗,低了低头,还是没忍住嘴缝里面透出笑来。
惹祸的秦梦阑一点儿也没有惹祸的自觉,刷得又跑到了夏名慧所在的人事办公室。大过年的夏名慧也没有时间休息,一如既往得坐在电脑前边敲键盘,眉头都簇成了山峦。
秦梦阑一蹦一跳得走了进来,跟夏名慧打招呼:“夏经理新年好啊,大年初一还在上班啊,好辛苦啊。”
夏名慧先是面容惨淡得应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问她道:“哎,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不在家多睡一会儿呀?”
秦梦阑将昨天从舅舅那儿要来的两万块钱放到夏名慧桌上,笑容灿烂道:“今天先还了两万块,剩下的两万块等过完年再说。”
“你在度假村里好好待上一个月,也能赚个两三万了,还什么钱。”夏名慧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舒展臂膀:“哎,你除夕过得如何?家里是不是烧了大鱼大肉?”
说到昨天,秦梦阑立马想到了正事,一脸严肃道:“哎,夏经理,‘仿生眼’这个产品你知道吗?给他命名是一个美国的华人教授,名字叫秦彐森,我昨天刚跟他接触了一下。我在想这个仿生眼是不是适用于梁成砚的眼睛.....”
夏名慧愣了愣,不到两秒,仰天狂叫了起来:“小秦,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秦教授?董事长告诉你的吗?”
秦梦阑捂了悟耳朵,看着夏名慧这个疯狂的样子,感觉有点儿可怕。
“没有啊,我就是前脚在度娘上知道了这个科研产品,后脚就在别人家里碰到了产品的命名人......”
夏名慧岂止是有一点儿可怕。整个人就跟疯了一样,双手抓着秦梦阑的肩膀,欢欣鼓舞得扭起秧歌来。
秦梦阑:“......”不至于啊,激动成这样。
夏名慧扭完了一个八拍回来抱住秦梦阑,激动得热泪盈眶:“小秦啊,你知道吗?秦彐森教授是治愈他眼睛的关键啊!我们尝试着联系他大半年了,天知道怎么会被你给撞见了。小秦啊,你知道秦教授现在人在哪吗?趁他在国内,我一定要好好求求他。”
夏经理这个经理当的,比人家后妈还负责任。秦梦阑挠了挠头,心里压力很大:“夏经理,你放心,我能联系到这个秦教授。到时候我先跟他说说梁成砚的眼睛,梁成砚眼睛的病症我记得清清楚楚,我相信我能说得明白。如果到时候秦教授愿意安排手术,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
压在身上大半年的担子眼看就要卸下了,夏名慧十分感动:“我就知道,我没找错人,我没有找错人!!!”
十分钟之后,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无比的夏名慧,神秘兮兮得领着秦梦阑走进一间画室。
画室中央空落落的,只竖着两张画板,一张上挂了一幅完整的现实主义风景油画,另一张上,则是一双空落落只勾出轮廓的眼睛。
如果这两幅作品是梁成砚遇事之前作出来的,那只能说明,作画不能只作一半,否则,后果太惊悚了。
画室的角落里堆积了作品很多,大部分都是风景油画。夏名慧弯着腰在角落里翻来倒去,终于翻出了一幅落灰已久的女生素描。
这张素描的人物形体优美,勾勒的线条流畅,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熟手画出来的。
一眼就看明白的还不止这些:画上的女生穿着一身高中生才穿的蓝白相间运动服,甩着一头不长的独辫,两臂高抬,正握着一根球拍在接球。她的脸部轮廓极其模糊,但五官却颇有□□。尤其是透过球网、好似看破平面的一双眼睛,简直就是这幅素描精华之所在。
秦梦阑双手捧着这幅素描,有些不敢相信:“画上这个人,怎么感觉...是我?”她有一件同款高中女校服,大学二年级了,还留存在宿舍衣柜里。
当然了,不是她故意留着校服装嫩,高中校服的料子是真得贴身柔软又耐脏。对于她这种一个季节只买两身衣服的穷学生而言,校服真得是百搭款!
“不用感觉,就是你。你翻过过来,看看背面。”夏名慧笑着提醒她。
秦梦阑不敢置信得翻过纸板,果然,发现白纸板上有着炭笔写的七个字:15级新生,秦梦岚。
“这......”先不忙着吃惊,秦梦阑开始点评:“画得真好,就是写错了我名字。”
这里面的事情夏名慧就不清楚了,摊手道:“我只能告诉你,这素描是公子画的。我收拾画室的时候发现了它...所以么,后来找陪聊的时候,我们就找上了你。怎么说呢,当初什么笔试面试都是虚的,就是想让你过来兼职。”
秦梦阑忙完点评,终于有点儿吃惊了:“所以说,我不是靠内涵来陪聊的?我是靠美色来陪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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