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正宗宗的宴客法国菜一般会上13道菜, 从头盘、汤开始,一道道得上,每道菜都上得像含羞带怯出嫁的小新娘,速度慢得能让宾客吃到一半吃睡着了。
干煎塌目鱼这道菜上了桌后,为了防止大家陷入昏昏欲睡的节奏,餐厅配备的乐队架起了乐器, 表示要给大家献歌一曲。
在这么优雅的环境里用餐, 乍听到有人要唱歌, 中国人还是习惯性得张口点歌。
“大过年的, 来一首刘德华的《恭喜发财》。”
“别啊,唱最新的《我家就住这个屯》!”
秦梦阑这一桌坐的多是留美华人,跟不上国内的节奏, 纷纷对视了一眼。
一个顶着蓬乱卷发,自带炫酷朋克风, 脸蛋有点像Russell Brand的外国小青年走上了台。撩了撩自己的长刘海, 这个长得很有狂草神韵的主唱坐在圆高凳上, 闭眼轻吟, 婉转浅唱了一首法文版的《匆匆那年》。曲调动词,歌词连贯,余音绵绵, 竟也唱到了在场一帮吃不惯法国大餐、只想着回家吃火锅的中国人心里。
秦彐森听不懂法语,但也被这跌宕曲折、缠绕人心的旋律勾起了青春的回忆。
十五岁的他站在国旗台上,校领导给他颁发证书。可可是学校的司仪代表,手里捧着一沓证书站在校长身后, 眼睛里的光亮让谁都忽视不了。明明拿奖的那个人是他,可可却笑得比他还要灿烂。
十九岁的他从学校图书馆里出来,天上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一颗颗黄豆大的雨点吧嗒吧嗒得从天上砸了下来,他被大雨逼得回不了家,只能默默站在廊檐下等待雨停。
忽然间,他竟然在磅礴大雨中看到了可可。
可可举着一把伞,孤零零得站在图书馆的台阶下,正使劲的挥着手臂向他招手。
“叔叔,这边!”雷声轰鸣里,她的喊声依旧清晰。
他冒雨冲了下去,跟可可站在一把伞上,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以后不要叫我叔叔了,太丢人。”
可可甜甜得笑了笑,点头道:“好啊,哥哥,赶快回家吧,妈妈今天烧了狮子头。”
二十二岁的他站在院子里面,看着可可领着一个又黑又高的农村汉子走进家门。汉子呆愣愣得跟在她身后,看见谁就称呼谁,眼睛里空无一物,张口闭口都是浓浓的乡土味道。
他面无表情得看着这个比他还要大两岁的汉子走过来,一脸拘谨得叫他“叔叔”。他按下所有的愤懑、伤心,甚至是静下心来想想就能明白的蹊跷,劈头盖脸得问可可:“他是谁?”
可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就像小时候站在国旗台上给他颁奖,笑得一样的灿烂,一样的明媚:“他能是谁?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啊。”
三段回忆,每一段都狠狠得戳到了秦彐森的心窝上。秦雪梨不知道自己爸爸又被回忆伤到了,还在想方设法找秦梦阑的麻烦。
仰头抿了一口红酒,秦雪梨终于想到了:“哎,梦阑,听说你是宁大法语专业的高材生。刚才乐队唱的那首法语,歌词讲的什么啊?”
一直低着头和夏名慧商讨计划的秦梦阑顿了顿,头一抬,发现一桌子人的视线都聚焦了在她身上。
秦梦阑握刀的手软了软:“我不知道歌词讲的是什么,我听歌喜欢听旋律......好吧,我可以背几句歌词出来翻译给你们听。”
“Dans ma vie j’ai voulu tant voir, tant donner, tant faire, et croire au lendemain。我想要看遍人生风景,付出所有,尝试一切,而后继续相信未来。”
“Pourquoi ne pas jouer le heros d’un livre qui s’en va loin, qui perd son chemin.为什么不成为书里的英雄,踏上征途,义无反顾。”
“Dans la vie je ferai tout pour ne pas etre celui qui parle pour rien. J’irai jusqu’au bout de mes reves.在我的生命里,我会尽一切努力,不碌碌无为,将梦想进行到底......”秦梦阑毫无压力得复述完所有歌词,然后仰头灌了一口红酒润润嗓子。
一桌子人:“.......”
一桌子人中也包括了秦雪梨:“.......”为什么又不按套路来!
从回忆里活过来的秦彐森腾出手,毫不吝啬得给自己女儿鼓掌。一桌的人也都放下手中刀叉,跟着鼓掌来。
秦梦阑没想显摆,但谁要她练出了一双考试专用耳。任何外文媒体进入她耳朵,都会自动切换成考试听力模式。秦雪梨问她歌词讲的是什么,她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得背出来了。而且,瞬间记忆力一直是一个外语类学生要不断努力提升的能力。只不过她的记忆力好,大部分是源于,遗传。
陆希铭第一个举起红酒杯,起身向秦梦阑致敬:“你真是我看过的第一个,记忆力这么棒,而且还漂亮动人的小姑娘。”记忆力好的,脑子比得上人工电脑的,在陆希铭的心目中,一直只有自己的岳父大人。
“不敢,不敢,姑父谬赞了。”秦梦阑跟着站起来,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来,举起自己的酒杯回敬了一下。
陆希安一手撑着下颌,一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妖娆多姿得点评道:“看一眼就能记住一张质检报告,这样的记忆力,怎么是会谬赞呢?”
好吧,陆希安,你赢了。
秦梦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腆着脸坐了下来。
等着众人的视线都不在自己身上之后,秦梦阑才僵着一张脸,单独敬陆希安酒:“我会想办法让大梁拒绝长荣排污的请求。但是,领导,也请你保密我的计划。okay?”
她有一种直觉,她的计划不能让秦彐森知道。
陆希安点了点头,跟她碰杯:“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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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两点,宴会终于在一片欢声笑语里结束了。宾客们陆陆续续得走了,秦梦阑还厚着脸皮坐在自己位上,等着人走楼空的最后一刻。
夏名慧无比紧张得看着秦彐森送客的背影,感觉自己在赌博,赌梁成砚的眼睛,赌梁成砚的未来。
秦彐森送客归来,很高兴看到梦阑留了下来。秦雪梨却一点儿也不高兴,耍了几次小心眼,都被秦梦阑避开了。
拉开刚才陆希安坐的那张椅子,秦彐森坐了下来,温和得笑道:“是不是觉得很无聊?下午让你姑姑带你去逛街。”
“......不劳烦姑姑。”秦梦阑立马从自己随身包里拿出了一沓梁成砚的眼睛资料,满怀期待得看向秦彐森:“劳烦一下外叔公就行。”
秦彐森疑惑得接过资料,没看两页就示意henry拿他的眼镜过来。而后,每看一页,眉头就皱得越深,看得一边的夏名慧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
几个人都随着这不断的翻页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直到秦彐森翻到了最后一页,秦梦阑才紧张得张了口:“......外叔公,我想知道,你命名的那个仿生眼,能不能用在他的眼睛上?”
秦彐森眉头紧蹙,意味深长得看向自己女儿:“这个梁成砚,是你什么人?”
“......”这个怎么答?难道说是自己的陪聊对象?
看得到秦梦阑的一脸为难,夏名慧连忙走了过来,深深鞠躬:“秦教授,请您帮忙治疗一下我们公子的眼睛。他爸爸还是您的老同学,请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一定要帮帮忙。”
“老同学?”秦彐森反手将梁成砚的资料扔在桌上,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语气淡淡:“我没有几个姓梁的老同学。如果我没记错,他的父亲是梁俊彦?”
“是的。”夏名慧紧张得双手冒汗。如果搬出董事长出来还说服不了秦教授的话,梁成砚的眼睛还不知道要耽搁多少年。
秦彐森没说什么,一手捂脸,眉头紧蹙,也陷入了一种思考的状态。
看到这么一个状况,秦雪梨终于捉住了有的放矢的机会。
秦梦阑的脸上全是担忧,秦雪梨不介意让她的脸上再增添一股忧愁。
装作一副担心秦彐森身体的样子,秦雪梨刻意阻挠道:“爸爸,你的行程已经安排到2020年了。如果加塞别的项目进来,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接收到秦梦阑焦急的视线,秦雪梨就跟看不到一样,继续展示她的这份孝心:“梦阑啊,你不知道我爸爸平时有多忙。常常一个项目接着一个项目,中间如果连接不上或是产生延误,会造成至少一个亿美金的缺损。这些,你知道吗?”
秦梦阑是不知道,但她不傻啊,直接抢过了话语权:“外叔公,不需要您全权负责这个事情。治疗团队的组合,医生之间的配合,我们自己能参与。只需要您出面争取一下仿生眼的使用权,推荐几个业内专业的医生或者团队,剩下来的都让我们自己来。”
夏名慧也连忙附和道:“是的,是的,秦教授,真得拜托您。”
话说到了这里,恳求恳到了这个地步。秦彐森深切得感受得到,如果拒绝了这一次,他会被女儿永远得拒绝在外。
秦彐森摘下鼻梁上的眼睛,拧了拧自己的眉梢,追问道:“梦阑,无论碰到什么事情,爸......叔公都会竭力帮助你,为你出钱出力。只要你告诉我,为什么。”
当了半天小棉袄的秦雪梨就这么卡在了自己的角色里:“......”
夏名慧一脸焦急得看向秦梦阑,期待她能说出一个能说服全世界的理由。秦梦阑却一脸怔愣,双眼里没有焦距,茫然无措得看着面前的外叔公。
秦彐森:“......”话说得这么明显了,快点编个理由来听听。
说时迟那时快,一滴眼泪就从秦梦阑那一泓清水般的眼睛里留了下来,划过白皙的脸庞,瞬间没入了衣领。
“为什么?能为什么?”秦梦阑一边哭,一边告诉他们为什么。
“梁成砚是第一个不问我原因就能借钱给我的人。”
“他可以忍受别人侮辱,却不会忍受别人因为他受到一丝委屈。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会在半夜里打电话跟我道歉,为的就是照顾我的感受。”
“他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尊重我做的每一件事......”
说到眼泪水都快淌成一条河了,秦彐森终于伸出手来,拍了拍秦梦阑的肩膀,点头道:“我知道了,梦阑。他对于你,很重要。”
“......然后呢?”秦梦阑吸了吸鼻子,一直不死心。
秦彐森无奈得叹了口气,松口道:“我现在就去联系美国的专家。无论如何,梦阑,你要相信我,我会让他眼睛复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