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名字里就自带阳光的……冷面少女。
后来,李许默发现“冷面少女”的形容是错误的,因为这个女孩儿并不是刻意做出一副与人隔离的样子,她是天性中有太多的冷静和冷淡,让她看起来特别不好接触。
“学妹,需要我帮你提行李么?学妹。”
“你好,我是桑杉。”
这个女孩儿真是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是知道他名字的。
“桑学妹。”
“姓氏加非官方的称谓,会让我以为你在叫别人,叫我桑杉就好,李许默先生。”
她不仅猜出了自己认识她,甚至知道自己是谁。
是什么让一个初初踏出国门的女孩儿有了这样的笃定和自信?李许默动了动手指,这个女孩儿让他有一种想要拍视频录下来的冲动。
国外的种种考试和论文会给学生造成很强的紧迫感,李许默没有多少心思去关注一个他并不想把她变成自己女朋友的女孩儿,哪怕她激起了自己的创作欲。
在一个标准优等生的模子之外,李许默小心地保有着自己的个人爱好——拍小视频,剪小视频,然后发到网上做微电影,看着别人的评价,哪怕是糟糕的评论,都能让他觉得开心,这是无数的优等评价和奖学金所不能代替的满足。
桑杉这个名字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的时候,标准优等生李许默先生都忍不住脑袋一懵。
因为她干了件大事。
他冲到桑杉所住的校内宿舍时,战斗已经结束,相关人员被校方带走,只剩下一群人站在宿舍门口张望着里面的满地狼藉。
李许默只能解开两枚衬衣的扣子,深吸一口气,迈开长腿再冲向院长办公室。
“sunshine小姐,我真诚地希望你能说服我,你不是具有暴力倾向,而是真的如lin小姐所说的,是帮她对抗不公正的待遇。事实上你们在一起住了四个月,按照lin小姐的说法,她已经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三个多月了,为什么过去三个月中你没有帮助她,而是选择在今天呢?”
一个宿舍的四个女孩儿里,最瘦小的那个站得最直,她直视着院长的双眼,理所当然地说:
“因为过去她没有想过反抗。”
李许默看见站在她身后掉眼泪的那个东方女孩儿抽了一下鼻子,然后噎住了。
辛辛苦苦帮别人打了一架,一句话就把别人心里的感激和感动给打跑了,这个桑杉啊,真是……
“我没有理由帮助不想反抗的人,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乐在其中,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是多元且丰富的。但是,当一个人面对不公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我可以试着让她的声音变得更强大。”
“你把自己说得仿佛一个勇士。”院长面带微笑。
“不是,她是勇士。”桑杉把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拖到了自己身边,“被欺负了三个月还没有被打成精神病或者打掉心中的勇气,我认为她比我勇敢很多。如果您要定义我今天所谓的勇气,我只能诚实地回答说我一点都没有,只是从她身上借了一点儿。”
这个女孩儿似乎过于直率,可她的话语里有种煽动性,让人不期然就注意到了那个一直在啜泣的lin,继而想到她的反抗是因为遇到了校园暴力。
不用去说她的悲惨,反而颂扬她的勇气,这样的话术,李许默琢磨了一下,觉得桑杉简直是个天生的演说家。
“我觉得学校应该鼓励这种勇气,它不是产生于无知者身上的无畏,而是在深知自己体力、精神状态等等几乎所有方面都不如对方的情况下进行的绝地反击。”
事情最终以两个进行了校园霸凌的学生受到了严重警告,并且搬走而告终。
事后,李许默才知道桑杉轻描淡写的“随手相帮”到底是什么——她把盐水泼到了那两个人的身上,然后通了电。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默默地抖了一下。
桑杉一战成名,李许默对她产生了莫大的兴趣,这种兴趣甚至可以抵消他写论文的压力。
“我经常拍微电影,你有没有兴趣来给我当演员,有报酬的那种?”
李许默已经知道桑杉的手头颇为拮据,为了赚钱,她会写详尽的课堂笔记,然后出卖复印件,也做过收费押题,据说成功率不低。
停下脚步,女孩儿转过头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没有兴趣。”
“兴趣是可以培养的。”
“兴趣也可以被消灭。”
一瞬间,李许默的心里一疼。
几天后,他拽着桑杉看他发在网上的那些微电影,兴致勃勃地跟她说里面采取了什么样的技巧和方法才拍到了现在这样的难得的效果。
女孩儿看着他,冷淡地说:“一台dv,一些毫无专业意识的演员,一个蹩脚的剪辑……你今年是二十二岁吧?为什么我感觉你对你自己兴趣的态度就像小孩儿玩儿泥巴一样敷衍?很抱歉,我没兴趣陪你玩泥巴。”
“现在我是个学生,当然不会有多少成本能够投入进电影拍摄里。”
李许默说出了他一直以来用来安慰自己的理由。
“好的,你加油,再过两年你毕业了,记得把这个借口更新换代。”
“你女朋友的嘴里有刀子,我跟你说,这不算什么,她心里有毒你知道么?”坐在西北的小馆子里吃着烤肉串儿,李许默瞪着肖景深,“她能一下子就切到一个人最痛的位置上,她跟我说了那句话之后,我连着半个月都睡不着,一闭眼不停地问自己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后来我就有了一个毛病,不端着我的dv到处跑,我就心慌。结果……”
手里握着木头签子,李许默摊手,脸上似苦似甜。
“硕士学位没拿到,家里断了我的钱,我只能回国,靠着拍广告和微电影自己养活自己……我拍了整整六年,头两年就住在京城的地下室里,五百块钱一个月的房租我还是跟人分摊的。你说桑杉这个人是不是有毒?”
喝一口凉白开,肖景深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
“还笑!”
“我女朋友一直都是这样。”跟她接触过,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特别。
李许默瞪眼:“一直都这样坏?”
“是好,举世无双的好。”
第82章 好坏
一块烤羊肉嚼在嘴里,李许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恶心,可能是桑杉这个名字和“好”放在一起产生了让他接受不能的化学反应,也有可能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笑容实在是太腻歪了。
跟他平时那种乐呵呵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却十分真实。
嗯,真实。
嗯?真实?
跟店老板要了一份凉拌豆腐皮去掉嘴里的油腻味道,李许默继续说道:“我在京城再次看见桑杉的时候,那一瞬间,我恨不能跟她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不是自己?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自己完全可以过上自己规划过无数次的人生,回国,进证券公司或者投资银行,初始年薪几十万,以后年年陡增,三十岁之前在京城买房,三十五岁之前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女人做妻子,生一两个孩子,再把从小就培养他们,让他们再去接触更高的社会层次——就像他父辈做的那样。
可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自己疯了,丢掉了学位,成了个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北漂,过着他曾经最害怕的生活——落魄着、穷酸着,把过去的自己完全丢掉,遭受着别人的白眼和讥嘲。
哪怕他当时已经在圈子里翻滚了五年,除了收入增长之外还自费进修了导演课程,他心里的那一簇火苗还是燃烧着的。
那时的the king已经成了国内人气最高的组合之一,换言之,桑杉可以说是已经崭露头角,在娱乐圈里的能量远远大于他这个不入流的小导演。更让他觉得可笑的是,一别经年,她是the king新mv挑选导演的考官,而李许默自己呢,是怀着渺茫希望参加选拔,甚至在两天之前还因为进入第二轮而欣喜不已。
“李许默先生?”
桑杉还是这么叫他这个曾经的学长。
听得李许默一阵苦笑。
别人都叫这个年轻的女人阿sun姐,可他叫不出口,于是尽量挺直脊背站着。
“您的个人风格很突出,可是不适合这次the king的歌曲风格,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她神色平淡,仿佛两个人从来就不认识。
走出大楼的时候,李许默甚至不知今夕何夕,过去的种种因为故人重逢而翩跹于眼前,他一点都不觉得惊喜,那种莫名的愤恨也不见了,什么都没了,可他还得面对自己的未来……不对,连未来也说不上,他还要抱着自己的样片儿考虑自己的下一份活儿,是接个广告,还是用自己的全部身家找几个便宜的小演员拍个小电影,再托关系挂到视频网站上……
“你告诉我,她坏不坏?”
肖景深不说话,笑着摇摇头,仰头喝了半杯凉白开。
李许默说到兴起,忘了肖景深喝的是水不是酒,跟着他的动作也仰头来了一口。
“你觉得她好,绝对是因为爱情使人盲目啊,老肖。你知道她多坏么?她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把我的样片给了一个叫张建新的投资人,我还在那儿找活儿呢,一下子就有钱了,就能拍自己的电影了。”
“噗!”肖景深差点呛到。
苦心为自己的老学长拉来了投资,这都不叫好人的话,还有什么能被称之为好呢?
“桑杉绝对是故意的,你知道么?她知道怎么让人舒舒服服,也知道怎么像一根刺一样扎得人心里发疼。做那么一点儿好事儿,都要用对方最讨厌的方式去做,转过头来,她自己都不承认自己是好人,你连抱怨都说不出口,还得在心里谢她。”
李许默也许是喝多了,话越来越多,逻辑也变得松散,肖景深听着,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停不下来。
是骄傲,是高兴,是理解……
他分不清楚自己此时的快乐可以被分成几块儿,可是他知道,每一丝甜蜜上面,都有桑杉的名字。
导演醉眼朦胧地看着肖景深的笑脸,心中不禁后悔,如果早知道跟他聊桑杉就能看见他毫无防备的样子,那只要在片场不停地骂桑杉就好了嘛,又何必跟那个讨厌的家伙做交易。
晚上十一点,小餐馆的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他们店里唯二的客人,肖景深看着外面的路上行人寥寥,结账之后扶着李许默离开了餐馆儿。
打包的一斤羊肉串塞给了副导演,喝多了的李导演交给他的助理,高大的男人伸了个懒腰,回房间睡觉。
用房卡开门的时候,他偷偷笑了一下,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一个孩子打开了魔盒的一条缝,为其中透出的绚烂光彩而惊喜不已。
第二天拍摄的是嬴政和扶苏对峙的戏份,在这一场戏之后,扶苏就被一纸诏书遣去边疆,修建长城,抵御外族,再也没见过他敬之爱之的父皇。
整场戏分成了六节拍摄,肖景深所饰演的赵高作为一个背景板,在前两节的时候要站在扶苏身后,最后一节的时候,他还要当一个长镜头的背景板。
李许默揉了揉额角,昨天喝酒喝狠了,今天有点儿不舒服,身体上的不舒服可以克服,心里的……却在愈演愈烈。
没错,肖景深那个家伙,他又开始了他精准的、模式化的、仿佛把他这个电影当成流水线一样拍摄的虚假表演。
在心里默默运气,李许默决定还是按照桑杉给他出的主意来,他指了指一台摄像机。
“老肖,拍三四五节,你也端一台机器。”
肖景深在人们同情的目光里脱下了赵高的外袍,端起了摄像机。
“扶苏,你可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三皇不如寡人,五帝亦不如寡人多矣,何谓皇帝,寡人便是这世上第一个皇帝,前人不曾做到之事,寡人做到了。来日寡人之功业,亦是前人所不能想。区区几卷竹简,就想教寡人如何治理天下?”
一步,又一步,嬴政走下王座,站在他儿子的面前,眼神平淡无波,语气却像是一座山,沉沉地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扶苏没有退后,他恭谨地保持着自己的姿势:“父皇有千秋未有之功业,也该有千秋未有之心胸,天下初定,黎民只求休养生息,严法苛政非长久之策……”
“扶苏,你是我的儿子,我曾以你为荣。”
肖景深的手抖了一下。
陆丛伟把这段话说得太温和了,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父子,在短暂争吵过后,父亲表达了自己的失望。
这样的温和,让肖景深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痛。
“父皇,我一直将您视为自己的荣耀,无论昨日今日,抑或明日。”
可是你的父亲还是把你赶走了,你的骄傲与孺慕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父亲养大了一个又一个的野心家,他们像狼一样,寻找机会就要咬死你。好在,那个时候你的父亲已经死了。
端着摄像机,男人有一瞬间的怔忪。
第三节 和第四节在重来了三四次之后就拍摄完毕,李许默叫着肖景深一起来讨论他们拍摄的片段。
“导演,您这个镜头用的太大胆了。”
肖景深发现在第三四节,李许默有一台机器用的是广角镜头,整个大殿被他拍的更加广阔,在阴暗的气氛中像是一只随时可能吞噬掉扶苏的怪兽。而嬴政站在这样的阴暗中,却依然像是个绝对的掌控者。
“这样对峙感更强烈,放心,我这段还是为内容服务的,不是‘为美而美的构图’。”
说着,李许默让屏幕转到了肖景深拍摄的镜头上。
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趴在前面看效果的冉晓看见那些画面,不由地愣了一下。
“取景范围很小,显得画面很压抑。在两个人都是侧脸对着屏幕的时候,父亲的压迫感被刻意强调了……哇,这段儿更明显。”
画面中,扶苏面对着镜头,而嬴政是背对着镜头的。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有压抑的痛苦和无奈,嬴政的背影也显得更加冷酷和强大。
“从电影的景框选取角度来说,在大部分情况下,完全面对观众的角色会更让人产生更亲密的交流和情感代入,背对的人则完全相反……老肖,为什么就连秦始皇说话的时候,你都没有给他一个正脸?他是主角,我们不提露眼原则,你好歹让人们看见他说话时候的样子吧?还有侧面拍摄的时候,老肖你的空间对比太极端,给人太大的压迫感了,这段戏是父子争吵啊,为什么你拍的好像父亲随时要捅死扶苏一样。”
肖景深静静地听着导演点评完毕,抬头笑了一下。
“我突然很想试试这种父子感更强的对比方式,有点激进了,您觉得我的实验效果怎么样。”
如果不是桑杉有话在前,李许默觉得自己一定就被肖景深这么忽悠过去了。现在他很好奇,肖景深之所以没有给嬴政正面镜头,是不想,是不愿,还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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