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黎找来柴草,在鸡身上裹了一层, 又去湖里捞了一把湿泥巴, 活在上面。
她用铲子在地上挖了一个洞, 把鸡埋进去,铺上一层柴,在上面燃起了火堆。
严森觉得新奇, 不由问,“不用放盐巴吗?”
秦黎摇头, “不用。”
严森越看越惊异,第一次看到把泥土活在鸡身上,这是什么原理?难道泥巴也有味道?这不能啊, 湖里的泥巴除了一股湿气,什么也没有啊!还有,这鸡连盐都不放,怎么会好吃?至少他想象不出来会是什么味道。
他带着一肚子的疑问, 一声不吭地看秦黎捣腾,不由在心里感叹一声,中国人的吃文化到底有多精深?从秦黎来到现在,每天都不重样,连带着他也一起跟着刷新人生观。
过了十来分钟,火焰旺盛起来,秦黎用树枝挑开柴火,往里头戳了戳。外面的泥巴差不多被烘干了,就是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不过考虑到泥土是绝缘体,要让它均匀受热,应该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秦黎又耐下性子等了二十来分钟。
她把泥巴从地里挖了出来,见状,严森凑近了脸,深吸一口气。可是,他不由失望,除了那一股干涩的泥土气息,其他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
秦黎道,“做吃的呀。”
“我知道,可这是什么做法?为什么外面裹着一层泥土?”
秦黎道,“这个叫做叫花鸡,是有一个典故的。以前有个叫花子得来一只鸡,他没有调料,也没有锅碗瓢盆,就只好把鸡闷死后,连毛一起埋在火堆里烤。”
严森问,“好吃吗?”
秦黎点头。
严森半信半疑。
湿泥巴已经被烤干,秦黎往地上用力一砸,立即裂开了一条缝,一缕热气钻了出来,还带着一股引人食欲的肉香。
秦黎又用力砸了几下,泥壳立即碎成一块块,鸡毛也随着泥巴一起脱落,露出了里面的鸡肉。
这下芳香扑鼻而来,鸡肉已经完全烤熟了,秦黎吹着风,冒着被烫痛的危险,撕了一条腿下来给严森。
严森被那味道勾出了口水,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下去,当即就呻吟出声,太太太好吃了!
这是和前几天的烤鸡翅全然不一样的味道,没有外焦里嫩,却是皮酥肉嫩,入口即化。鸡肉的口感又肥又嫩,即便不放调料都已经足够鲜美。
秦黎问,“怎么样?好吃么?”
严森根本来不及回答,他狼吞虎咽地没咬上几口,就把鸡腿上的肉给吃光了。
烤鸡的香味引来了小黑,秦黎把鸡皮鸡屁股和鸡内脏扔给它,小黑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又伸出舌头看两人。
野鸡比土鸡大了一倍,但严森还是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消灭了半只,塞饱肚子后,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啤酒。
严森撕了一块鸡胸脯给小黑,道,“我喜欢中国,因为中国有太多美食了。”
小黑在一边啊呜地叫了一声,表示赞同。
秦黎道,“中国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我不是厨师,只是兴趣爱好,所以只懂些皮毛而已。”
严森惊诧道,“真的吗?对我来说,皮毛就已经足够好了。以后有机会,我要去一次中国。”
秦黎道,“只要你来,我就带你去品尝美味,吃遍中国。”
严森不是天生吃货,但在秦黎的带动下,也对美食有了向往和追求。
他想到刚才的叫花鸡,自问,“山上还有什么好吃的?”
好吃的东西太多,一般都是各种野味,可今天她也见识到了,打猎并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要不是肉,山里还有什么呢?秦黎对山野也不熟悉,所以一时也想不出。
她不答反问,“山里一般都出产些什么呢?”
严森想了想,“每到雨季,我都会去林子里采蘑菇。”
他有些迟疑,因为他不知道蘑菇算不算美味。
秦黎问,“都有些什么菌菇?”
严森,“多数是牛肝菌。”
新鲜牛肝菌,秦黎还没见过,国内去食品商店买的,多数是已经烘干了的。
牛肝菌煎着烤着,应该也很好吃,于是兴致勃勃地问,“要不我们去采蘑菇吧。”
严森道,“这几天气候太干燥了,得等天下雨的时候。”
***
等下雨的时候……为了这句话,秦黎拿着严森的香烟,每天插三支在地里,求一次雨。
看着烟盒里的烟一支支变少,严森很是蛋疼,一共只带十包烟,算好两天抽一支,正好能维持到下山。她倒好,一天就搞去了他一星期的量!
老天要再不哭,他倒是要哭了。
三天后,老天终于听到了秦黎的祈祷,下雨了,还一连下了一个星期。
秦黎站在窗门口,看着电闪雷鸣的天空,笑成了一朵花。
雨停后的周末,严森不用外出务农,天还没亮透,秦黎就去掀严森的被窝。
严森被她弄得哭笑不得,道,“那些蘑菇又不长腿,什么时候去它都跑不了。”
吃完早饭梳理完,终于上路了,秦黎一路哼小曲。山上的生活太沉闷无聊了,所以就这么点小娱乐都能让她开心半天。
山里很安静,时不时传来鸟叫声,因为这几天空气里的湿度很大,即便雨停了,地上还是湿乎乎的,走一脚路溅一脚泥。
已经八月,还有一个月就要入秋了,到时候他们就能顺利出关。现在的气候不如六七月炎热,日照时间也渐渐缩短了,最晚九点天就黑了。
夏末季节多雨湿润,是最适合菌菇生长的,没准哪一片掉落的枯叶底下就埋着一只蘑菇。
没人会特地跑山上来采蘑菇,没有竞争对手,供大于求。
经过几天雨水的滋润,菌菇就像雨后春笋,纷纷冒出了头。有可以吃的菌菇,也有有毒的菌菇,红色白点的,深紫色的,嫩黄色……总之,颜色越鲜艳越有毒。
严森很快找到了一株牛肝菌,又大又饱满,菌菇的伞还没完全打开,紧紧包着,看上去很新鲜。
秦黎听见他说找到了,立即连蹦带跳地跑到他面前,一边接过菌菇,一边道,“快让我看看,牛肝菌长什么样?”
牛肝菌分很多种,有红点牛肝菌,有褐盖牛肝菌,还有云杉牛肝菌……大多数牛肝菌没有毒的。
秦黎捡了根枯树枝在手里,东敲敲西打打,走了老半天,终于也找到了属于她的第一棵牛肝菌。
然而,最最最让她兴奋的不是这棵牛肝菌,而是在牛肝菌旁边竟然长了一株松茸!沃德天,这可真是意外惊喜,简直让她亢奋。
严森不认识松茸,不确定地问,“你确定这个能吃?”
秦黎欣喜若狂地点头,如果说,这辈子她只认识一种菌菇,那就一定是松茸。
前夫是开饭店的,经常去西藏那边进货,有一次带着她一起去,顺带游山玩水。两人在山脚下瞎逛,发现那边有山民背着篮子卖松茸,超级便宜。伞开了的是四十块一斤,还没开伞的是五十块一斤。要知道,在大城市里,松茸的价格就跟房地产一样,已经被炒到了让人不可思议的高度。
当时,孙溢立即将所有的松茸都买下了,第二天还找了个当地向导,去山里体验采松茸。
所以,她认错什么也不会认错松茸。
但严森不知道这些,还是不放心,提醒她道,“有些菌菇毒性很强,吃了会死人。”
秦黎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放心,这个要吃死了,你做鬼也来找我。”
严森,“……”
原来松茸也长在欧洲大陆上,她一直以为和竹林一样,是亚洲的特产。想到松茸在油里煎一煎的美味,口水都留下来了。
她将捡到的松茸塞在严森手里,道,“按这个样子找,快点!”
和牛肝菌不同的是,松茸是群居植物,也就是说,通常在一个地方找到了一棵,四周围可能会有第二棵第三棵。
严森叫道,“黎,这里。”
秦黎立即扔下找了一半的菌塘,飞奔过去,只见树根旁边的落叶底下长了一对双胞胎松茸。把落叶扒开后,一股菌菇的清香立即飘了出来。肥大的圆顶,还有结实的菌柄,这无疑是顶级品质啊 ,关键还是一双!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秦黎小心翼翼地将松茸割下来,放进篮子,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这个林子里真是到处是宝啊!
为了让松茸继续生长,不破坏它的菌塘,必须要将它的根放回原处,这样来年才会更繁盛。
两人在林子里呆了一个上午,摘了至少有五六公斤,两个篮子都装不下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严森问,“今晚吃什么?”
秦黎,“黄油煎松茸,松茸蒸蛋,松茸清汤,总之,今晚松茸管饱!”
回到家后,秦黎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理松茸。
这些松茸很干净,根本不用放水里洗,事实上,新鲜菌菇都不能洗,一遇到水就容易烂。清理的时候,只需要用刀刮掉表面的泥土,拿纸巾稍微擦一下就行。
她把松茸切成一片片,太薄了容易焦,太厚的不容易熟,所以必须厚度适宜。完了之后,她切了一小块黄油放进锅里。
当温度上升的时候,黄油渐渐融化,滋滋冒着烟,然后把切好的松茸片放进去。黄油本身就是咸的,再加上松茸本身气味香浓,根本不需要加其他调料。
松茸被煎熟后,蒸发了一部分水分,菌柄卷曲起来,香味四溢。秦黎迫不及待地叉了一片出来送到嘴边,一口吞下。
哇,不禁味道鲜美,口感更是爽滑溜顺,堪称极品。
严森也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菌菇,吃了一口就再也停不下了,连自己采的牛菌菇都不要了。
秦黎一边咀嚼,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明天我们再去树林!”
严森默默地点了点头,好吧,为了一饱口福,就算是什么毒菇,他也豁出去了!
第七十三章
已经进入九月, 天气变得阴潮多雨,温度降到十几度, 小木屋里没有暖气, 晚上必须盖一条厚被子才行。
山上的草被牛群啃得差不多了,三个月的放牧期限也快结束了, 原计划定在下个星期五出关。还有最后十天, 已经进入倒计时,秦黎既兴奋又紧张。兴奋的是, 小龙女终于出古墓了;紧张的是,走之前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放牧期间挤的奶要做成奶制品, 到时候一起运下山;下山前清理工具设备, 防止发霉, 以便明年再次使用;临下山前一天,采集山上的野花,和耶稣玛利亚的画像一起编制成花圈, 套在牛头上当装饰。
把牛刷洗干净,打扮得漂漂亮亮, 比牛魔王还要神气,然后再物归原主。回到村庄后,会举行一个小小的交接仪式, 人们载歌载舞,以此庆祝放牧人平安归来。
往年这些事都得严森一个人做,今年有了帮手,俗话说的好,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所以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就到了出山的那一天。
托马斯和其他村民提前一天上山,先把奶制品运下去,再回到山上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各就其位,齐心协力把牛赶下山。
这一天,没有下雨,天空是出奇的晴朗。仍然是六个人,两个人一组,分成前中后三段。这次托比没有来,大概是上次被秦黎吃蟋蟀的事刺激得心里阴影面积太大,以至于三个月了还恢复不过来。
不过,秦黎本来就和他不对付,他不来那就更好。
下山路比较好走,就是要小心,不能让牛与牛之间靠的太近,以免把头饰挤落。人和牛,浩浩荡荡,走了四个多小时,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山脚下。
放牧节也算是阿尔卑斯地区的一个重要民俗节日,那五十头牛穿着盛装从山里走出来,脖子上的铃铛叮铃叮铃,牛蹄子踢踢踏踏敲打地面,真有一种地动山摇、荡气回肠的感觉,想想都觉得壮观。
秦黎觉得这景致很难得,不拍下来太可惜了,于是赶紧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严森和牛群从各个方位都来了一张。
快到村庄的时候,道路上已经聚满了人,还真有一点人山人海的气势。秦黎恍恍惚惚地觉着,好像全镇的人都出动了,自己终于又回到了人间。
严森告诉她说,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不少外地人慕名而来。村庄太小,别说宾馆,就连农家乐都没有。无奈之下,这些游客只好住在十几公里开外的其他村庄。
听他这么一说,秦黎顿时就沸腾了,仿佛听到金币落地的声音,更加坚定了要把农舍改造成农家乐的决心。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个世外桃源,冬天能滑雪,夏天能避暑,秋天能度假,附近还有国王湖这个景点加持,她甚至坚信,只要农家乐开出来就一定会有生意的。
牛群安然回归,牧主人们纷纷前来和严森拥抱,感谢他这三个月的照顾。老人们在草地上拉起手风琴,吹起来长号;孩子们穿着传统衣服,欢快地跳着舞,这个小村庄一反往日的如海沉寂,一下子热闹起来。
村里的年轻人扛来好几桶牛奶酒,把奶酒倒在玻璃杯里,比赛谁在最短的时间里一口喝尽。
这一刻,村里的男女老少都围着严森转,或是唱歌、或是跳舞、或是灌酒、或是撒花……看着这画面,秦黎心里特别自豪,觉得自己的男人不折不扣,就是一个英雄。不光是她的英雄,还是全村的。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这时,一个老头走了过来。他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多岁,脸上都是皱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一杯奶酒。
他问秦黎要不要试试看,这是拿鲜奶兑的奶酒,自家的祖籍秘方,仅此一家。
见老人一脸期待,秦黎只好点头。她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一块硬币,不由有些尴尬。
老头按住她找钱的手,摇了摇头,道,“你是我们村庄的救世主,我很感谢你,所以不收你的钱。”
秦黎受宠若惊地指着自己,“我?救世主?为什么?”
老头道,“现在的年轻人多半都耐不住寂寞,难得有像严森这样性情沉稳、喜欢安静的孩子,所以每年都是由他上山,替我们工作。把牛群交给他,我们也很放心,可惜他找了一个不安分的老婆。自从他和简妮离婚这事在村里传开,我们就变得忐忑不安起来,生怕他会因此大受打击,放弃上山放牧。这样的话,我们百年来的传统就会成为昨日黄花,但现在看到你愿意陪他一起去山上,我就放心了。为这里的文化传统得已延续,我必须敬你一杯。”
秦黎听了后,不由一阵阵心虚。在山上的最后几天,她几乎天天都在盼下山,而且在心里发了好几次誓,明年打死也不去了。可听老人这么一说,她又动摇了,觉得自己也挺伟大。她皮厚地想,如果严森是英雄,那她就是拯救英雄的救世主。哈哈。
老头又和秦黎叨念了几句,把秦黎夸得轻飘飘,又再三强调严森是个大好人,放弃谁也不能放弃他。秦黎被这话痨老头喷了一脸口水,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在一边装乖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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