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他在门外的小亭子里等着,又给他抓了把瓜子吃,想来这会儿还没吃完呢。”雀儿细声回禀。
宝钗坐下,接过小丫头鹂儿送上的湿毛巾擦了把脸:“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莺儿端了茶点进来,雀儿带着颂儿挑帘进门。
颂儿一进屋给宝钗问了好,笑着站在一旁抄着手回话:“姑娘,你让我打听的那小丫头和小子我已经问仔细了。”
“说吧。”宝钗喝了一口茶水,仔细的听着。
“说来也是作孽,姑娘您是不知道,那小丫头今年应该也是七八岁的光景,和姑娘的年纪差不了多少,只是因常常挨饿,所以长的瘦小些,原我听旁边的邻居说她母亲早亡,现下跟着父亲过活,今日跟她在一起的那小子是邻家的孩子,和她很能玩到一处,后我又仔细的打问了她家租住屋子的房东,那房东娘子是个嘴碎的,她悄声告诉我那小丫头的父亲恐不是她亲生的,瞧着像是拐来的,因着一日房东娘子起夜,听到打骂声,便偷听了一时,这才知她那父亲每日里打骂她,那日骂的狠,竟说出了拐卖她的话。”
颂儿说话极伶俐,几句话便把事情交待清楚,宝钗听了又问一句:“你可问仔细了。”
“问仔细了。”颂儿笑笑:“我把那家住址都记得清清楚楚,便是离此约有二三里处的清水巷……”
宝钗听的直点头,想了想道:“你赶紧找哥哥回来,只说我的话,让他拿了父亲的名贴去府衙报案,把那女孩救出来,也算咱们功德一件。”
颂儿答应一声,又行了礼才快步出去。
他一走,宝钗倚着椅子出起神来。
她只知道香菱出身应是不错的,只是小时候被拐子拐去,不知道转了几次手,后才落到那种悲凉地步,原前世的时候她也不曾细问过,如今想来,这几年香菱应该一直在金陵呆着。
念及前世的情分,宝钗只说她没有瞧到也就罢了,即是见了,能搭把手便搭上一把,把香菱救出来,替她找到父母,或者能给她一世安乐。
“姑娘?”莺儿上前,出声打断宝钗的思绪:“姑娘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可要这会儿写。”
宝钗这才想起今日只顾顽了,竟是把作业忘到一旁,赶紧让莺儿拿出纸笔,又寻出书本来把所有杂念抛到一旁,仔仔细细的写起作业来。
说起来,宝钗是极聪慧的人物,尤其记忆力惊人,前世的时候,大观园那么些个聪敏女儿,更加上黛玉那般灵秀不凡的人物,宝钗在其中也当得上一句博古通今,可见她记性如何好,便是古人称的一目十行也当得起的。
虽则如今的课业和她前世学的不一样,可宝钗通过好些日子的死记硬背,如今也能赶得上进度了,她展开书本,先把诗词类的作业写完,之后开始写算术作业,等到天色将暗时,宝钗总算是把所有的作业写完。
若只诗词文章倒也不怕,只是如今的算术和早先她学的不一样,这便耽误了许多功夫。
莺儿把作业收好,又问:“已经到了摆饭的时候,姑娘可去前院陪太太?”
宝钗站起来活动一下手腕,笑笑:“走吧。”
第十章 身世
“妈是没看着那人贩子多可恨。”
宝钗走近门边便听到薛蟠那大嗓门:“我跟衙门的人过去时,可巧那人贩子正拿鞭子抽打这丫头呢,打的这丫头直哭……”
“可怜见的。”薛太太直念佛:“造孽啊。”
宝钗打帘子进去,给薛太太见了礼:“妈,和哥说什么呢?”
薛太太拉过穿着粉色裙袄的香菱指给宝钗:“正说那可恨的人贩子呢,瞧瞧,这么惹人爱的丫头也能下得去手,只不知丫头的爹娘知晓该如何心疼。”
宝钗打量香菱,见她眼里含着泪花,也是一脸的哀怨,但拉过来安慰她:“妹妹莫再想那些前事了,即是出了这火坑便该好好的,等明儿我让人去好好的打听打听,帮妹妹找着家人也算功德一件了。”
香菱低头,脸上因为刚才哭泣而惹的红红的,朝宝钗蹲了蹲身:“谢过姑娘了,我听大爷说是姑娘发现我是给拐子拐的,也是姑娘让上报的衙门,姑娘的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是我带着衙役救的你,你怎么反倒谢妹妹。”薛蟠有些不乐意了,上前一步直盯着香菱,肥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怨念。
瞧他这样倒是把薛太太逗乐了,直把薛蟠拉到身边心肝肉的叫着:“你妹妹好,你也是好的,只刚才丫头已经谢了你,你反倒忘了么。”
薛蟠一笑,肉手抓抓后脑勺,忙着向香菱赔礼:“该死,瞧我这记性,这位妹妹不要见怪。”
香菱也赶紧还礼:“不敢。”
“好了,莫说这些有的没的,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吃饭了。”薛太太叫人摆了饭,一手牵着宝钗,一后拉着香菱坐下,又对香菱笑道:“你且安心住着,找着你的父母便罢,若是寻不着,便留在我们家里,我拿你当女儿待。”
宝钗见薛蟠笑的嘴都咧开了,直拿眼睛瞅香菱。
再仔细瞧香菱,换了衣裳,又好好的梳洗打扮一番,整个人显的娇小可爱,容貌也好,比宝钗也不差什么,便低头暗自思量,这香菱恐和自家当真有缘,不然前世哥哥为她打死人命,今世自己又这般凑巧的遇上她,或者,自家哥哥以后还要着落于她身上。
薛太太倒并没有发现宝钗的异常,只顾劝香菱多吃些饭食,薛蟠也在一旁劝着,只说要把香菱养的白白胖胖。
这白胖一词出来,薛太太瞧见自家一双儿女均是白白胖胖的,便也动了心思,决定这些时日也把香菱养的跟自家儿女一样。
吃过晚饭,宝钗说要带香菱去她屋里玩耍相伴,薛太太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宝钗便牵着香菱的手一边散步一边回屋,回去后她又和香菱说了会儿子话香菱便困倦了,想来今日挨了打,又被人救将出来,对于香菱的刺激也颇大,她能坚持到如今也着实不易,宝钗便让莺儿伺侯香菱先睡,她自己倒在灯下看了会儿子书。
放下书本,宝钗叫过莺儿来悄声问:“大爷如何把她带回来了。”
莺儿压低声音:“听颂儿说,大爷跟着衙役去充英雄,风到拐子打这位姑娘,也不知怎的竟是冲过去和拐子打将起来,更是把姑娘护在身后,倒得了这姑娘的感激,去衙门时愣时拽着大爷的衣服不撒手,后府衙里的人问她家在何处,姓甚名谁她都只不知,衙门也颇为为难,大爷许是觉得她可怜,便拍着胸脯说要带她回来为她寻家人。”
敢情是自家哥哥血气上头,要在弱女子面前做这救世之主了。
宝钗心里暗笑,想了一番,又觉得香菱和自家哥哥倒也是有缘。
又一想,前一世香菱也是因着哥哥而死,这一世,莫不是哥哥要还香菱一番情意?
想不通,宝钗也便不再去想,只看着前世和香菱的情意,能帮的她也帮上也把,总之对得起自己的心便是了。
她才要睡下,便听到外边敲门声传来,叫莺儿开门去瞧,原来竟是哥哥屋里的小丫头名小喜的,小喜进门,宝钗见她拿着一只玻璃小吊灯快步过来,把灯放到桌上对宝钗笑笑:“大爷让我来告诉姑娘一声,他已经叫人去寻香菱的父母,叫姑娘莫担心。”
宝钗应下,又问了几句薛蟠可好的话,便让莺儿拿了一把铜钱给小喜,打发她出去。
等小喜走后,宝钗才换了衣裳睡下,半夜,香菱倒是说了些梦话,多是叫不要打她的惊恐之语,后又念着什么爹妈之类的,想来,也是思念家人的。
其后几日,宝钗每日上学读书,回来时也教香菱识字念书,香菱本就通透,外加着实用功,没几日便能识百十来字,便是算数上也有些天分,宝钗本好为人师,见她爱学,又下了一番功夫教她。
薛蟠每日跟着管事学做生意,回来时便带些小玩意分给宝钗和香菱,又把外边的见闻说给她们,哄她们开心,这般日子过的着实自在。
忽一日,派出去打探香菱消息的下人回来,却说找着香菱的父母了。
宝钗赶紧让雀儿去打听,等雀儿回来一脸的笑容:“姑娘,没想到小姑娘还有如此造化。”
“你快说。”莺儿也在一旁催着,再看香菱也是满脸激动。
雀儿想了一下:“也不知这次是不是真的,不过我听着仿佛像是真的,只说如今紧靠着海才建的上海府,那里建了海关,专管着和外洋通商,其管着海关一应事宜的是一位姓甄的老爷,好像还和咱们这边的甄家连着枝,据说那位甄老爷家的小姐小时便是被拐子拐带走的,打听着和小姑娘一样,也是额间有颗胭脂症的。”
雀儿说话伶俐,没有几句便把香菱的来历交待清楚了。
宝钗听的心里着实的惊奇,实在没有想到香菱还有这般出身。
海关可是最近这十几年才兴起的,能专管海关的那都是洋派之人,更是极有才能的,香菱若是这位海关甄大人的亲女,那实在是造化。
第十一章 危难1
“咱家的人去甄家问过之后,甄大人和甄太太立时就要动身过来。”
雀儿说起来没完:“甄大人人到中年就只有一个女儿,却被那该死的拐子拐了去,至今下落不明,如今儿有了这么一点子希望,可不赶着来寻。”
宝钗转眼就见香菱早哭的泪流满面,心知她恐也是极想父母的,便过去安抚起来。
才将香菱安抚好,莺儿便匆匆进来,满脸的泪水,急忙道:“姑娘,快些到前边去,老爷那里传来音信,恐怕……”
宝钗心里猛的一惊,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抓着莺儿走出房间,边走边问:“父亲如何了?”
“究竟如何我也没听清楚,只知跟随老爷去的柱子带着伤回来,说是老爷在路上遇到东瀛人,那东瀛人也不知道哪里寻的火药弄了一身,应是看老爷一行人非富即贵,便直愣愣的往上冲,又点燃了炸药,那么些个人立时便……好些个人被炸的腿脚都飞上天,老爷被几个保镖拼死护住,这会儿子也不知道如何了?”
宝钗走进前院,见来往的家人均脸带悲切,打帘子进去便听到妈哭的声嘶力竭,宝钗强忍泪水过去道:“妈还是找人先把哥哥寻回来,叫他带着家人去京城伺侯父亲去。”
“我的儿。”薛太太一把拉住宝钗:“你父……早知如此,便不该教他去京城。”
宝钗低垂下头,心里一阵难受,父亲去京城是她的主意,她原只想着父亲病好了便该无事,这世道都变了,父亲也该当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哪知道父亲明明好好的却被那东瀛人用火药给炸了,宝钗虽未见过火药的威力,可整天看报纸上吹嘘的朝庭的火药如何如何厉害,那火炮的射程如何,一炮下去能炸毁一个小山包什么的,心里也知道些个。
“妈。”宝钗擦了擦泪:“先寻哥哥回来吧。”
薛太太这才使人去寻薛蟠,宝钗心底更是难过悲叹,只现在不知薛宏情况如何,她还要强打着精神劝薛太太,另帮薛太太安排好家事,一时事情千头万绪,宝钗强撑着打理,反倒薛太太只顾着哭,竟是一点子忙都帮不上。
宝钗无法,她也知薛太太的性格向来如此,耳根子软,又是个没大主意的,以往家里有父亲在拿大主意,薛太太只专管些后宅事务便可,若真碰到大事,薛太太便是最没主意的。
她也不指望薛太太,叫过几个管事吩咐了些个事,又叫雀儿陪伴香菱,把事情吩咐下去之后,宝钗寻了个没人的屋子,又把下人都支使走,便专等着薛蟠。
不一时,薛蟠满头大汉的回来,一进门便问:“妹妹寻我何事?我这正和几个朋友骑马呢。”
一句话,把宝钗满心的伤怀勾了起来,不由的哭了起来。
“妹妹这是怎的?”薛蟠立时急了:“是谁欺负了妹妹不成。”
“哥。”宝钗顾不得旁的,抱住薛蟠大哭起来:“父亲如今性命……垂危,我已经叫人侯着了,东西也都收拾了,哥哥速速去京城照顾父亲……”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险些哭晕过去,刚才家里没有主心骨,宝钗只能强撑,如今薛蟠回来,不管怎的,薛蟠总归是男子,这家的顶梁柱,宝钗心里似是有了底,便把心底压抑的伤怀和对自己的痛恨全哭了出来。
“父亲?”薛蟠大急,推开宝钗:“父亲怎的?”
“哥哥还是早些走吧,路上问管事的。”宝钗心里担忧父亲,催着薛蟠早些上路:“路上哥哥定要有自己的主意,千万别让人哄了去,莫喝酒闹事,莫管闲事。”
薛蟠哪里把这些话听进耳内,急的团团转,看宝钗哭的一张粉脸上满是泪水,又是一阵心疼,转身大步出去叫了管事便带人骑马往京城赶去。
薛蟠一走,宝钗身子便软了下来。
她咬着牙,右手紧握,长长的指甲陷进肉里都不觉疼,右手指缝中点点滴滴鲜血直流,落到地板上染出朵朵艳红梅花。
宝钗屈膝坐在地板上,头靠着膝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狠狠捶打自己,边哭边骂:“果然不愧是商家女,一心只顾着利益,怪道以前总有人骂你满身都是铜臭味,果不其然,你怎的便鼓动父亲去京都谈那铁路之事?你怎的想出这么一个臭主意,宝钗,是你害了父亲的性命。什么花中之王,什么国色天香,宝钗,你的心是黑的,你便是不祥之人,若不是你,父亲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宝钗哭的一时激动,再加上整个身体团住,竟是吸不上气,片刻便晕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被宝钗派出去指派事务的莺儿回来,见宝钗躺在地上顿时急了,叫了小丫头扶起宝钗,又去回了薛太太,更是忙着请大夫来瞧。
薛太太正心伤丈夫,又听女儿出了事情,连哭都顾不上,忙着赶过来瞧宝钗。
见宝钗仰面躺在床上,脸如金纸,呼吸急促,瞧来极不好,薛太太颤微微过去,一时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儿,你可不要吓妈,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妈怎么活。”
不时大夫来了,薛太太忙命请进来给宝钗看诊,等大夫请过脉,想了一时回薛太太,大致意思便是令姑娘悲痛过重,一时迷了心窍,开几副药先吃着,等宝钗醒来,教薛太太要好好开导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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