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昌嘴唇动了动,突地笑了。
“你以为,我是你?”龙昌懒洋洋道,眼中满是讽刺之色,“我表现得有那么傻吗?”
“你准备作甚啊?”龙飞道,他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
龙昌沉默片刻,道:“我并不想当皇帝。”
龙飞接着他的话茬道:“我也不想呢。”
龙昌一愕,有些不敢相信:“你上辈子折腾了几十年,忍了几十年,不就是为了当皇帝吗?你现在跟我说,你不想?”
“我是太子啊,不当皇帝还有命吗?”龙飞委屈道,“我只是想活下去呀!吃好喝好地活下去。”
龙昌冷冷道:“你想活?文氏也想活,可你给她活路了吗?”
程然吱了一声:“那个,小福王,文氏的事,有些复杂。请容臣细秉。”
待程然秉完,龙昌怔了好半天,才道:“怪不得,你和我说,让我断了对文悦的心思,不要步了太子的后尘。我还想,太子对文悦,不过巧取豪夺,我怎能和他相提并论呢!”
程然讶然道:“臣说过?看来臣真的是挺聪明的,一眼就瞧出了这个文悦的不对劲。”
他沾沾自喜地挺起胸,一旁龙飞不咸不淡地夸了句:“嗯,真聪明。”
龙飞让龙昌消化了一会这个消息,然后让程然给他松了绑。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龙昌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我?”
“懒得处置,爱咋地咋地吧。”龙飞无所谓道,啊,无欲则无惧,他已经到达如此高的境界了吗?
龙昌冷笑道:“不怕我去和父皇说,你是个走舍上身的野鬼?你这几年,没少露破绽吧?你觉得,父皇会把你怎样?”
“我要是怕露破绽,就不会去露破绽。你准备和我拼个鱼死网破吗?让父皇把咱俩都给烧死?”龙飞一挑眉,继续沉浸在他高深的境界中,无法自拔。
龙昌被他唬到,一时不该如何应对,只狐疑地看着他。程然和文斌努力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掐着手心告诉自己不能笑场。
龙飞、龙昌虽是兄弟,但是龙飞在人前装惯了,与龙昌又不是日日见面,所以龙昌还真不晓得,现在这个样子的龙飞,才是真正的龙飞。
龙飞云淡风轻一笑,指了指门,道:“你走吧,我不会再管你了。你也不用担心我算计你、报复你。重活一世,我的精力时间都很宝贵,没空浪费在你身上。”
待龙昌昏头昏脑地走了,程然立刻抱住龙飞,吧唧亲了一口:“殿下,您刚才那样,真是狂霸酷炫拽,臣都□□!”
龙飞得意道:“这就叫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还没开打,你就赢了!”
文斌泼了他们一盆冷水:“他要真和陛下去说,怎么办?他要真拼个鱼死网破,怎么办?”
“他见得着父皇吗?”龙飞不屑道。
程然道:“怕这怕那,又找不到解决办法,有什么用?你不会真想杀了他吧?”
“也许他就等着我们去杀他,父皇本不在意他,他一死,倒能把父皇的眼睛引过去了。”龙飞道,“文斌,你是不想给我殉葬吗?”
“不,殿下,臣愿为殿下死!臣,臣只是不想殿下死。”文斌跪下,痛苦道。
龙飞和程然对视了一眼,小声道:“他看来真的很纠结哎,弄得我好像很没心没肺一样。”
“您本来就没心没肺。”程然不客气道。
他站了起来,走过去把文斌从地上拉起来:“好了好了,殿下是个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大不了就跟着殿下一起死,反正我这辈子是赚够本了,不亏,不后悔。”
文斌咬咬牙,丢下一句话,冲出了屋子。
“罢了,我不管你们了。”
五年后,畅春园,千月湖畔。
石纹亦步亦趋跟在文斌身后,一身笔挺的侍卫服穿在身上,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般。
“文大哥,什么时候开饭呀?”
文斌冷冷道:“侍卫没有宵夜。”
石纹吃惊道:“你骗人!我打听过了,明明有的!”
“东宫的侍卫,没有宵夜。”文斌道,“吃完易犯困,而且这帮小子们吃着东西还惦记着喝酒,蹬鼻子上脸!所以我把宵夜给取消了。”
石纹仰天哀嚎道:“你不早说!早知道晚上就多吃点!”
文斌突然听到什么,嘘了一声,往旁边走了几步。
“谁在那边?”
龙昌面色不虞地从树后走出来,道:“你们俩个怎么在这?老大和父皇在湖心亭吗?”
文斌和石纹不太情愿地行了一礼,道:“夜深了,臣送小殿下回去吧。”
龙昌哼了一声,背着手走了,文斌一招手,唤了两个侍卫来,在后面跟着护送。
龙昌自进了上书房后,锋芒渐露,只因对着皇帝依然板着一张死人脸,所以他依然不受宠爱,让杨妃捶胸顿足,气儿子不争气没眼力见。
“大晚上的,他出来做什么?看月亮?”石纹纳闷道,抬头看着乌漆墨黑的天。
文斌皱眉看了眼湖心亭的方向,道:“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问的,别问。”皇帝轻声道,棋盘已呈一面倒的局势,只是对方还不肯认输,执着地负隅顽抗着。
“老幺才几岁,您就要给他定亲?”龙飞道,他已开始蓄须,看着越发沉稳内敛起来。
“你,镇得住他吗?”皇帝冷冷道。
龙飞垂下眼,丢了把棋子在棋盘上,终于放弃了。
“儿子没用。”
“知道就乖乖听朕的安排。冯家专出傲骨贤臣,他们家的女儿,会好好帮你盯住老幺的。”
龙飞摆弄了会手指,抬头看着皇帝道:“您是不是都知道了?”
皇帝笑了笑,没有回答。
龙飞沮丧地往后一倒,冲着皇帝比了比大拇指:“您高!您才是高人!儿子服输了!”
皇帝道:“没办法,谁让朕当初脑子一热就立了你呢?”
“是呀,彻底断了我闲散人生的可能。”龙飞喃喃道,双眼有些失神,“我一点也不想当这个皇帝。”
皇帝不满道:“呵!你还矫情上了!不愿当,就死去!这就死去!别再朕眼前晃荡,烦!”
龙飞在榻上左右翻动了几下,爬到皇帝身边,整个人压到他身上:“就烦您!烦的就是您!”
皇帝抖了两下,没把人抖开,就由着他趴着,看着粼粼的湖水,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这个太子,怂蛋一个,脑子也不太好使,专会闯祸,成天要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可自己为什么,始终舍不得废了他呢?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可自己依然选择了保住太子。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这个怂蛋的身上,他才能感觉到一点当爹的喜悦与无奈。这是其他任何儿子都给不了他的,只有在龙飞的跟前,他才是一个父亲。
龙飞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向湖面。上辈子,他小心谨慎、四处周全,后期又有龙昌暗地里打点,他才能熬到登基那天。这辈子,他彻底放飞自己,觉得哪一天被废都不稀奇,可皇帝却变成了那个各种帮他收拾烂摊子的人。
这改变,这是让龙飞哭笑不得,但心里,隐隐又有一股暖流涌动。
以后乖一点吧。龙飞想着,父皇老了,让他省点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是一个重生后打算日天日地但又时不时犯怂的人,到最后回归平淡,继续老老实实继承上辈子人设的故事。这个故事,是不是完美地契合了我的主题---从良?!!!!在前面几个故事都要被忽略了的,第四个故事终于点题了,泪奔!
☆、第五世
程婉猛地睁开了眼,她的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喘息声惊醒了一旁守夜的丫鬟。
“小姐?”佳芝掀开床帐,担心地看着满头大汗、面无血色的程婉,“您又做梦惊着了?”
“别声张。”程婉用枕畔的手帕擦了擦汗,强自镇定下拉,“给我换身衣服。”
佳芝轻手轻脚地帮程婉换了衣服,将床单撤下,放在熏笼上烤着。程婉披着外衣坐在一旁,等着床单烘烤干了,铺回去继续用。这样,才不会被家里人知道,自己连着三晚都做了噩梦。
这样能瞒多久,程婉懒得去思考,她抱着双腿,看着灯芯出神。
兰君,一想到这个称呼,一想到那个人,程婉的身子,就一阵冷,一阵热,几乎要把她给折磨死。
她是大周立国后第一位从太极宫正门入宫的皇后,前面几任不是在入宫前就已成亲,就是继后无资格走正门。只有她,以皇后之礼,被迎入宫中,做了这太极宫的女主人。
就连太后都曾用羡艳的眼神看过她,太后这辈子都没当过一天皇后,只先皇死后,母凭子贵,直接成了太后。
成为皇后的第二年,程婉就生下了皇长子,半年后皇长子就被立为太子。那时的程婉,是多么风光,多么得意啊!
年轻的皇帝许程婉喊他兰君,兰是皇帝的小字,程婉羞怯地推辞了两次,就顺水推舟地应了。兰君兰君,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所有。
程婉二十岁那年,天塌了。
皇帝出去游猎时被奸人掳走,禁卫军遍寻不到,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的胞弟康王就被立为了新帝。
康王未成亲,自然也无子嗣。太后虽果断立了小儿子,但也没放弃大儿子和他的妻儿。康王承诺,一旦兄长被寻回,就立刻把皇位还给兄长。他保证不会成亲,将太子视若己出,日后这个皇位,自然也是要给太子的。
那时,程婉就想着,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呢?如今说得好听,等位子坐稳了,肯定就翻脸了。
只是,太后、丞相、甚至她的父亲程太傅都点头了,她又能做什么?
程婉依然住在康寿宫中,太子被太后抱走抚养,她除了收敛一切锋芒,安静地接受、温顺地服从外,什么都不敢做。
利益、亲情,在暗地里交换,没人问过程婉的意见。
程婉知道,这脆弱的平衡,随着太后的衰老,新帝的羽翼渐丰,总会有一天打破。只是她没想到,结果会那样的糟糕。
太后死后,太子被新帝带在身边抚养,程婉想见一面都难。那时,她只顾着担心儿子,根本没注意到过,新帝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你觉得,皇兄还活着吗?”新帝眼神阴郁地看着程婉,殿内只有他们两人,门窗紧闭着,程婉推了推,发现它们都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程婉强笑道:“我自然是希望他还活着的,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她不敢在新帝跟前以皇后自居,她已经什么依仗都没有了。
“回哪去?皇兄又没有在你屋里等着你。”新帝笑道,“他有让你喊过他兰君吗?”
程婉一怔,纵是如今怕得要死,她也听出了新帝语气中的不对劲。
新帝走到床边坐下,手指轻轻划着被褥。
“我十四岁时,就在这殿内,就是这张床,他抱着我,让我喊他兰君。”新帝低下头,用轻柔的声音,说着让程婉毛骨悚然的话,“我和太后说,她让我闭紧了嘴,谁都不许提。可是我还是和别人提了,那个人,就是你爹。我信任他,他是两朝帝师,他只要一句话,模模糊糊的一句警告,皇兄就会忌惮的。
可是他没有,他和皇兄做了交易,他的女儿当了皇后,而我,因为没有乖乖闭嘴忍受,被皇兄狠狠地责罚了。我差一点就死了,在床上躺了快半年才能下地。他出事后,太后、太傅都怀疑我,可是他们没有证据,也没有选择。”
新帝畅快地笑了起来,笑得快坐不住,要倒在床上。
“我也没想到,自己竟当了皇帝。我可以对任何人,做当年皇兄对我做的那些事。比如皇兄的儿子,比如你,只要我瞒得和皇兄一样死,谁也不会知道。”
程婉瘫软在地上,哭着哀求道:“陛下,陛下,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您饶了我和太子吧,太子还那么小,他还是个孩子呢!”
新帝冷冷地注视着程婉,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你心肠好,和你爹不一样。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还是你儿子?”
程婉抽噎了几声,听懂了新帝的意思。她闭上眼,伏在地上,手指抠在砖缝里,疼痛让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她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脱去了外衣,走到了床边。
屈辱与疼痛,无边无际地袭来。
夫君、父亲,她不知该更恨谁。
还是恨自己身上这个被仇恨、绝望扭曲了的男人?
“你,能保证我儿的平安吗?”程婉哑声问道,她已不敢抱奢望,儿子还能当上皇帝了。
新帝微微喘着气,用指尖轻轻摩挲着程婉的睫毛:“这要看你能活多久了。”
每一夜,新帝都会用轻柔得仿佛情人呢喃的语气,告诉程婉,那个生死不明的先皇对他做过的那些事。程婉听完,还要亲身经历一遍,是儿子的安危,支撑着她没有去寻死,而是一次次地挺了过来。
程婉记不得过了多久,她于剧痛中昏迷,在柔软温暖的床上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这一年,她还未被封为皇后,康王也还未封王,依然跟着太后,住在慈安宫偏殿。
重生后的这三天,程婉每日都活在恐惧中。她不知此时的康王是否已经遭了毒手,不知父亲是否已经出卖了康王,与皇帝作了交易。
还有三个月,封她为后的诏书就要下了,待她及笄后,就要被迎入宫中。曾经程婉想到皇帝,心里会有多甜蜜、幸福,如今就有多恶心、惧怕!
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曾经和这样一个恶鬼同床共枕了五年!
康王同她说过的那些事太过详细,他身上的那些伤痕也不是作假,程婉对皇帝的信任已经崩塌,再重建不起来了。
她只要一想到这两个人,就会怕得想要吐出来,这辈子,她不想再和这两人有任何的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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