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眠靠在床边,先笑了一声,才道:“你祖父的病,应该是遗传。”
唐飞不知他为何会以此句开头,茫然道:“是,大夫也这么说过。”
“那为什么传了你,却没传你爹和你弟弟?”王眠循循善诱道。
唐飞认真思考了一下,道:“难道,他们不是我亲爹、亲弟弟?”
王眠失笑道:“当然是,这点应该用不着怀疑。”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唐飞急了,一迭声问道。
“因为,你是你祖父的亲孙子,你爹却不是他的亲儿子。他被产婆掉了包,也许这里也有你祖母授意。”王眠慢悠悠道,“你爹的生父,就是产婆的丈夫,名叫唐伟,因为酒后失足,已经淹死了。”
唐飞哦了一声,并没有太过吃惊。令他吃惊的事接二连三,弄得他都习惯了。
“那,那个产婆呢?”
“也死了,病死的。你祖母生的,是个女儿,一个同样先天不足、病病殃殃的女儿,那才是你的生母。之前那位唐夫人是个胆小、软弱、没主见的人,你爹将你带回来,认在了她名下。她肯定是猜出了什么,并为此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便郁郁而死了。”王眠平静道。
“我的生母,应该也早就病死了吧?”唐飞苦笑道。
王眠点头:“弄死你的,不会是你爹。”
唐飞愣了下,他的确是在怀疑此事,唐老爷很少出远门,去的时间那样巧合,还一去那么久。
“他和你生母,不管是双方自愿,还是他强迫,他让那你生母怀了你,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此事真的大白于天下,他手里也有守住唐家基业的筹码。你是唐家的继承人,身子是这个样子,打小见的不是你爹就是你弟,这个家交到你手里,就是交到了他们手里。你活着,他们才是唐家的主人。就算要弄死你,也要等你过继了你弟的儿子吧?”王眠分析道。
这个分析很有道理,唐飞不由松了口气,不是弟弟,也不是爹,太好了,太好了!
“那你说是谁?”唐飞兴冲冲地问道。
王眠乐不可支道:“你弟真是白担心了,你压根就不在意呀!”
“我爹还是我爹,我弟还是我弟,虽然对不起我的生母,但,我没见过她,跟她没感情啊。我没几年可活了,日子啊就要这么糊涂过,那么较真做什么?”唐飞理所当然道。
“我觉得,对你下手的人,要么与唐家有关系,要么与你爹有关系。他未必知道你和你爹身世的秘密,你弟问过那个邻居,在他之前,没人问过那邻居有关此事的消息,他是第一个来打听的人。他对你动手,可能单纯就是因为你是唐老爷的长子。趁着唐老爷不在家时动手,一,可能是因为唐老爷知道他可能会下手,不希望唐老爷破坏他的计划;二,可能是因为他想一箭双雕,弄死你,把锅扣到你继母和弟弟身上。”
“私生子?”唐飞倒吸一口气,“难道真的有这么一个人?”
王眠轻轻拍了下自己嘴巴:“我真是个乌鸦嘴。”
“这可怎么查?”唐飞摇头道,“儿子查老子。”
“我帮你们查!”王眠毛遂自荐道。
唐飞把有些凉了的蜂蜜水递给王眠,王眠一口气喝了。
“我好像有些太冷血了。”唐飞自言自语道。
王眠道:“人,就该活得自私点。”
唐飞犹豫了下,道:“你知道我生母葬在哪了吗?替我去磕个头吧。”
王眠道:“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唐飞把床头柜里放着私房钱的荷包丢给王眠:“没多少,都被小韵讨去花了。”
王眠掂了掂荷包,本要丢回去,不知想到什么,又笑着收到怀里了:“成,那我明儿就去。”
唐飞有些纳闷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吧?”
王眠佯装发怒道:“你觉得你们家有什么值得我惦记的?”
唐飞弱弱道:“你不会和我家有仇吧?”
王眠还真的仔细想了下:“没有,都没什么来往。”
唐飞略放心了些,喜滋滋地看着王眠,梦醒后真是好事一件接一件,亲人(仅限有感情的)的嫌疑都排除了,又来个得力干将,不用什么事都托给弟弟去办,还多了个可以商量的人。
王眠见状,摇了摇头:“小傻子。”
第二天,王眠一大早就出门了,直到天擦黑才赶回来。唐韵躲去了卫家,他消化此事的能力,还真远不及他哥。
“你说他要在卫家待几天?难道还要我亲自喊他回来?”唐飞冲着卫真抱怨道,“还要我去安慰他?我是病人啊!”
“你还是当哥的呢。”卫真道,“这事唐老爷办得不地道,小韵一时接受不了,正常。你让他多缓缓吧。”
唐飞捧着脸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冷血?”
“不觉得。”卫真诚恳道,“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唐飞不由生出一点惺惺相惜之意,往卫真那边凑了凑。
卫真道:“对了,因着王眠,我小叔对王家上了心。王眠的大哥,名叫王鹤,刚领了杭州知府的官,马上就要上任了。”
唐飞惊喜道:“杭州知府啊!好厉害啊!”
卫真挤挤眼道:“王大人的儿子,和我那二妹同龄呢。”
唐飞立刻警惕道:“你不会想让我帮你给王眠传话吧?我我我,这事我还是不要插手了,有点尴尬。”
“尴尬什么,替你弟将功折罪啊!我小叔真发起狠来,你弟可没好果子吃。”卫真吓他道。
唐飞犹豫再三,才道:“那我和王眠说一声吧,他和他大哥感情挺好的。也不知他这大侄子有没有定亲。”
“没有,打听过了。”卫真道,“王家本想帮着王大人挑选儿媳妇,但是王大人因为王眠的事,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不许家里人插手此事了。”
“杭州啊,有点远呢,卫二伯舍得女儿远嫁吗?”唐飞唏嘘道。
“他看样子,是打算跟过去呢。”卫真忍不住笑了,“在家里天天和我爹对着,两人老掐,我爹又掐不过他。”
看看如今的卫金奇与卫金和,唐飞就能猜到日后卫孝对着俩弟弟会是怎样的下场。他这个大哥貌似也没强到哪去,算了,把那点廉价的同情心收起来给自己用吧。
王眠一进屋,就见唐飞守在桌边的小火炉,炉上是热气腾腾的一锅菜。见王眠回来了,唐飞开始往锅里下面饼,殷勤道:“坐过来暖暖身子,外边冷得紧吧?”
王眠用热帕子擦了擦脸,道:“你吃过了吗?”
“没,不太饿,就等你一起吃。”
“怎么这么贤惠?嗯?有事求我?”王眠坐到桌边,将靴子伸到火炉边烤着。
唐飞呵呵地笑,先给王眠盛了碗汤。王眠小口小口地喝了,边喝边瞅着唐飞,瞅得唐飞越发地紧张起来。
真是的,明明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娘娘腔,怎么这么快就开始像卫金和靠拢了?
唐飞给两人盛了菜和面饼,吃了个鱼丸稳了稳心神,准备先从拉家常扯闲话开始:“你和你大哥,长得像吗?”
“一个爹娘生的,自然有几分像。”王眠道。
唐飞心想,嗯,那就是长得不错了。
“那你大侄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吧。”唐飞道。
王眠眉毛一挑:“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说吧,女方是谁?”
唐飞道:“卫家二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怎样不重要,得看我哥和嫂子的意思。”王眠沉吟道,“卫金和的女儿,可以考虑考虑。”
唐飞愣了下,道:“你怎么能直呼长辈的名字呢?”
王眠嗤地一声笑了:“人在屋檐下,给你们面子,才喊他一声二伯。细论起来,他爹和我是一个辈分。”
唐飞惊讶道:“真的?没听你提过啊!”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爹死后,我们两家就没来往了。也不算熟,卫金和不知道这事,你别多嘴说出去。”王眠警告道。
唐飞忙道:“不说不说。不知道也好,不然计较起辈分来,这婚事咋谈?啊对了,你哥要去杭州任知府了,要不要托人带封信给他?”
“消息蛮灵通嘛。”王眠笑道,“就让卫金和亲自去吧,让他和未来亲家亲近亲近,顺便考教考教我那侄儿。”
唐飞没想到王眠这么好说话,长舒一口气,道:“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你帮了我那么多忙。”
王眠拍了拍胸口:“以后你的私房钱,都上交给我。”
唐飞爽快道:“没问题!你缺钱就和我说,数额不大的话,我去和我爹讨!”
☆、第八世
卫金和一走,卫真、王眠就没了顾忌,开始专心地跟踪起唐老爷来。唐韵总觉得跟踪自己爹有点大不敬,在卫家又老被卫纯欺负,便耷拉着头回了唐家住。
兄弟俩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尴尬了两天,便重归于好了。
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唐飞在雨声中昏昏欲睡着,感到有人坐到了自己身边。
他一个激灵醒了,昏暗的屋里,王眠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卫家二夫人生了个儿子,卫家刚送了喜蛋过来。”王眠沾了一手红,随手抹了点在唐韵脸上,“你也沾沾喜气。”
唐韵道:“卫二伯无子的命格被破了,黑寡妇果然不同凡响。”
“克妻、克夫之争还未见分晓,这两人命都好硬啊。”王眠感叹道。
两人一时无话,王眠似乎有心事的样子。唐飞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也想成亲了?”
王眠道:“再猜。”
唐飞再接再厉道:“想家了?”
王眠点头道:“一点点。”
“那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远远地瞧上那么一眼?”
“自投罗网吗?”王眠嘲道,“等你的事了了,我就该投奔我大哥去了。在这待着,不是长久之计啊。”
唐飞有些唏嘘道:“你算是我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小虫小跑进来道:“少爷,表少爷来了。”
“快请!”唐飞忙道,理了理头发坐了起来。
林耀一进来,见到王眠,先愣了下,方道:“这位是?”
“额,我朋友。”唐飞想起自己还没同林耀说过王眠的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反正王眠也要走了,就敷衍过去好了。
林耀皱了皱眉,见王眠丝毫没有避开的意思,只得道:“上次提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唐飞茫然道:“什么事?啊!说亲的事啊!哪家姑娘?”
林耀道:“城南皮货铺的小姐,我娘已经见过了,性子也好,模样也好,她倒是都挺满意的。”
唐飞道:“我这样子,她们家不嫌弃吧?”
“我实话和你说,她有个弟弟在念书,想要供去好一点的书院,凭他们家的财力人脉是不可能的。不过也正因为他们家有所图,咱们各取所需,也不怕他们出啥幺蛾子。”林耀放缓了语气道,“哥哥的意思,你听懂了吗?”
“懂。”唐飞笑了,“我无所谓。”
林耀不满道:“别无所谓啊,还想找机会让你相看一眼呢。这是给你挑媳妇,你别最不当回事。”
“好的好的,当回事当回事,多谢表哥和小姨了。”唐飞作了个揖,笑嘻嘻道。
林耀道:“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好好养身子,争取这个堂能自己拜!”
待林耀走了,王眠才道:“你这身子,娶亲不是害人吗?”
唐飞叹气道:“我死了,让那姑娘再嫁就是,我会帮她备份嫁妆的。”
这个亲,不是为自己娶的,是为唐家、为林家娶的。他没有说不的权力。
王眠若有所思地瞧着他道:“原来你不想娶亲。”
“不是不想,只是,哪家姑娘会喜欢我这个病秧子?谁愿意年纪轻轻就守寡?”唐飞苦笑道。
王眠摸了摸唐飞的头,笑了笑,将碎鸡蛋壳丢到炭盆里,噼里啪啦地烧了。
唐韵阴着脸走了进来,卫真则一脸要笑不笑的尴尬神色。
“没有什么私生子。”卫真道,“你爹被个道士忽悠了。”
“道士?”唐飞吃惊道。
“嗯,你爹在他身上砸了快五百两了,幸亏发现得及时,钱大半都被我们讨回来了。”卫真摇头道,“真没想到,我以为唐伯伯挺精明一人呢。”
“心里有鬼的人,最容易被趁虚而入了。”王眠抚着并不存在的胡子道。
“人扭送到官府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事了。”唐韵冷冷道,“白知府正缺政绩,这老东西就撞进来了。不把他之前干的那些破事翻个底朝天,把他关大牢里一辈子,我就不姓唐!”
“就是可怜唐伯伯,要委屈一下,当个头脑不清的被害人提供点证词了。”卫真想起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不成,我得回家给我爹紧紧他的皮!”
唐韵追了出去:“我也要和娘说一声,不能再不闻不问了,爹从账房支了那么多钱,她难道真不知道?”
唐飞疑惑道:“道士害我做什么?”
王眠猜到了原因,反正唐飞也是要死的人,拿他做文章,换来唐家锦绣前程或平安富贵,唐老爷该是愿意的吧。
“也许你爹跟他求了给你治病的新药方?”王眠道,“他学艺不精误害死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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