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芮怔忪了一会,又笑着和孟阶道,“孟兄好身手,竟能在六人夹攻的情况下,帮谢严逃脱。佩服!佩服!”
他嘴角噙着笑,看上去像是在讥诮。
“我听说首辅大人特意派了大夫来瞧你的伤,可见他是注意到你了。就是不知道你那地下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又会怎么想?”
孟阶却是淡淡一笑,“这就不劳陆世子操心了。”他端起茶钟呷了两口茶水,又轻轻放下,“陆世子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帮太子一把。只怕谢家父子那里,早已经盯上你们了。”
陆芮面色微变,“你告诉他们了?!”
孟阶笑了笑,却是道,“我乏了,就不送陆兄了。”
宋琬从厨房出来,就见陆芮匆匆忙忙的走了。她一直见到的陆芮都是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不免生出了一些疑惑。
“孟阶和表舅说什么了?”宋琬问明月和喜儿。
明月便将大概的话给宋琬重述了一遍。宋琬也还是不解,她端着食盒去了书房,看到孟阶坐在桌案前正和刘保善说话。
“不出少爷所料,咱们府上确实有人偷溜了出去。”刘保善看到宋琬进来,便噤了声。
“等他回来,便将他逐出去。”
孟阶微微蹙眉,和刘保善道。宋琬端着食盒走过来,奇怪的看了孟阶一眼,“你们说什么呢,那么神秘?”
“没什么。”孟阶笑了笑,从食盒里端了汤碗出来。刘保善躬身给宋琬行了一礼,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宋琬见孟阶不想说,便没有再问。她捧着脸看着孟阶喝完鸡汤,又拿了锦帕递给孟阶。
孟阶擦了擦嘴角,和宋琬道,“我等会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待着。”
宋琬乖巧的点了点头,收拾了汤碗放在食盒里。她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嘱咐道,“小心伤口,刚好了一些,别再让它裂开了。”
孟阶揉了揉宋琬的小脑袋,拱手笑道,“是夫人,小的遵命。”
宋琬也被逗笑了,她拿着食盒出去,看到刘保善还侯在外面。她点了点头道,“刘管家,你进去吧。”
谢严捏着手里的纸条看了一遍,笑的很是诡异。
他拿了火折子将纸条燃了,正要出去,就见谢光走了进来。
“严儿。”谢光笑着将抄写的折子递给谢严,“你看看,爹可是很久都没有看到弹劾的折子了,这沈谦也着实大胆。”
谢严拿着看了看,又将折子放下。他慢慢的扫了一眼侍立在屋子里的人,低声道,“你们都先出去。”
谢光见谢严脸色严肃,心里不由一沉。
谢严关了门窗,才道,“父亲,黄河的工程已经竣工了。这是所需的费用单子,你明日呈给皇上吧。”
“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谢光这才松了一口气,“有多少?”
“黄金一百万,白银两千万。”
谢光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很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也不劳你辛苦一回。拿出来一千万两白银让底下的人分一分,也让他们捞些油水。”
“油水的事还由着咱们操心,他们早留下了。”谢严笑了笑,又道,“孩儿让人将这些都入库了。”
谢光却伸着手算了一把,“我记得皇上拨了五千万两白银,筑堤花费了一千五百万两,那下面的人哪能吃饱?”
“严儿啊,你怎么能不懂这个道理呢?”
谢严却是有些不耐烦的道,“我知道了父亲,回头我再拿出来一千万两。”
谢严什么都拎的通透,就搁在钱上不行。谢光不知说了他多少遍,只要一提,谢严就是一脸不耐烦。谢光也就不怎么说他了,他叹了一口气,又笑着拍了拍谢严的肩膀,“再过两个月就是你母亲的生辰,可以让底下的人着手操办了。”
他突然又道,“李崇庸现在就耐不住性子了,咱们可要好好提防一番才是。现在若是与他讲和,只怕是晚了。”
永隆帝是真的快要不行了,他们现在除了要示好李崇庸,那便是推新王登基。
谢光在朝堂上一直大力支持废太子,另立新王之事。李崇庸早已和他们结仇甚深,这梁子定然是解不开了。
那对他们来说,便只有另立新王这一条路可走。
“不如咱们和夏老头结盟,推睿王登基。”
夏冕是睿王李崇疾的讲师,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众清流派。他们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但若是真与他们对起战来,可不是好容易解决的。
谢严琢磨了一会,才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夏老头犟得很,与他结盟只怕是不容易呢。”
谢光却胸有成竹的道,“还怕他不成?我与他几十年的交情了,肯定没问题。”
“哦,对了。他的那个学生叫孟……孟什么来着,也顺便把他拉过来,这小子是个可塑之才。”
这时的谢光和谢严都没有将孟阶放在眼里。也对,孟阶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连进士都还不算呢。
谢严点了点头,说道,“他外祖父家是英国公府,只怕不好拉过来,等以后再说吧。”
第一百零三章
月末, 顺天府的贡院里贴了榜。不出意料, 孟阶是头一名。后日便是殿试了, 孟阶没在宛平多停留,便去了京城。
四月初三, 同一个胡同里的朱家夫人办生日宴, 宋琬也被邀了过去。她刚搬来,又不常出来,与胡同里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是很熟。
朱夫人很是丰腴, 年过四十皮肤还是十分细润,看起来是个极有福气的人。她穿一件大红色的四季海棠花纹褙子, 手上戴了一对嵌了三粒红宝石的金镯子。她喝了酒,脸颊看起来红红的。
坐在朱夫人两边的, 一位是胡夫人, 一位是陈夫人。
胡夫人的大儿子是去岁的举人,会试落了榜,如今已二十有七了,胡夫人正张罗着给他儿子捐个县里头的官位。恰巧朱夫人的娘家是宛平知县,胡夫人便拉着朱夫人不停地说好话。
陈夫人插不上话, 面色看起来讪讪的。她家里原是经商, 有几个小钱, 前些年才搬来宛平。在宁朝,商人的地位并不高,朱夫人和胡夫人都不太愿意和她说话。
宋琬一面听,一面捏盘子里的葡萄干吃, 并不插嘴。陈夫人见宋琬还一团孩子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提到会试,朱夫人突然抬头看向宋琬,“我听人说,你家夫君是会试头一名?”
朱夫人见过孟阶几次,她记得是个毛头小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她有些不相信。
贡院揭榜后就是殿试,许多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殿试填榜,极少有人关心会试的结果。
胡宝环看榜的时候就见到了孟阶的名字,胡夫人是知道的。她听到朱夫人这样一提,脸上有些挂不住。
宋琬嘴里正吃着葡萄干,她看到桌上的众人都将目光聚在她身上,略一怔忪,才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陈夫人眼神里全是艳羡,她笑了笑,说道,“可真是厉害呢。我记得环儿考了两次都没中,果然是人与人不能相比的。”
陈夫人这句话是说给胡夫人听的。平日里,胡夫人总是将胡宝环中举的事挂在嘴边,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就好像只有她家儿子是个人才一样。
陈夫人早就看不过眼了,但她生的两个儿子都在读书上不行,她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胡夫人说长说短。
如今能看到胡夫人吃瘪,她才不会顾及面子不面子的呢。
朱夫人看向宋琬的眼神也和刚才不一样了,‘琬妹妹’的叫的分外亲热。
孟阶没来之前,胡宝环是这个胡同
里唯一的举人,虽说连续两次都在会试上落了榜,但胡夫人每每提起他儿子是个举人的时候,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就是朱夫人的夫君,正八品的工部营缮所的所正,那也是捐出来的官位,连个秀才都不是。
在她们看来,胡宝环是极有出息的。
胡夫人被陈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撇了撇嘴道,“会元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真有本事,捧回来个状元,那才让人心服口服。”
宋琬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低下头吃葡萄干。明月昨晚睡觉不老实掉下了床,摔得她一夜都没睡好。宋琬来朱家的时候,她正趴在廊下打瞌睡,宋琬便只带了喜儿一人过来。
朱家大院很小,过了垂花门就是主院了。宴席摆在穿堂里,旁边放着几盆开的正艳的杜鹃花。明月急匆匆的跑来,看到宋琬,又咧着嘴笑了起来。
她跑的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宋琬便让她慢慢的说。
明月抚着胸口又喘了两次,才激动地道,“开道传信的人已经到家了,姑爷他——他——”
没等明月说完,宋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连忙起身给朱夫人告辞,却被陈夫人拉住了手。
“小丫头话别说半句啊,你家姑爷怎么了?”
明月又喘了一口气,笑嘻嘻的道,“那传信的人说,姑爷中了第一甲第一名,是新科状元。”
陈夫人瞪大了眼,“真的?”
明月不悦的瞪了她一眼,“当然是真的,传信的人还在家里头坐着呢。”
陈夫人微微张着嘴,许久才回过来神。她看上去比当事人还要兴奋,拉着宋琬连声说恭喜。
朱夫人愣了一愣,也过来和宋琬说话。
宋琬笑了笑,不动声色的抽过来握在陈夫人手里的手腕,福了福身子道,“多谢了。家里来了人,琬儿就先回去了。”
陈夫人和朱夫人一直将宋琬送到门口,胡夫人跟在后面,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门口已经站了一排护卫,宋琬看到他们,突然想起了孟阶中解元那一日。只怕今日比那一日还要更甚些。
宋琬进了门,还隐隐约约听到陈夫人咋咋呼呼的声音,“快,快回家告诉老爷去。让他备一份厚厚的礼给孟家送过去。”
宋琬笑了笑,快步往院子里去了。
陈夫人几乎快要忘了胡夫人那一档子事。她回家的时候,看到胡夫人低着头的从朱家出来,才记起胡夫人刚才在桌子上说下的话。
“胡嫂子。”她朝胡夫人笑着喊了一声,“说不定孟公子中状元还真借了嫂子的吉言呢——”
“真是疯了。”胡夫人白了她一眼,恨恨的跺着脚进了自己的院门。
陈夫人心情甚好,她拍着手笑了一回,又往孟家的院门探头看了看,才迈着轻快的步伐回了自家大门。
宋琬回到松竹院,便让明月叫了刘保善过来。外面的丫鬟小厮进进出出,一会这个禀报‘成安侯府送了表礼’,一会那个禀报‘礼部员外郎来了’……
宋琬都没有去见,她蹙了蹙眉头,和刘保善说,“花厅里收拾出来,等会子夫君回来了,就让男宾客们去那里。”
“女宾客……”宋琬想了想,又道,“就引她们去正院的堂屋。茶果点心一应备好,可不许让人看了笑话。”
“还有表礼,我已经嘱咐过尤信了,你派几个小厮跟着他,入库的时候一定要清点清楚。”
宋琬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前几日她便让尤信过来了。她朝刘保善挥了挥手,“刘管家,你先过去吩咐这些。若是有事了,我再让人传你。”
外面说话的声音很是嘈杂,宋琬换了一身衣服就出去了。正堂里已经坐了许多妇人,宋琬一进去,她们便齐刷刷的看过来。
宋琬从来都不知道她在京城还有这么多的亲戚。偌大的一个屋子满满的都是人,有的叫侄儿,有的叫外甥,还有叫嫂子的。
宋琬搜寻了一番,都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人脸。她笑了笑,才道,“既然来了,都吃好喝好。我有事先过去一趟,等会子再过来,还请大家见个谅。”
有人过来拉着她的手说话,宋琬小心翼翼的护着小腹躲到一旁,和那些人讪讪一笑,便从偏厅走了。
明月跟在她后面,疑惑的问,“小姐不陪着她们吗?”
宋琬沿着游廊到了松竹堂,才笑着说,“我都不认识她们,怎么陪?”
“姐姐如今怎么连这个理儿都不明白了?”喜儿笑了笑,拉着明月道,“那些过来的人大都是咱附近街道的邻里。咱们过来这么久,他们都没有过来看一眼,如今是念着姑爷中了新科状元,才过来凑热闹的。小姐露一面便就罢了,难不成还要陪她们在那里话家常?”
明月又道,“可她们大都是官家夫人,小姐若是与她们搞好了关系,那以后姑爷升官不就不用愁了。”
幸得松竹堂在后院的角落里,还算僻静。宋琬舒了一口气,踩着脚踏上了炕。
喜儿还在后面和明月嘀咕,“姐姐难道不知道吗?人家真正有权势的才不会过来,也就是送些表礼略显心意罢了。”
孟家又不像英国公府。只有宋琬一个刚进门的小媳妇,哪个大家世族会过来这里?
明月这才明白一些,她蹙了蹙眉,又道,“那咱们这样,会不会被人说摆架子?”
宋琬看着明月摇了摇头,“明月,你是不是昨儿脑袋摔傻了。好好地一个人,怎么如今就成了榆木脑袋。”
喜儿笑了笑,给宋琬斟了一杯茶水,又和明月说,“咱们姑爷没中状元之前,也没见他们有个人来凑一脚,何苦浪费心神和口舌呢。若是今日来造访的人,都要同她们说上一番话,那小姐岂不要累坏了。”
宋琬其实可以在那里同她们说笑一番,但她现在怀着孕,不宜费神,还是清净一些最好。
殿试传胪唱名后,钦点的新科状元要带着诸进士拜谢皇恩。孟阶站在最前面,脸色淡淡,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从保和殿出来,紧张地气氛才缓和了一些,同行的人都纷纷向孟阶道喜。
谁能想到,永隆二十二年的新科状元,竟刚刚及冠。而且连中三元,大宁朝百年或许才能出一位这样的人才。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件竹青色的直裰,在人群中尤显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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