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韩家山庄时,韩烺吵吵嚷嚷的声音,便已经传了过来。
“……我不进去,让他出来!他到底还管不管我死活?!”
他喊完话,便有下边人来劝,“三爷,别着急,二老爷马上就过来,奴才们先扶您进去歇歇吧,您这一身伤可折腾不了呀!”
韩烺根本不听劝,“小爷我好的很,要不就让我死在这儿,要不就让他送我回京城!每日在这住着,算怎么回事?!”
于小灵这回从旁听了,倒不怎么想笑,反而轻轻叹了一声,低声跟徐泮说道:“若他再吵你嚷你,不理他便是了,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徐泮嗯了一声,捏了捏她的手,贴在她耳边道:“让他听到你说他是可怜人,估计要能气的吐血了。”
徐泮说完,也叹了口气:“我都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开始,就对我阴阳怪气的了,约摸……也有好些年头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真是没想到。还有韩世叔……”
徐泮说到韩瑞不知道该说什么,皱了皱眉头,抿了抿嘴,于小灵拉了拉他,劝他道:“长辈们之间的事情,我们都不要管了,我觉得韩三爷算不得坏,我看着倒是个真性情的。就是……这性子别扭了些。”
“那可真是,将自己弄得满身是伤,这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说完,二人已是转过墙角,到了韩家山庄门前附近,打眼正好瞧见,韩烺一手倚着马,一手撑着刀,大口地喘气,也不让旁人来扶,只不停地催:“快让他出来!”
韩烺说完话,转眼瞧见徐泮夫妇转了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将撑着他的那把刀甩在了地上,骂了一句,“真他娘的够了!”
然后又继续朝山庄里吼,“他到底出不出来,再不出来我真死了!”
徐泮自然不搭理他,倒是抬手捂上了于小灵的耳朵:“别听那些污言碎语。”
于小灵不由抿着嘴笑了,刚想说什么,却见韩瑞从院里出来了。
于小灵起了兴致,想看看韩瑞如何对待他这个闹事的儿子,扯了扯徐泮的衣袖,顿了脚步。
徐泮见她两眼放光,知道她又犯了看戏的瘾,瞥了她两眼,见她兴头十足,只好松了她的耳朵,让人把杌扎拿过来给她坐下歇息,自己负了手,往一旁边走两步,免得让人看出来,他二人这是在直喇喇地看戏。
韩瑞这边大步出了门,看见韩烺刀也扔在地上,身上虽换了衣裳,可血迹又渗了出来,扶着马快立不住了,哼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道:“也就这点儿本事。”
韩烺一听,先是一顿,然后一口气没上来,呛了起来,待缓过气来,便朝着韩瑞问道:“是不是我死了你也不管?”
“怎么不管?这不是来了?”韩瑞淡定道。
他说完,不等韩烺回话,抬手招了他,“过来,我看看伤了哪里?”
韩烺愣了一下,他这是……态度松动了?
这么多年了,每年都要来这庄子住着好几个月,守着那一块墓碑,跟疯子一样,不肯离去。娘亲的牌位,孤零零地呆在祠堂里,他一年能去看过几回?
他韩烺为什么有这样一位父亲,娘还在的时候,他还收敛些,只在心里揣着旁人便罢了,后来他心里那人过世了,以为他几天不吃不喝,从此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这衣冠冢建起来之后,他就买了这块地,没日没夜的守在这里。
他不怕有人笑话,不怕有人诟病,就呆在这里像个田舍翁,军中没了事,就每日上山下山守着那墓碑说话,再不就是雕那些死物,把那些木桩子雕成像活人一样。
那又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没了就是没了。
韩烺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自得其乐的?不仅如此,他对那人的儿子还照拂有加,好端端的倭寇之战,他连犹豫都没有,一句话就指给了旁人,谁都不知道,就在前两日他才跟他提过,他想去!
韩烺想想从前那些事,真是糟心,到底自己是他的儿子还是旁人是?老天怎么就这么不开眼,他韩烺怎么偏偏摊上他怎么个爹!
可是现在,他不知道这个爹是年龄大了还是怎么,不想着再是把力,把祖上的爵位拿回来,只跑来这个鬼地方,醉生梦死。
尤其今年,都连着来住了四个月了,家中的流言蜚语都止不住了,他气不过,烧了家里一间屋子逼他,他没回来。如今,只好又找了杀手来杀自己了!
可就密云那么近的地方,他看都不去看一眼!
韩烺恨得咬牙切齿,亲自跑到了雾灵山来,他要看看,到底是他重要,还是他爹心里的人重要!
韩烺两只眼睛瞪着韩瑞,瞪着瞪着,想到他好歹松了些口气,不由抬脚走上前去。
他步履有些踉跄,见韩瑞伸出手来,神色不禁缓下了不少,只他腿上的伤嚯嚯地疼,不由抬手扶住了韩瑞的手,刚抬头想问他一句,这回要不要跟他回京城,只见一个手影从他眼前飞快的划过,再接下来,后颈一疼,他没了意识。
“把三爷背到院里去。”
韩瑞点了韩烺的侍卫,把臂弯里的韩烺交给他,自己转身回了山庄。
于小灵一口水没喝完,这大戏就唱完了,不由得也是满脸愕然。
徐泮走回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笑叹一声,道:“戏唱完了,咱们也走吧。”
于小灵也叹了一声,又点了点头。
☆、第三八一章 七月下
一觉醒来,于小灵浑身解了乏,只是觉得肚子轻了起来。“
“明明昨天爬山的时候,还沉得像块铁,今早起来,就像是棉花了,真真奇怪。”于小灵摸着肚子,同徐泮说道。
徐泮闻言皱了皱眉头,“要不?”
于小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他好着呢,我能感觉得到。咱们这照着大表姐夫说的,吃些药膳就好了,万不要吃药。”
她说着转过身来,朝着厅里收拾东西的暖橘道:“早膳好了吗?拿上来吧,我都饿了。”
于小灵自那次昏了之后,大半个月来都食欲不振的,还吐了两三次,可把徐泮吓坏了,找大夫看了就说是正常的,当下她又惦记着吃了,徐泮倒觉得心下甚慰,揽了她问道:“可有什么想吃的?”
于小灵想了想,笑了,“什么都想吃。”
徐泮陪她用过早膳,见她将一桌子碟儿碗儿几乎一扫而空,又开始担心她要积食了,拉她到院子里转转。
清晨的雾灵山,自然不会暑气袭人。二人转到了后花园,刚才葡萄架下落了座,就听到院子外面有车轮声仿佛传来,听这方向,像是从韩家山庄过来。
于小灵来了兴致,招呼了个拔草的老婆子:“去问问,这大清早的,谁人做甚去了?可是韩家,出了什么事吗?”
徐泮看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就想笑,她这看戏不怕台高的性子真是改不了。
老婆子是在山庄里的人,同韩家的人也熟识,她从后门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就打听的清清楚楚,回来了。
她殷勤地跑到于小灵面前回话,“回夫人,老奴这边,都问清楚了。韩家三爷受了重伤,不愿意留在山庄里看伤,只不吃不喝地,韩将军看着不是办法,只能带着他回京去了。现下刚走没多久。”
“哦……”于小灵得了她的消息,然后挥手让她去暖橘那领赏,自己扯的徐泮的衣服,同他说道:“这天下就没有不疼儿子的爹,韩将军也不例外了。”
徐泮早就猜到是这个结果,韩烺能有如今这胆大妄为的行径,韩将军必然在其中出了不少力的。他笑了笑,只抚了于道:“只盼着咱们这个,是个乖巧的。”
于小灵点头,沉默了一下,又道:“韩家,可以排除了吧。”
徐泮闻言沉默,继而颔首:“不是韩家。”
……
山中无日月,世上已千年。
徐泮同于小灵在雾灵山上,只觉得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实则已是到了七月下旬。
住在山上,无人来扰,清静又舒坦,只是八月初便是徐涟同他韩家二表哥的婚事了,作为嫡亲的兄嫂,徐泮夫妇自然不好不露面。
韩家也有好几房人家,大伯母韩氏是韩家嫡长一枝,徐涟家的也是她嫡亲的表哥。
韩家二老爷韩瑞不过是韩氏的堂兄,虽都住在一处,却也没有那般亲近。只是现今,韩瑞是韩家最为位高权重的人,他说句话比嫡长房还重些。
不过,这些同徐泮夫妇关系都不大,徐涟毕竟是嫁进自己的舅舅家里,这门亲事是韩氏自己定的,他们只负责替徐涟做面子就可以了。
只是这样简单,可是徐泮想到当时在顾家徐涟的态度,心下还是有些不乐的。
想来徐涟一直对她嫂子心存芥蒂,所以旁人说什么,她便心有疑惑了,反而她嫂子说话,她不信,只一味地逼问。若不是有徐涟推波助澜,只那王家女也翻不出这么大的浪花来。
这事之后,徐泮对徐涟态度明显冷了不少,还发了话,让她在房里老实绣嫁妆,没事不要乱出来。
于小灵对这些都不知道,对徐涟她亦十分的失望,也没有太多的喜欢了。
他夫妻二人虽然这样想,可是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都不能少,七月下旬的一天,徐泮夫妇便从雾灵山起身回了京城。
临行那天一早,于小灵是被人踢醒的。
昨日夜里,她便是觉得肚子好像有些许动弹,还以为是自己晚饭后走动太过剧烈了,肚子里的孩子才不安了。
谁知今儿一早,她迷迷蒙蒙睡得正香时,她的肚皮右侧砰得被踢了一下,于小灵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醒来见徐泮还在睡,外边天色不过有隐隐的光亮,自己扶着肚子坐起身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她这边一有动静,徐泮也醒了过来。
“怎么了灵儿,不舒服?”
徐泮睁了眼睛也做起来,拿了件衣裳,给于小灵披上。于小灵没理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肚皮,抬手扶了上去。
她的手刚放上去,就觉得里面好像有一个滑溜溜的球,呼啦一下,从他手心下隔着肚皮滚了过去。
“哎呦!”于小灵惊奇地叫了一声。
徐泮还以为她怎么了,连忙抱着她:“哪里不舒服了?要不要叫大夫?”
他说着转过头要往外面喊人。
“不是,不是,”于小灵赶紧摇了头,然后拿了徐泮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右侧。徐泮不知她要做什么,只顺着她把手放上去了几息,可这肚皮却没有任何动静。
“嗯?又睡了?”于小灵疑惑地嘟囔道。
徐泮更是一头雾水,搓了搓她的肩问道,“怎么回事儿?”
“刚才这孩子在我肚子里动呢!”于道。
徐泮一听,惊奇地挑了眉,“他还能动?”
“能动,能动!之前姜六家那个,就乱踢腿!”
“踢腿?这还没生下来,就能习武了?”徐泮惊奇,“那还不是旷世奇才……”
他这话还没说完,突觉手心一动,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方才……踢了我一脚?”
于小灵连忙点头:“对对,我也感觉到了,我方才就是被他这样踢醒的!
”
徐泮难掩惊喜之色,他第一次真真实实地感觉到了他妻子肚子里孩子的动静。
小夫妻二人一个赛一个地瞪着圆眼,盯着肚皮,不过这孩子,好像促狭了起来,只往下又滑了一下,便没动静了。
尽管如此,小夫妻仍是喜上眉梢。
☆、第三八二章 北风吹
韩氏一手操办的徐涟的婚事,自然是波澜不起,于小灵在中间也没费什么心。
韩氏和徐涟对她的态度冷淡,于小灵并不在意,只想想徐涟当时逼问她的样子,她就觉得和这个妹妹再无什么缘分。
天气渐渐冷了起来,于小灵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有时徐泮抱了她在腿上,于小灵自己都觉得沉的紧,而且坐在徐泮腿上也硌得慌。
程默慧说她这肚子完全没什么奇怪,想来是个大胖小子,若她自己觉得累了便捧着些就是了。
到了十月份,于小灵这胎已经坐满了七个月了,而程默意那边,则生了个哭声能掀翻屋顶的胖小子。于小灵去看了一回,程默意就手送了她两件娃娃的小衣裳,让她放在枕头下边,保管也能生个男孩。
于小灵觉得这个说法一定是不准的,生男生女她觉得都还好,毕竟是头一胎,不过能讨着两件小衣裳,倒比穿那些新的强些。不容易伤了孩子,这个还是程氏说的。
她乐滋滋地拿着两件小衣裳回去,徐泮一看就笑了:“这么小,就个巴掌大,能穿进去吗?”
于小灵瞥了他一眼:“小孩子刚生下来,可不就跟小猫一样?回头你见了就知道了。
”
于小灵是这样说的,徐泮也道好。
于小灵自得了那两件小衣裳,便仿着自己动起手来,中馈事项大都托了方嬷嬷打理,她闲来无事,只当打发时间了。
她捡了一块月白色的细布,想着男孩女孩都能穿的,这边刚把两只袖子反着缝好,就听丫鬟过来通传,说伯爷下衙了。
于小灵正做得手指有些发酸了,于是便放了衣裳,起身去迎徐泮。
她如今身子重了,动作也不如往前灵巧,刚掀了帘子,一只脚跨出门槛,徐泮便到了廊下。
他身上带着风霜,眉间微间起伏,见于小灵出来迎她,脸上尽是担忧的神色,一步上前扶了她,“外边风大,别出来冻着了!”
他说这话也是愁眉不展的,于小灵见了,不由问他:“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泮难得的犹豫了一下,扶了于小灵往一旁坐了,握了她的手,不回应她,却问道:“手怎么凉了,怎么不抱个暖炉?”
徐泮从外面一路进来的,手心反倒比于小灵暖和些,他轻轻地替她搓了搓手,又问她:“上晌做什么了?”
于小灵指了指那边的箩筐,“给小冤家做衣裳呢!今日又踢了我两脚,打两个滚儿。”
于小灵抚了抚肚子,露了一个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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