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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水春来——鹿青崖

时间:2017-11-30 15:34:19  作者:鹿青崖
  她二人真正第一回遇见,就是于小霏跑到她房里来,不由分说就砸了她两拳,彼时,她身上余痛未消,疼得冷汗直冒。
  后来,她二人虽相看两厌,倒也相安无事,甚至于小灵还想,她还小,慢慢地也就好了。
  可今日,于小霏赤着眼睛跑进来,将茶水都泼在了她身上的时候,于小灵以为,她二人终于可以彻彻底底地分道扬镳了!
  “故意的?”于小灵眼睛直射于小霏,反问道:“故意什么?故意对了个好对子,给咱们读书人家长脸了是吗?”
  于小灵边说边冷笑了一声,眼光仍一错不错地紧盯着于小霏。
  于小霏被她这一句厉声反问,问的有些发愣,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之色,那句鄙夷的“探花之女”忽地在耳畔响起,她想不起来是谁人所说,脑海中闪现出孙可益嘲讽的眼神,而这眼神,一时间又和于小灵冷冷的眼角重合在了一起。
  她脑中轰地一声,好似什么炸开了去。她一把将于小灵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一张脸扭曲地似道不出名号的鬼怪,她嘶吼起来:“于小灵!你凭什么这么嚣张?!”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一双眼睛红的发亮。
  于小灵紧紧盯着她,见她还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火气直冲肺腑,多少年没发过的火,似要将天上地下都烧尽一般,带着磅礴的力道。
  她被于小霏揪住地胳膊,忽的大力反向挣开了去,就在于小霏被她甩得一个踉跄的时候,于小灵伸手指着于小霏的鼻尖道:“我告诉你于小霏,你可以不要脸面,可我还要脸面,于家还要脸面!”
  于小灵这句憋了半日的话狠命地吐了出来,直觉肺腑一阵痛快,她瞥了一眼于小霏呆滞的面孔,长出了一口气。
  “你好自为之吧!”于小灵扔了这一句,甩手出了门。
  小院里依旧风和日丽,两只鸟儿在竹梢上时飞时立,拍打着翅膀笑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于小灵看着看着,忽然笑了。
  她也真是,好歹算是活了二百多岁,竟也同这八九岁大的小姑娘较上了劲儿,还气得自己怒火攻心。
  她不是看戏的人么?怎地入了戏了?
  难不成,是凡人做久了,七情六欲入侵神魂,自己都控制不住了吗?
  于小灵被自己这个问题问的有些恍惚,瞧见冰荔满脸焦急地追了出来,却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她道了句“不用管我”,便一头扎进了竹林里。
 
  ☆、第六十六章 青竹林
 
  竹林里的风,每一缕都渗透着竹子的清香,于小灵闷着头走了好久,这片竹林闹中取静,着实是个散心的好场所。
  可她走着走着,却突然感觉身后好似有什么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她立时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正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在身后不远处。
  于小灵微微有些惊讶:“你……?”
  徐泮见她发现了自己,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说道:“方才在林子里不意听见你与人理论,本想走开,却见你忽的跑了过来……”
  他这样说着,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一直跟着他,只好皱眉道:“你年纪还小,不该扔下丫鬟自己跑出来。”
  他这语气,像足了长辈,于小灵听着便不住神色缓了下来,与他打趣道:“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呢,说话倒像个大人。”
  徐泮被她这样一说,想起方才听到她厉声训斥她姐姐,那口气,比祖父祖母训斥孙女还居高临下,倒禁不住笑了笑。
  不过他并不与她过多理论,只问她道:“你还晓得回去的路么?”
  于小灵见他问自己这个,约莫明白这少年是怕自己跑丢了才一路跟着自己的,不由心下一暖。
  这一暖,连她自己都没觉察到。
  “怎么不晓得?”她不以为意,往回走了两步,侧着头指了指岔路口道:“不就是从这边过来的么?”
  她说着,往那小路看了一眼,却见小路那边竟是个水塘,哪里还有那更衣小院的一砖一瓦了?
  “咦?”于小灵禁不住咬了唇,又把这岔路口打量了一遍,不可置信地开口道:“我迷路了?”
  徐泮点了点头:“你已经在这片竹林里转了许久了。”
  于小灵吃惊地睁大了眼睛,歪了脑袋道:“这怎么可能呢?我不是刚出来么?”
  徐泮闻言又摇了摇头:“你一直低着头嘀嘀咕咕地边说边走,自是记不得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于小灵好似想起来了不少,她方才絮絮叨叨地与自己分说凡人的七情六欲,确实也有好一阵了,所以当真是已经走了很远。
  忽然她想到一个事体,又往回走了两步,近了徐泮身前,抬头问道:“你可有听见我说什么?”
  于小灵心里有些紧张,她怕这少年听见了他不该听见的事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却见他一双清眸波澜不起,面不改色地说道:“未曾。”
  于小灵大松一口气,呵呵笑了两声,又见他面色并无异常,放下心来,四处张望这竹林里的几条小路。
  也因此,她并没发现徐泮眼角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自己把路口都瞧了一遍,还是没想起方才到底从那条路上过来的,也因此不晓得该从哪条路上返回去。
  不过她一点也不着急,又回到了徐泮面前:“烦请公子带路?”
  “可也。”
  徐泮微微笑着,低声应道。
  他的嗓音里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一贯的嘶哑,不过并不似旁人那般一副公鸭嗓让人厌弃,而是略显低沉,稳重。
  于小灵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跟在徐泮身后,往回走去。
  他身姿如松,行走如风,于小灵跟在后面,还是略微吃力的,不过没走多久,她便识出了附近的路,正是她走过的路。
  她刚熟悉过来,就听见冰荔急切的呼声:“姑娘……灵姑娘……”
  于小灵被她喊得又是心头一热,急急忙忙顺着声音,就跑了过去。
  冰荔寻了她半晌,这会儿见她完完整整地回来了,连忙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姑娘吓死奴婢了,这片林子大的很,万一遇上坏人可怎么得了!”
  于小灵不以为意地呵呵地笑,嘴上却保证道:“冰荔姐姐放心,我方才就是想左了,这会儿再没的事儿的。况且,林子里也没得坏人,倒是有好人呢!”
  她说到此处,才想起方才听着冰荔的呼喊,只顾着跑了,竟将那少年忘到了脑后。
  她既然想到了此处,便觉得丢下徐泮跑出来不大妥当,拉了冰荔道:“冰荔姐姐,有位公子送我回来的呢,咱们快去向他道谢。”
  冰荔连忙称是,两人往来路上快步走去。可到了方才的路口,于小灵和冰荔四下看去,哪里有少年的身影,连这片青竹林里刮来的一阵风,都早已没了他的气息……
  三月里和煦的日光和轻柔的春风,并不能抚平于小灵和于小霏之间的裂痕,日子一日日过的,同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可她们二人那微妙的关系,却被于小露和一众贴身丫鬟了然于胸,偏偏谁都未曾说破,长辈们自是全不知晓的。
  安亲侯孙家越发地炙手可热起来,终于也有文官清流被这股热气撩拨到,半推半就地,和孙家明里暗里搭上了关系。
  于秉祖和于清松父子二人,对这个局面看的颇为清楚,他们家虽说算是最先投了桃子过去,可如今这般情形,反而不再刻意走动起来。如此,既有了和安亲侯府的善缘,又保持了读书人家的矜持之道,里子面子都是齐全。
  崔乐苑在于家学堂,上两三日课便要缺课一日,无外乎就是去了安亲侯府,或者跟着孙氏姐妹参加些宴会,她每每回来总是说的天花乱坠。
  本来于小灵都以为自己一巴掌打醒了于小霏,可她这般三天两头地吹风,于小霏的那双铜铃眼中,终于又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抵如此吧。
  于小灵也不是全然蹲在于家的小院中,不得动弹,她缠着程氏去了趟潭柘寺,还跟着程氏回了趟娘家。
  潭柘寺的光阴万年不变,只青潭看似修为又有所精进,倒让于小灵颇为开心,而且这一回,她还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蒸柘菜。
  潭柘寺难得一变,不过于小灵在北程又见到了往前不曾见过的人——二舅程思励。
  程思励在陕甘一带呆了不少年月,风吹日晒的,又黑又瘦,不过他眼眸清亮,笑声爽朗,很得于小灵欢心。他这次回来,自是为明岁春闱准备的。
  不过她在北程,不光见到了二舅,还听说了一个消息,那边是她的大表姐程默慧,定亲了。
 
  ☆、第六十七章 手帕交
 
  按照大宁朝这百年来的的风俗,姑娘们大约及笄后才嫁去婆家,有父母长辈舍不得女儿的,留到十七八岁,也算常事。
  如此一来,也有些个姑娘家,到了十四五岁才相看起来。因此,似程默慧这般,十一便定亲的,实是少数。毕竟天长日久,夜长梦多。
  不过程氏和魏嬷嬷说起此事,于小灵倒是听了个明白。
  程默慧的亲事,原也没准备这么早定下来,谁成想,封氏某一次带着两个女儿上街,竟遇上了她作姑娘时期的手帕交。
  如今那位故友也已经是官家太太了,今次刚刚随夫进京上任。她夫家姓赵,丈夫是新上任的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正六品。
  封氏在京多年,又逢故友进京,哪有不相请的道理。两家往茶楼里一坐,喝了两壶碧螺春,旧年的情谊又都翻出来了,相谈甚欢。
  赵太太回家自是与自家老爷说起此事。那赵大人一听是北程的太太,当即喜上眉梢,再一打听,得知封氏膝下长女,正与他们家长子同岁,便起了结两姓之好的意思。
  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
  赵家诚意十足,加上赵大人年纪不大却步步高升,又算上封氏与那赵太太是知根知底的手帕交,一来二去的,便也愿意了。
  于小灵的外祖父程盛亲自拍了板子,应下了这桩婚事,不久便交换庚帖定了亲。
  于小灵暗自替程默慧琢磨了一下,虽不知那位赵家公子性情如何,不过光看家世背景,和婆媳相处两条,确实算是门好亲。
  可谁知这边定了亲不过两个月的功夫,那好端端的赵太太竟忽然得了急症,没了。
  程家人大吃一惊,连忙打发人去吊唁,谁知又听回来一个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消息——那赵大人,有意在三个月热孝里再娶一妻。
  再是亲家,也管不了人家长辈娶妻生子,没多久,果见那赵大人火速迎娶了新妇。而且,这新妇来历还不小,正是安亲侯世子夫人娘家的堂妹。
  这一下,赵家攀龙附凤的本性,一下子就暴露了出来。封氏大呼上了他家的鬼当,竟将女儿推进了火坑。
  可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转眼已经到了深秋时节,这日于小灵按着平日里的规矩,到正院给祖父祖母请安。
  这会儿一家人都在,只听于清松和于清杨小声说着话,突然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了头问起程氏来。
  “弟妹可成听说那赵家的事?”他皱眉沉声问道。
  “赵家?”程氏被他突然冒出来的问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想,才反应过来约莫是大侄女定亲的夫家,便道:“并未听说甚事,大哥缘何有此一问?”
  于小灵在一旁看着,心中一紧,于清松都皱了眉头的事,怕是没什么好事。
  果然,只听他摇了摇头,轻声叹气道:“昨个儿下晌,我从衙门回来,听说那兵部新任主事赵大人的长子,孝期与人斗殴,将一富商之子打个半死!要不是忠勤伯家的大少爷路见不平,那富商之子,怕是一条小命交付当场了!”
  程氏一听,倒抽一口冷气,拿帕子捂了嘴,说不出话来。
  她这般模样,倒把小于霆吓了一跳,从入雪身上揉搓着,就要往程氏趴去。于小灵见状,把他接了过来,小声安慰弟弟两句,只听于清松又开了口。
  “这事不算小事,虽则那赵家少爷年岁不大,可毕竟是守孝期间在京城犯下事来,还被忠勤伯府的人撞了个正着,恐怕赵大人要受牵连了。”
  于清松啧啧叹道。
  于小灵也听得心里咯噔了好几声,连于霆撕扯她的衣袖都不觉得了,脑海中浮现程默慧那张额前绒毛半蜷,眉目温柔如水的面庞。
  遇上这般眼里没有天地的人,以她那温柔脾性,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于小灵甚至想,还不如就让那赵家少爷把人打死算了,判他个以命抵命,程默慧也不用再跳到这火坑里去。
  可偏偏,他只将那人打个半死。
  与程家而言,这位路见不平的忠勤伯府的大少爷,反倒是办了件坏事了。
  接着,她便听于秉祖沉声说道:“忠勤伯徐家一向位高权重,赵家跑不掉了。说起来,难得代代忠勤伯都是在军中打熬起来的,有真本事,又从不朋比为奸,深得圣心,倒是世家里的楷模。”
  他这话说完,于清松也点头称是:“看样这位忠勤伯府的大少爷,也继承了祖辈英武之风。”
  话说到这儿,厅内一时安静起来,不过于小灵一颗心却砰砰乱跳。
  伯府的大少爷,姓徐?
  那挺拔的身子在眼前恍过,好似还带着似有若无的竹叶清香,于小灵禁不住想,他们说的忠勤伯府的大少爷,难道是徐泮么?
  那个问她是不是在水里练剑的徐泮?
  一双手笨拙的解不开缠在青丝中柳条的徐泮?
  竹林里怕她走丢一路相随的徐泮?
  于小灵忽的有些想笑,可别说不是,这还真的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啊。
  她无从求证,可内心里却已经将他和他们口中的人并为一谈了。
  然而,程默慧的悲哀又让她有些笑不出来,面对这样一个火坑,程家真的让她奋不顾身地跳进去么?
  她胡思乱想着,已经走在去思炳堂的路上了。
  不知是不是于小灵心中有些沉重的原因,竟觉得有在她前方的于小霏,步伐轻快得刺眼。
  “呵。”她自嘲了一声。
  这些凡人乱七八糟的想法越发往她脑袋里钻了,果真拦都拦不住?
  难怪有句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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