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到了思炳堂里,当她瞧见于小霏得意而又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时,她又觉得,自己方才并没又想错。
崔乐苑来了,于小霏立即活泛起来,拉着她,叽叽喳喳地把刚才正院听来的奇闻异事一句句说给她听,只差将那赵家少爷说成十恶不赦,又面目可憎的鬼怪了。
当然了,这些恐怕都不是重点,于小灵清楚地听见她说:“不知怎地那般狠心,要将女儿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约莫,还是有好处的吧。”
于小灵气的差点笑了出来。可于小霏说的话,她却难以辩驳。
☆、第六十八章 太子妃
庭院里秋风扫落叶,窦先生几次瞟见座下的女学生心不在焉地盯着青砖看,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叹气。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窦先生也不想留,甩着袖子一步不停地出了学堂。
于小灵连忙站起身来,要去唤了暖橘,去打听一下程氏那里有什么消息,就瞧见崔乐苑的丫鬟瑞秋急急忙忙地往学堂这边跑,哭丧着脸。
她顿住了脚步,耳边还听见崔乐苑说起下晌要去安亲侯府的事:“大姑娘病了几日了,昨日娘说要带我过去请个安呢。”
她微微抬首,得意地说着,忽的眼睛里又聚了光亮,拉了于小霏的手道:“妹妹不知道,昨儿太子殿下还专程打发身边伺候的人过来瞧了呢。”
于小霏刚满目艳羡地问了句“真的”,就见那瑞秋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进来。
“姑娘!”她急急喊道,来不及行礼便跑到崔乐苑身边道:“太太方才打发人过来,说下晌不去候府了!”
“不去了?!”崔乐苑一听就瞪了眼,拧着眉头看着瑞秋:“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瑞秋想说又有些不敢,犹豫间,崔乐苑又催了她:“说呀?到底什么事!”
瑞秋再不敢瞒,压着声音道:“姑娘,孙家大姑娘,昨儿夜里,没了!”
“你说什么?!”崔乐苑和于小霏被她这句吓得异口同声问道。
那瑞秋都快哭了出来,哽咽道:“是真的,太太也是刚得了信儿。”
于小灵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浑身似被施了定身法术,动弹不得,而崔乐苑和于小霏,更像是被人抽离了神魂,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瑟瑟的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落叶打着旋儿,又飞舞了起来,好似要就此一舞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可惜秋风无情,忽的收回了掌握落叶命运的手,瞬间消散不见,留给落叶的,只有零落。
原定的太子妃突然没了,朝堂上下一片哗然。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有一贯看不上安亲侯府处事行径的,俱都松了口气;不过似崔家这般,全副身家都拴在安亲侯府身上的,可就如丧考妣了。
一连半月,于小灵都没瞧见崔乐苑穿一件鲜亮衣裳,连惯爱带着的金钗金步摇,也都不见了踪影。整个人也萎靡不振的,说着笑着都提不起来精神。
于小霏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刚在于小灵眼前生出来的两分趾高气昂,立即消散不见了,两人仍旧冷冷地互不搭理,于小灵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不过程家对程默慧的态度却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二舅舅程思励亲自出手,打定主意,要替女儿解除婚约。
于小灵隐隐希望他能马到成功,将程默慧从火坑边缘一把拉回来。
可惜赵家刚倒了一个太子妃的后台,再失了北程这一边可就不好了,因此无论程思励怎么出招,那边俱都礼数周全的挡回来,说什么都不接的。
双方过了好几招,连封氏都有些动摇了,说什么年纪还小,长大了也许就好了的话,可程思励却不愿就此罢手,他怒斥了封氏一顿,亲自拿了赓贴前去赵家退婚。
程盛见儿子心意已决,借了彭家一只手,明里暗里从官场施压赵家。赵家本就因着打人犯法的事,颤颤巍巍,这番施压,只能让他乖乖交出了程默慧的赓贴。
于小灵隔着屏风,听见魏嬷嬷和程氏说起此事的时候,高兴地差点摔了怀里的于霆,吓得于霆拉了她的衣襟说她:“姐姐小心点!”
于小灵连忙笑着应了,捏了捏他肥嘟嘟的小脸,凑过去吧嗒亲了一口。
不过魏嬷嬷接下来的话,让于小灵又有些失望,她说道:“可惜这亲退得太急,搞得满城风雨,大表姑娘再想在京里说亲,怕是要难了。”
程氏也叹了一声气:“慧儿那样的家世模样脾性,满京城也不多的,偏偏这婚事上出了岔子。不过我听二哥的意思,说是嫁不出去也无妨,他膝下无子,让慧儿招赘便是。”
这话倒把魏嬷嬷惊住了:“二舅爷真这么说的?这可真是……不准备纳妾了?”
“您不是不知道我二哥的脾性,”程氏说道:“他总觉得这些年怠慢了二嫂,当年二嫂因为生意儿坏了身子,他便有这个意思了……”
两人越说,扯的越远了。成华二十五年,也在这桩桩件件的纷杂中,和于小灵挥手告别了。
第二年,一开春,从于秉祖嘴里听得的一个消息,便让于小灵一不留神,真就把怀里的于霆摔在了地上。
得亏于霆一身小肉最是皮实,这天寒地冻的,穿的一层又一层,这才没摔得厉害了去。
小于霆气的不行,坐在地上,抡了小拳头锤于小灵的脚,昂着小脸嚷道:“坏姐姐!”
如此这般,于小灵才缓过神来,
喃喃自语道:“彭家表姐果真成新太子妃了?”
皇后娘娘亲自选定的人,自然不会有假,皇上下了诏书,让太子岁末完婚。
于小灵忽然想起,傅老太太对彭晴说的那句“日后贵不可言”的话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她没想到自己,竟能从这般厉害的人物眼皮子底下,全须全尾地溜出来……
老天待她不薄啊!
不知道是不是安亲侯府往日的名声不大好的缘故,彭晴这个刚出炉的太子妃,竟然很受百官追捧,连于霁上的彭家族学,如今都被不少官员奏请表彰。
这回于小霏可就不乐意了,每日一张脸都拉的老长,若是崔乐苑有意无意想和于小灵搭上两句话,她都要甩了脸子的。
好在于小灵并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只是期望着这一科,于清杨也可以金榜题名,到时候跟着于清杨外放,岂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这个要求并不高,放榜那日,厚朴满面红光地跑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结果了。
“二爷金榜题名了,二甲一十八名!”
满院子丫鬟婆子都跑上前来行礼祝贺,廖氏高兴得不得了,早就让人准备了钱篓子,当即赏起银钱来。
程氏也是笑得合不拢嘴,一双眼睛弯似月牙,不过,她还不忘招了厚朴问上一句:“我娘家二哥考的如何?”
厚朴笑道:“小的给太太道喜了,程家二舅爷名列前茅,二甲传胪呢!”
☆、第六十九章 平凉府
之后的选馆,程思励和于清杨郎舅二人,也都齐齐选上了。这一科资质高挑者甚多,龙心大悦,竟比往年多选了近一倍的庶吉士,为朝廷扩充人才。
如此一来,自然有了僧多粥少的现象。
不过经了小半年,便有成绩不够优异者,觉得自己留馆无望,托了关系,跳了出去,往六部观政。这般既有了庶吉士的名头,又能尽快脱出去历练,正是美差。
有了先头炮,后边的人也就跃跃欲试了。这第二个跳出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于小灵的二舅,程思励。
程思励倒不是觉得留馆无望,而是觉得于其再花上两三年的光阴,在此处学些为官之道,倒不如亲自出去为民做些实事,实实在在。
他这样想,程盛倒是也赞同,暗地里使了把力,便把程思励捞了出来。甚至,连外放的地方,都已经挑定了,就在陕.西布政使司下辖的平凉府静宁州。
程思励做了知州,虽则平凉远在西北,可到底是一方主事官员,正成全了他想脚踏实地,做些实事的念头。他抬脚便要去了,惹得于清杨眼红不已。
于秉祖斟酌了半日,连已是在翰林院呆足了三年,半年前委派了礼科都给事中的于清松,都说道:“庶吉士非是官职,如今学些的东西也用处不大,况且二弟也待足了半年,倒是可以求个观政或外放了。”
他这话刚说完,程思励便派人传了信儿过来,说那平凉府下的隆德县县令告老还乡了,这会儿正好空出了一个县令的位置,旁的人,约莫还不知晓。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样的好机遇再没有抬手放过的道理,程家和于家一道使力,正有了如今程氏喜上眉梢地指挥丫鬟收拾箱笼的一幕。
这番外放,少说也是三年,三年之后能不能回京,还要另说。于是还带的都要带走,不管是物件还是仆从。
半夏如今帮程氏打理她名下的几间铺子,很是得用。去岁程氏将逢春也放了出去,二人如愿以偿成了亲,对程氏和于小灵是满心满眼地感恩戴德。
程氏是要带着这两口子去的原因有两桩,一则是她二人只身留在京里,若是被廖氏知道了,免不了再生波澜;二则魏嬷嬷年岁也大了,程氏怕她经不起这跋山涉水的折腾,留了她在于家打点,程氏身旁没了人手,还少不得逢春过来帮忙。
冰荔伺候于小灵也有些年头了,至少自她转世过来,冰荔便一直跑前跑后,片刻不离的。
冰荔前两年便许了人家,是她程家那边的表哥,于小灵再舍不得她,也没有霸占她的道理,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了人。
按理说,入雪也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不过于霆还小,这番远走他乡,再离不了入雪近身照看的,便只能与她许了人家,留上一年半载地再成亲。
素辉和晚微毫无悬念的提了大丫鬟,于小灵这边,暖橘自然提了上来,一道提上来的,还有之前在程氏身边服侍的温杏。暖橘还是从前的跳脱模样,温杏倒是个沉默寡言的,两人一静一动,做起事来倒也合拍。
于清杨的调令很快就发了下来,算日子,他们正能同二舅一家一道启程。
约莫是于小霏太不招人待见的原因,于小灵很是喜欢程家的两位表姐,一路相伴,并不无趣。
算起来,于小灵在这凡间生活了两百多年,也还没去过这般远的地方。她出生在鲁西南的微山湖里,后来因为机缘巧合才被高僧带到了潭柘寺,一住就是一百多年,自然没去过旁的地方。
一行两家人,拖家带口地,赶了两个月的路,终于在过年前赶到了平凉。
程思励的静宁州比于清杨的隆德县还往西四五十里路,不过这点子路,坐马车也就是一个多时辰的功夫。
程氏笑道:“该在两县的中间地段买一处庄子,请了先生,让孩子们过去进学。”
她这个说法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连于霆都说:“明岁我也去进学。”
小于霆不愧自小养起来的结实身板,两个月赶路,不过是瘦了一点,并未见生一点儿毛病,可他二姐于小灵,却就不好受了。
坐车赶路没什么,缺吃少喝也没什么,可此地气候干旱,寒风里卷着的都是铺天盖地的黄沙,半丝水汽也无。
于小灵蔫头巴脑地坐着不动,忽的感觉一股热流从鼻腔里涌了出来,霎时将那丁香色绣梅花长袄上便染上了点点血色,瞬间晕晕开,犹如点点红梅。
程默意正坐在她一旁,被她这副鬼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将她的小脑袋扳起来,昂首向天,还喊了众人过来,又是止血,又是喂水,折腾了半晌。
因着这个,程氏多方打听了一处,既有泉眼,又离着河流不远的庄子,花了重金才买了下来,就在两县中间的天岩山山脚下。
这个地方道正合适几个孩子读书进学。于家出了地,程家便出了人。程思励专程给往日在西北的老友写了封信,让他举荐了一位老先生过来。
虽说是在山脚下,可此处一山叠着一山,一山高似一山,这个山脚,也算山间了。于小灵亲自去看了一回,张口便给此地取了个名字,说是就叫扶摇山庄。
程思励问她缘何取了这个名字,她便道:“只盼着哪一日咱们几个在此处读书的,也能大鹏一日凭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程思励听了哈哈大笑,二话不说便将这两句写成了联子,让人刻成了匾,挂在山庄门口。
从此扶摇山庄便成了她们兄弟姐妹五个的乐土。与他们教课的修先生不仅学问渊博,教学不拘一格,而且为人宽厚,兴趣广博,琴棋书画均有涉猎,真正的真名士,自风流。
几人跟着修先生在山庄上五日学,歇三日,加之西北民风开放,全然没有京城的各种规矩压人,男女大防也都抛却脑后,他们几人就差没打马上街了,每日过的好不快活。
这般一转眼,已经是成华二十七年的冬天了。关外的烈烈寒风似千军万马般呼啸而来,猝不及防地冻裂了平静大地。
☆、第七十章 京城腔
关内关外的皑皑白雪,没有为大地上艰难前行的凡人,盖上一层轻柔又温暖的棉被,而是像一只巨大的网漱漱落下,牢牢地抓住这些脆弱的凡人,无止境地吸收他们身上最后一息的温热,留给大地冰冷的尸身。
用了多少白骨换回来的和平稍纵即逝,西北的瓦剌人迫不住饥寒交迫的严峻考验,重拾了手中的刀枪,跨上战马,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怨向寒冷与饥荒屈服。
成华二十七年十一月,瓦剌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偷袭了宁夏附近的村庄,烧杀抢掠,又绝尘而去。
今上大怒,大军开拔。
于霁收拾着近日看的几篇文章,转头问于小灵道:“爹爹点头了?”
翻过年就十一周岁的于小灵抽条了不少,安安静静地站着,也有了两分大姑娘的模样。
她随手翻了翻于霁的书架,见并没什么她觉得有趣的书,便撂开了手去,点头道:“是呀,我都跟姐姐们说好了,去平凉耍几日的,不然你看这瓦剌人厉害的样子,往后更没得去。”
说到现下的战事,于霁有些沉默,过了几息,他才道:“这才不过两年的功夫,他们就卷土重来了。忠勤伯府两代将军泉下有知,不知做何感想啊。”
于小灵也跟着挑了挑眉,无话可说。
两年前,瓦剌人大肆来犯,便是忠勤伯老伯爷和当时的忠勤伯世子,父子上阵,联手将瓦剌人灰头土脸地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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