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路绍佐便悠悠转醒过来,睁开眼睛还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修先生喊了他,他才渐渐回过神来。
约莫是头疼的厉害,他挣扎着想起身,却疼得闷哼一声。
修先生连忙摁了他,见他嘴唇发白干裂,转了身要去拿水。程默慧正站在他身后,会意连忙将茶杯递过来。
路绍佐点头道谢,可他嗓子干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程默慧根本也不用他谢,摆手道:“不当事。”
喝了这茶水,路绍佐缓过来不少,修先生慢慢问了他话,也能回答上来。
据路绍佐说,他是被人用石头打破脑袋,边跑边逃,向往尧悟寺避难。后来头晕的厉害,脚下虚浮无力,才捡了一棵树靠下这会儿,不知何时竟昏了过去。
将他打的头破血流的,正是学堂里的几个同窗。他生就一副瓦剌人的模样,自小就没少受世人冷眼,尤其边疆战事一起,他自然就不好过了。
从前,还有父亲可以依靠,他们虽从路家分了出来,可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路字,路绍佐虽受冷眼,却也还过的下去。
可自从去岁父亲母亲接连故去,瓦剌人又大军压境,屡屡来犯,路绍佐这日子就不好过了。书肆开不下去不说,连去学堂读书都被同窗撵了出来。
尤其今日,一个同窗的兄长参军,战死在了沙场,消息刚刚传到,那些人便指了他肆意辱骂。他气愤不过与他人理论,谁知那死了兄长之人,竟搬了石头朝他砸来。
他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头到底被使劲砸了一下,他怕那些人打红了眼,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山上跑。
“……若不是各位救我,路某一条小命便要交付那树下了。”他说着,越发挣着起了身要与众人拜谢。
众人自不用他谢的,程氏姐妹听着他的言语,早已红了眼眶,连着摆手劝他放心休养。
这一日也就这般,在听闻路绍佐的遭遇中过去了。第二日一早,天气阴郁起来,修先生聚精会神地观了天象,推断道:“约莫有一场大雪。”
姜从清闻言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不知能下几日?”
修先生捋了捋胡须,琢磨道:“少说也得三四日吧。”
姜从清一听,立即沉了脸。徐泮也蹙了蹙眉:“那今日便要走了。”
姜从清有些不乐意,他们本想凑了这个空当,多玩两日的,可眼下黑云压顶,只怕是不走不行了。
徐泮拍了拍他的肩头,低声道:“改日再来便是。”
那也只得如此了。二人说走就走,简单带了些吃食,各自牵了马,驰骋而去。
他们走了,这个路绍佐却留了下来。
修先生亲自手书一封,让程氏姐妹带回静宁州衙,望程思励可以应允路绍佐留在扶摇山庄进学。
程思励二话不说便应了。自那以后,路绍佐便也同他们兄弟姐妹一道,跟随修先生进学。
不知道是不是遗憾路绍佐的父亲曾经丢弃了学业,修先生对路绍佐很是看中。而路绍佐竟也颇有灵性,一点就通,又极为好学,不耻下问,每日读书练字的时辰比于霁还多,众人皆对他佩服不已。
过了那场三日的大雪之后,春风一日暖似一日,眼看着吹绿了柳条,吹红了樱桃,于小灵的十一岁的生辰也缓步向她走了过来。
徐泮自不会忘了从于霆处套来的消息,早早地就打点好了事物,每日春光满面地等着那日的到来。
忠勤伯徐立远见着儿子这副样子,暗暗惊奇。自他母亲走后,他便甚少展露笑颜,阴沉气闷地没个少年人的模样。如今跟着自己来了西北,反倒一扫往日的阴郁,眉眼都舒展开来。
再看江源伯家的老六,比自家儿子更高兴十倍,不过那孩子自来便是眉开眼笑的,倒也不显得如何。
他私底下问了傅平,傅平只说世子去过两回天岩山下的扶摇山庄,再问那山庄更多状况,傅平却是不知了。
他本想派人打听一二,可各路事物让他忙到脚不沾地,想着儿子心情舒畅就好,况他到底大了,做事自有分寸,便也没更多关注。
三月十二一早,于霆便裹了披风站到门口翘首以盼。
于小灵和程默意听说了,过来瞧他。程默意见他站在路口一动不动地盯着开路看,笑到不行,问道:“我倒是听说过望夫石,不知霆儿你这是望什么石?”
于霆瞥了她一眼,开口道:“你不想他们吗?三表姐,姜六哥对你多好呀!做人要知恩图报!”
于小灵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心想不愧是她带大的孩子,说话果然一套一套的。
可程默意的一张小脸却瞬间涨的通红,指着于霆直跺脚,又不知说他什么好。转眼又瞧见于小灵在一旁看笑话,灵光一闪,张口便道:“难道徐大哥对你不好?你还笑我?!”
于小灵根本不以为意,摇头晃脑答道:“我对他也不差呀,表姐到底想说什么?”
程默意被她说的一口气没上来,被自己的吐沫呛得咳天咳地,脸蛋儿越发红的似熟透的大虾。
一阵风将路边的尘土带起,飞扬的尘土中,两个身形已是闯进了眼帘,不过几息功夫,徐泮和姜从清已是衣带飘飞,飞身下马。
一眼就瞧见了咳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程默意,姜从清脚尖轻点,就到了她身畔。离得近了,更看得见她的脸庞红的不正常,心中一紧,连忙俯身问道:“这是怎么了?咳的这般厉害?”
于小灵越发笑得前仰后合了,飞舞的神色,好似一只灵动的雀儿,翩翩飞进了徐泮的眼里,只听她道:“表姐,要知恩图报啦!”
徐泮看她看的愣了神,直到于霆拍着他的胳膊叫他“徐大哥”,他才回过神来。
一把抱起于霆,见他同他姐姐一般笑容满面,问他道:“方才在说什么,笑成那样?”
于霆笑着趴在他的耳边说道:“我说姜六哥对表姐好,让她知恩图报,她不服气,指了姐姐说徐大哥对她也好,姐姐就说她对你也好呀,表姐就无话可说了,还呛到了自己。”
于霆虽小,传话却清楚明了,徐泮听了,定定看了于小灵几息,神色莫辨。
☆、第八十五章 红披风
“要不喝口水,缓一缓?”姜从清瞧见程默意弯着腰,捂了胸口咳个不停,心里着急,连忙解了马儿上挂的水囊,打开递给她。
谁知程默意眼角扫过那喝了半袋的水囊,心头羞涩更加,嚷了一句“不用”,扭头跑开了去。
姜从清莫名其妙,却也管不了这般多了,抬脚追了上去。
学堂今日放了假,修先生知他们少年人爱做了一处耍玩,留了些课业,笑呵呵地甩手下了山去了。
程默意转头往学堂跑了,正撞上程默慧同路绍佐低声言语。
程默慧听见脚步声转过头,瞧见妹妹红着脸跑了过来,赶紧拉了她:“这是怎么了?”
她这话一说完,就见姜从清紧跟着追了上来。
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姜从清的心思,不过程默慧相来温柔内敛,也不好直喇喇地告诫妹妹,此番连姜从清又纠缠上来,不得已嘱咐了她一句:“规矩些。”
这话落到程默意耳朵里边,却是严厉非常了,她觉得自己有没如何,都是那姜从清死追着她不放,坏了她的清誉。
这样一想,当即恼羞成怒了,一跺脚瞪了程默慧:“姐姐如何这样说我?我哪里不规矩了?”
程默慧没想到妹妹突然停下来同自己理论,面色微微有些僵硬:“意儿……”
姐妹二人一阵尴尬,一个觉得自己好心提点妹妹反而遭了她质问,心头泛起丝丝凉意;一个觉得姐姐莫名其妙就指责自己,瞬间委屈不已。
姜从清还没理清楚状况,只听路绍佐开口劝道:“好了,好了,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别多想了……”
“都是我多想了,姐姐一点错都没有!”程默意越发委屈了,听见路绍佐处处替程默慧开口,只觉得旁人都没把她当好人。
程默意鼻头酸楚难忍,却不想别人瞧见她红了眼眶,因而脚下不停,一扭头就要跑开。
这还没刚跑两步,就觉得一句大力握住了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就要挣开,可那股力气却犹如狂风暴雨,由不得她挣脱。
“你拉着我做甚?岂不更坏了我的清誉?!”程默意回头瞥见姜从清的脸颊,心头火意直冲,鼻头酸涩愈加,朝他嚷道。
姜从清倒没被她的言语吓到,可见她眼眶里泪水盈盈,胸口似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拳,闷的生疼,强忍着柔声问道:“如何这样说?谁敢坏了你的清誉?”
听他还敢说清誉,程默意更是火气上头,直直道:“还不就是你,你如今还拉着我,让旁人怎么看?!”
姜从清没想到她说的正是自己,一时愣在了当场。
她和他之间还让旁人看做甚?
见他愣神,程默意心头更急,一把甩开了他的手臂,反而因着两人都使了大力,手臂霍霍的疼。
眼泪再也止不住,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猛地回了头说道:“反正我的清誉也毁了,成了那不规矩的人,大不了绞了头去作姑子!”
她说完,怒气冲冲地就要去找剪子。
她这般言语让姜从清如遭霹雳一般,脑中闪过剪子尖利的寒光,一个激灵,两步上前,一把扯住她的手臂。程默意正奔着往前,被他猛然一拽,擎不住力道,反过来一头撞进他结实的怀抱里。
一股男子独有的霸道气息,瞬间钻进了程默意的鼻尖,让她一时忘记了挣扎。
“如何说那样的话?!什么清誉不清誉的,我并不在乎!待我明日回了京城,就让我娘上门提亲!”
姜从清怒道。
于小灵刚走到门边,听见他这话,惊得一个踉跄,一不留神,踩在了身后徐泮的脚上。
她这里还无甚知觉,于霆倒是替徐泮伸张正义道:“姐姐,你踩到徐大哥的脚了!”
他这一喊,竟将程默意喊回了神。
转眼瞧见众人都瞪着眼睛往自己这一处瞧来,而自己更是被姜从清完完全全圈在怀里,程默意又羞又臊,大叫了一声,一双手抵住姜从清的胸膛,就要将他推开了去。
可她也注定没有这个力道,姜从清纹丝不动,反而手臂箍得越发紧了,似要将她嵌进胸膛中一般。
一旁的程默慧却看不下去了,眉头皱成团,急急忙忙走过来,就要拉开二人,口中还道:“你……你怎么这般胡来?太不像话了,快快松开意儿!”
连那路绍佐也道:“不能如此……”
于小灵早就看傻了眼,此时见着两位表姐都红了眼,知道再不能任由姜从清这般任意胡来,若是真传了出去,程默意的名声可就全完了。
她一步跨出,刚要过去,手臂也被一人急急拉住,她皱着眉头回过神来,正撞进了徐泮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他既然这般说了,也必然会做到。”他沉声说道。
这话落进姜从清耳朵里,一下子点醒了他。若说方才他说要上门提亲,还有些被程默意逼急了的成分,而此时听徐泮一说,灵台反而万分清明起来。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日……不,今日我就快马回京,定要给你一个交代!”
姜从清此话落了地,竟也将程默意松开了去,他向后退了一步,朝她深鞠一躬道:“还行程姑娘等我两月,莫要再许了旁的人家!”
言罢,他转身就走,健步如飞,转眼出了学堂。
于小灵一路目送他从厅里走到门边,再又渐渐消失在眼前,才猛地惊醒过来,指着姜从清因着快步步入室外,而被风卷起来的大红披风,不可思议道:“他当真回京,提……提亲去了?!”
满厅的人都如她一般受了惊吓,不知如何作答,只有徐泮看着她,点了点头,答道:“是。”
于小灵的这一场散生,被姜从清这番惊人之言弄得尴尬无比,众人再说笑打闹,也总畅快不起来了。
好似都希望着姜从清可以说到做到,又怕其中再生波澜,坏了好好一段姻缘。
不过姜从清确实当即就和他大伯父说了明白,第二日就收拾行装,打马回京。不过他再着急,此事也总不能一蹴而就,来来回回,日子就翻过了春天,跳进了汗流浃背的夏季里。
☆、第八十六章 战马图
京城木香胡同。目送着归源郡主离去的身影,于小灵的外祖母吴氏还有些恍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吴氏不可置信道。
程盛已是快步走了过来,当下着急问道:“归源郡主过来,到底所谓何事?”
吴氏听丈夫问了,定了定神,回道:“郡主是来提亲的。”
“提亲?!谁家?”
归源郡主是彭阁老家的嫡长媳,太子妃彭晴的大伯母。
程盛本来还以为归源郡主来替其夫家彭氏,同程家传些话语的。自己还好生琢磨了半晌,能有什么事体,不能差了自家大侄女来言语,竟绕了半圈请了归源郡主过来。出乎他意料的是,郡主竟然是过来提亲。
“是替维宁郡主的嫡长子,江源伯家行六的那一位少爷,提亲咱们家意儿。”
吴氏边皱眉边摇头道。
程盛闻言,两条浓眉颤了两颤,惊疑不定。
一般人家提亲,都是看中了两家家世,要结两姓之好,似这般指名道姓点了自己次子家次女的,明显是先瞧中了人了。
再者,江源伯府是开国功勋后代,以武传家的贵勋,历经几代君主而不衰败,是等同与忠勤伯府的权臣世家。
仔细论来,两家倒也门当户对,只不过一文一武并无交集,这番突然上门求亲,程盛胸中疑惑万千。
“意儿远在西北,维宁郡主是如何瞧中她的?”
这个吴氏也是不知了。归源郡主说话滴水不漏的,说的也都是平常人家提亲说的话,无非是专门点明了两个孩子的身份,好似怕弄错了人一般。
不过这让她突然想起来前几日,嫁到彭家去的侄女,亲自跑来打听了自己几个孙女的婚事的事体。
“……难道竟是为了此事?”吴氏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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