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灵正和黄谦石说的起劲儿,掩了口弯了嘴角,刚想应他一句,就见前方的太湖石后边,突然冒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长身挺拔,负手而立,一身黑衣贵气逼人,英眉似剑,鼻梁笔挺,抿着嘴冷冷地看着黄谦石。
于小灵觉得他很是熟悉,心头有个名字呼之欲出,可这名字到了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这个迷惑的神情,分毫不差地落进了徐泮眼睛里。徐泮心头一紧,像被针扎进了心头一般刺痛,一身压迫的气势越发席卷了当场。
黄谦石吓了一跳,直觉来者不善,当下一步跨出,将于小灵掩在了身后。
他这个动作越发惹得徐泮浑身不痛快,可更让他难受的透不过气来的是,于小灵竟一动不动地任由这个男人挡在他和她之间。
一年半不见,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他了?亦或是,她就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将她日日夜夜挂在心头,她竟然将他抛之脑后?!
心头一阵酸涩难忍,就像是吃了那生在淮北的又酸又苦的枳一样。
负在后背的手紧紧攥住,徐泮眯了眯眼,眼瞳里的黑暗好似吸人的漩涡,要将于小灵吸进身体里。
他这模样,于小灵越发觉得熟悉了,她皱了眉头,冥思苦想了一番,脑中刚闪光一丝火花,就听黄谦石大着胆子问了话
“你是何人?缘何在此?”
徐泮压抑着自己想一把将他挥开的欲望,顿了一下,沉声道:“黄公子,于霁在厅里等你。”
此话一出,黄谦石便是一愣,可于小灵却忽然眼睛一亮,惊喜地脱口喊道:“徐泮!”
她终于记起来了吗?
徐泮隐隐松了口气,可面色仍旧冷若冰霜,只微微颔首,不耐地看了黄谦石一眼。
“妹妹识得他?”黄谦石侧过身来,疑惑地问道。
于小灵连忙点头:“识得,识得。黄二哥快往厅里去吧,大哥在等你。”
黄谦石“哦”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怪异的紧,可于家小妹明显一副与他相熟的模样,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我就先过去了?”黄谦石又道。
于小灵看懂了徐泮面上厌弃又不耐的神色,连忙朝黄谦石点头:“快去吧,去吧。”
既是这般,黄谦石便也不再多做停留了,微微欠身离开了去。
周遭的气氛松了不少,于小灵站在徐泮高大的身影里,看着他紧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不知怎地,竟有些心虚。
“你怎么来了?”她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紧张,应该起了个话头松快松快。
徐泮盯着她看了半晌,自然也看出了她那点不由自主地心虚,心头莫名就舒服了两分,却也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错开话题,直直问道:“为何记不得我?”
她记不得他这回事,说来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安亲侯府的小河边,陕西平凉的茶楼里,扶摇山庄的大门前,天岩山间的树林里,还有这一次,于家花园的假山旁。
五回了,他得跟她算算总账了吧。
于小灵明白过来,不由苦笑连连。
她平日里见的人,多是身边的父母兄弟、丫鬟小厮,这些人见得多了,光凭衣裳首饰、一举一动,她就能认出来,又或者旁人一张口,她也能凭借声音分辨,再不济,见外人时,也总有人从旁提点,还不至于出什么大错。
可是徐泮不一样,这几回见他,多是不期而遇,身旁也没个认识的人,又或者,他面上也似青潭那般有个朱砂痣,她也能记得住了。偏偏,他除了长得颇为俊朗之外,并无特殊之处,这让她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来呢。
于小灵能感受到他看过来的眼神了,那分明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意思,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往凉亭处去吧。”
凉亭四面通透,是最合适不过的说话地方。
徐泮明白她要跟他说些,旁人听不得的话,身上的冷意不由收敛了大半。
于小灵在前边走着,徐泮跟在她身后;一个白衣欲飞,一个黑袍如渊;一个娇小轻盈,一个高大沉稳。远远看去,竟似是画上走下来的一对谪仙一般。
“能不能不要黑着一张脸了?”略一站定,于小灵回过头来看着徐泮说道。
徐泮没回答她,只定定地看着她。
“呵。”于小灵笑了一声,打趣道:“下回我就识得你了,没人似你这般,面色沉的吓人!”
吓人?她觉得他此时很吓人吗?
徐泮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面色和缓不少。
于小灵见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凝,问道:“天岩山上那日的事,你是不是还记得?”
徐泮一顿,微微颔首。
于小灵皱了眉头。她转世这个事情,告诉了徐泮,却忘了给他除去记忆,都怪那日反噬来的太急,竟将此事抛却脑后了。
见她面色发紧,徐泮隐隐知道她的意思了,心一沉,说道:“我不曾向旁人提起,以后也不会说出去,你不必忧虑。”
于小灵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他,见他神色沉稳,不似作伪,问道:“你不觉得我的事太过怪异了吗?你不怕吗?”
突然轻笑了一声,他答道:“我自小便被你救过一命,这件事落到旁人眼里,也许确实过于惊世骇俗,可我……并不怕。”
他说着,见她惊讶地认真看着自己,心底翻出几分高兴的情绪,又轻了声,安慰她道:“别怕,我会守口如瓶。”
可是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被一个凡人知晓了,于小灵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琢磨了一下,还是禁不住摇头道:“是我当时多嘴了,你本不该知晓此事的,我们往那假山里去,我帮你把记忆抹了。”
她说着,伸手指了指太湖石堆砌的一处假山山洞。
可是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瞬间向她迫来,伸出的小手也被一个温暖干燥的手掌握在了手心里,那掌心传过来的热意让她心头一跳。
于小灵连忙抬头,向已经近在咫尺的徐泮看去,见他面色微沉,一双眸子又似方才那般黑得吸人。她觉得有巨大的压迫袭来,似潮水般将她淹没,耳畔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听他低哑的嗓音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他道:“不许!”
☆、第一二一章 黑猫儿
“不许!”他道。
池塘的水面上刮过来一阵微带湿意的寒风,从二人近在咫尺的呼吸间穿过,让呆呆怔住的于小灵,渐渐回过神来。
她竟然,被这个十七岁的少年镇住了?!
想她一个二百多岁的鲤鱼精,竟然也能被这个十几岁的凡人震慑住,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况她将他记忆抹去这件事,一点错都没有呀,可她为何就不敢将否字说出口呢?尤其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下……
于小灵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却被他那太过灼热的目光,烧得灰飞烟灭,瞬间随风飘散了。
“呃……你不愿意,就算了吧……”于小灵被他看的头皮发麻,且他掌心的热也烫得好像要将她化掉,她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好如此说道。
周遭随之一松,包裹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去,清新的风吹了过来,于小灵定了定神。
“这孩子,不知道练了什么功夫,气势如此压人。”于小灵缓了口气,暗自琢磨道。
“你的手太凉了。”他轻声道,声音里透着几分不满。
“许是出来久了吧。”于小灵道。
她这话刚一落地,又见徐泮面色一沉。
“他这又怎么了?”于小灵樱唇紧抿,暗道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话,不知徐泮为何又不高兴了。
她越发拎不清这孩子的心思了。
往前,她觉得他虽然有些奇怪,可也还算正常人,况她也没得闲工夫把所以人的心思琢磨个通透,便也没觉得怎么样。
后来,他家里出了事,小小年纪便形单影只、孤苦伶仃,且还被人追杀,差点丢了一条小命,还是她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她心里总是对他有几分怜悯的。
可是今日,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来势汹汹,还蛮不讲理,她自问没哪里惹到他了,她不求他温声细语地报答她,可也不能这般吓唬她呀。
偏偏,她还真被他吓住了。
被吓住了的于小灵摸不准徐泮的心思,眨巴眨巴大眼睛,不敢再乱说话。
她这样子,很是乖巧,徐泮看着心软了下来,道:“此处风大,还是找个屋子说话吧。”
“嗯。”
于小灵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刚要跟着他出了凉亭,便又想起一事来,道:“你不问我为何记不清你了?”
她一说,徐泮就顿住脚步,转头看了过来。
“我觉得我还是跟你说清楚的好,反正你也都知晓我的事了。”于小灵连忙道,只怕此次不说明白,下回再出了类似的事,他又要生气了。
徐泮微微颔首,示意她说来。
“你也知道,我虽然二百多岁了,可到底是个精灵,非是凡人,从我的眼光看人面,那都是差不多的。并非只记不得你,大多数人,我都认不清。”她笑道,摆出一副颇为诚恳的态度。
徐泮恍然,略一琢磨也理解了她,他知她并不是特意忽略自己,微微松了口气。可他转念想起,初见青潭法师那一回,于小灵却是在一众僧人中准确又迅速地认出了法师,不由脱口问道:“那为何识得青潭法师?”
忽然转到了青潭身上,于小灵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只老实答道:“法师右眼角下有一颗朱砂痣,还是很容易辩识的。”
她说着见徐泮赞同地点了头,心里不由松快两分,又接着笑道:“况我与他相识近三十年了,哪里还能不认得!”
三十年?原来她和青潭法师认识这般久了……难怪……
有一阵寒风刮了过来,于小灵缩了缩手。
“走吧,别在此处了。”徐泮道。
于小灵再无异议,领着他往北小院去了。
二人走了几步,转到了太湖石堆砌的假山下边,徐泮瞧着她清秀小巧的下巴,暗道她既长高了,也变瘦了,只小脸还同以前一般清丽动人,他看着,不知不觉就勾了嘴角。
于小灵哪知他心里所想,刚想找个话头,引他说两句话,就见一个黑色的东西,忽然从假山里窜了出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于小灵身前的石板上。
是只黑猫!
于小灵倒抽了口冷气,身形一颤,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直勾勾地看着那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
“怎么了?”徐泮没被猫儿吓住,反被她这般惊恐的模样吓了一跳,一步上前揽住她的细肩,就像百年柏树上,他揽着趴在他怀里的她一样:“一只猫而已,怎么吓成这样?”
他说着,见她还愣愣地不敢动,连忙朝着那猫吆喝了一声。猫儿被他一吆喝,喵地一声,拔腿跑了。
于小灵这才回过神来,大口的喘着气,朝着徐泮摇了摇头:“这黑猫,吓死我了……”
徐泮默了一息,忽的侧了头问她道:“是不是因为……鱼儿怕猫儿的原因?”
于小灵苦笑了一声,喘了口气道:“算是吧,我小时候被黑猫叼过……”
徐泮错愕。
她说着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咱们离开此地吧……”
“也好。”
二人言罢,快步离开了此处。
假山后面,有一个凹进去小洞,那洞口此时站了个人。那人本只在路上好生走着,却是听到了二人的谈话,才顿住了脚步。
那人站着此处凹进去的山洞,将假山另一面发生的这件事,听了个一清二楚。此人虽被这些毫无头绪的话,听得云里雾里,可有一件事,却听得明白。原来于小灵,竟在此处私会男子!
此人一双铜铃眼紧紧地眯了起来,面上露出愤恨的表情,此人不是旁人,正是于小霏。
就在方才,于家长房的敬莲园里,移过来养病的廖氏,自于秉祖死后,连着昏迷了两日,总算醒过来了。
谁知她醒了,二话没说,就开始一通乱喊,从于秉祖、于清松一直叫到于霖、于霆,来来回回地将几人胡乱叫了几遍,任谁说什么旁的都没用,还掀了被子,要下床去找。
若不是于桑跑来,使了劲儿地搂着她,才让廖氏稍微镇定一点儿,指不定现在,廖氏这般疯态就闹了出来。
崔氏看着,吓得哭个不停,她这半年死了丈夫,又死了公公,连最疼她的婆婆兼姨母若也都去了,可让她怎么带这一儿一女?!
☆、第一二二章 北小院
廖氏还是喊个不停,颠三倒四,没完没了,于桑看着母亲这样也是又惊又怕,瞧见崔氏只站在一旁抹泪,连忙道:“大嫂派人去把霖儿叫回来吧,指不定娘见了霖儿,就不乱喊了!”
崔氏一听,连忙说好,派了小丫鬟去前厅寻人,却看了两圈都没瞧见于霖去了何处,问了随侍的丫鬟小厮,却道是被二姑娘叫走了,去了哪里,他们也不太知晓。
崔氏吓了一跳,一想到儿子那体弱多病的样子,还有那于小灵打小就是个沾不得的怪胎,急得自己要去找。崔氏刚到院门口,就见于小霏和崔家母女二人一块过来了。
“姑奶奶这是做甚去?!”崔大太太连忙拉了她问。
崔氏急急忙忙地将事说了,崔大太太一愣,才道:“出事……约莫也出不了什么事,不过是不想让霖儿亮于人前罢了。”
“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大太太一副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样子,更让崔氏急红了眼,连忙催她。
“姑奶奶还不懂吗?!今日来了那般多的达官贵人,说是还有什么伯爷,这样的事,谁不想让自家孩子露脸,哪有便宜旁人的道理?!”
崔大太太说完,还意味深长地道了句:“你们于家,已是二房的于家了……”
她话音刚落,只见于小霏怒目圆瞪,一张脸扭曲地发青,恨声道:“他们凭什么?那都是我爹爹用命换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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