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灵自家捡了把画亭台楼阁的聚骨扇,带在身上,又嘱咐温杏多备些衣衫,想必这样的热天,她能出好几身的汗水。
即便是准备了多时,程家仍然人仰马翻,于小灵他们到的及早,这会儿街上都没什么人,可程默意却是早早地就醒了来,梳妆打扮,规矩众多,待于小灵到了她身前时,差一点都不认识了。
“三表姐,这是上了几层粉啊?”于小灵讶然。
天气热了,衣衫减了不少,程默慧已是可见小腹隆起了,她这胎显怀的厉害,程家这般忙碌场合,全不指望她帮上忙,只她别跟着添乱就行。
因而她这会儿只坐在绣墩上,陪程默意说话,听于小灵问了,抿了嘴笑,道:“都是这样的,回头你成亲了,也少不了打扮得旁人都不认识了。”
于小灵在心里摇头,想着扑了这么多粉,回头出些汗,再流些泪,脸上不得跟面糊粥似的,能把人难受死。
然而习俗就是这样,即便尊贵到皇后成亲,也少不得这般,而那规矩礼数,只会更重。
程默意明显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兴高采烈了,虽穿着大红色的凤冠霞披,神色却有些萎靡不振,眼里不时就含了泪,看见于小灵来了,又招了手抱了她的腰,依在她身上。
于小灵有些看不过,要嫁出去的女儿,真让人心酸,她一边打开了折扇给她扇扇风,一边捡了几件近日的趣事说与她听。
程默意这一身行头,于小灵看着都觉得热,兼她又抱着自己,不消多时,于小灵就觉得自己后背粘了起来。
封氏过来跑了几趟,客人来的多了,她也有些顾不上女儿,嘱咐了于小灵同程默慧看着新娘子,便有拉着闵氏出去待客了。
吉时就快到了,于小灵坐在屋中,远远地就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不过几息,就有丫鬟进来禀告:“迎亲的到了!”
话音一落,豆大的泪珠在持不住下落的势头,哗啦啦全落了下来,一旁的喜婆连忙念着吉利话上前,捏了帕子给程默意拭泪。
于小灵在一旁看着,心中不免酸涩难忍。
婆
☆、第一七一章 镇寺宝
木香胡同里,迎亲的人马引来了半个北京城的人,仪仗开道,花轿迎亲,清一色的枣红色高头大马上,坐着一群平日里难得聚在一处的高门大户的公子爷。
鲜衣怒马,颠倒众生。
当头的姜从清一身红衣傲人,眼角眉梢全是笑意,喊着身后带来的一群兄弟,让他们莫要太过嚣张,这才依着礼数,去敲程家的门。
徐泮跟在他身后负手而立,看见这番情形,心里羡慕不已。倒也不用羡慕旁人,他觉得自己也快了,最多再等一年,等那人儿及笄也就是时候了。
他这样想着,思绪穿过北程的大门二门,飘到了此时正站在程默意身边,不停替她拭泪的于小灵身上。
于小灵自然不晓得有人正念着她,只程默意这个决了堤的银河,就够她手忙脚乱地了。
喜婆也是也没想到新娘子竟是个泪包包,泪珠子掉起来没个完,吉利话说了一箩筐,也不见停的。还是嫁到彭家去的大程氏来了,程默意才给了点面子,面上收了一半的泪。
大程氏是专门过来给程默意撑场子的,无论如何,程默意也是皇后娘娘的舅家表妹,这场婚事正合了太后的意思,皇后娘娘这个做儿媳妇的,自然是鼎力支持。
大程氏都发话劝了程默意,程默意自然不好再哭了。于小灵和程默慧给大程氏见了礼,大程氏问了她二人几句,封氏便过来了。
这又是个疑似银河落九天的,还没进门,帕子就换了好几条了。越是迫近吉时,这嫁女的悲伤气氛便越是浓重,母女俩哭来哭去,倒将大程氏也惹得红了眼,要知道,她的女儿更是嫁进了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于小灵被她们哭的头疼,她落不下泪来,只心头难受的紧,拿了帕子使劲儿按了眼角,免得表现太过奇异。这会儿她烦了,便趁众人不在意的当头,跑了出去。
大大地吐了两口浊气,于小灵才觉得头脑清楚不少。
于小灵打开了她亭台楼阁的折扇,呼哧呼哧地扇着,四下看了看,往人少的地方去了。
她刚捡了廊下的柱子靠着,就瞧见回廊拐角处,有两个年轻的妇人说话。她不认识这二人,却想着干站着也是无聊,便往后退了几步,离那二人近了些,听她二人言语,权当听说书了。
那二人正说着自家婆媳妯娌之间的事,一个绿衫太太约莫和婆婆相处得不甚顺意,叹了好几口气,说道:“我只盼着过几日天更热了,我们家夫人赶紧往潭柘寺消暑去!不然整日针头线脑都要管,真真……唉……”
“这倒是真的,你家夫人可不就是这个喜好?不知何时能去,我也劝了我们家那位,同她一道?”对面的黄衫太太道。
绿衫太太提到这个,面上兴奋了些:“快了,快了,我估摸着过两日就差不多了?”
那黄衫太太却面露惊讶,问道:“咦?今年这般早就去?”
那绿衫太太却笑道:“这你不知道了吧,那潭柘寺的镇寺之宝回来了,我们家夫人都念叨两日了,可不得赶紧去?”
她说的于小灵眉头一挑,又听黄衫太太问道:“镇寺之宝?你说的可是青潭法师?”
“对呀!”绿衫太太满脸笑意:“我们家夫人最信服那位法师,法师这几年不在,她都快觉得潭柘寺的佛不灵了……”
“哎呀呀,可不敢乱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那绿衫太太也是说的恣意,得意忘形了,闻言吓了一跳,连忙合十双手忏悔。
于小灵对她忏不忏悔不甚在意,她在意的是,青潭竟然回来了,她都不晓得!
算起来,她都一年半不曾见到青潭了,也不晓得他如今怎么样了,她也该过几日找个空闲去一趟潭柘寺,想必程氏不会有什么异议。
这个听人墙角的空当,锣鼓声就已经到了耳边,那两位年轻妇人显然也知晓吉时就快到了,说着话就离开了此处,往前厅观礼去了。
于小灵觉得自己也该跟着她们,她扇着折扇跟在那二人身后不远处,往热闹处走,越走越觉得那人多处,热浪滔天。
这热浪一波一波扑过来,于小灵吓得顿住了脚步,刚犹豫了一下,就觉得手腕忽的被人攥住,阴影盖在了她的头上,她连忙转身看去,正瞧见一个穿着绛紫色长袍的高大男子,定定地看着她。
定是徐泮,不然再没旁人敢对她动手动脚的,于小灵暗道。
“别过去了,又热又挤。”徐泮低着声音道,言语里隐隐透着的愉悦,不经意流淌出来。
手里的折扇被他拿在了手里,于小灵抬眼见他一挥手,“啪”地一声打开折扇,动作甚是利落,手腕转动,替她扇起风来。
于小灵心头跳了跳,感受到令人舒适的风,不由就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徐泮弯了嘴角,她这乖巧模样,弄得他心头发痒,手指微微使力,捏了捏她纤细的手腕,便趁着旁人都不注意的空当,带了她逆着人潮,离开了拥挤的正院,找了个树荫下的安静地方,停了下来。
于小灵见他竟比自己还熟门熟路,不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瞧着自己,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心虚,连忙别开眼去。
徐泮见状,心头有些愉悦的情绪飘过,松了她的手腕,专心替她打扇。
“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什么了?”他轻声问道。
于小灵觉得他这口气,就好像窦先生课前查问功课一般,感觉奇怪的很,可她也不知怎么应对才好,只有一说一地道:“就看看书,或来给表姐帮帮忙。”
徐泮对她这个回答,约莫颇为满意,“嗯”着点了点头,又低了头问道:“可又胡思乱想了?”
“更像窦先生查功课了!”于小灵在心里嚷道。
这是什么时候,徐泮与她相处竟隐隐压了她一头?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怎么竟被他压弯了腰呢?她难道不是同这孩子的祖宗一般年岁么,怎么好像翻了个个一样?!
于小灵灵台一阵迷糊,不由怔住了。
☆、第一七二章 红盖头
树下的阴影里站了两个人,来来往往的人多半匆忙奔走,竟没人发现这里还有两个人在。
于小灵怔着不说话,徐泮还以为她还是想不明白,又钻了牛角尖里,连忙又大力扇了几下,给她送了些清风过来,劝道:“好了,你也别多想了,日子总是过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他这话和吴氏说的,倒有几分相像,然而于小灵这几日已经想明白了不少,本也就准备按吴氏说的意思办的。凡间的事纷繁复杂,哪有桩桩件件都想能看的清,想的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闷头过日子罢了。
于小灵虽觉得这样未免被动,可人在凡间,身不由己。劝慰自己什么的,她最会了。
因而徐泮此时说到这个,她颇为赞同地“嗯”了一声,又微微颔了首。
聚骨扇扇出的清风,抚动了于小灵额前鬓角的碎发,使那细细的青丝在柔嫩的面庞上划过,更为她的面庞添了几分柔美。
徐泮看着,目露爱怜。一时又想,是该尽早娶回家去,免得被旁人看到。
想到此处,他眸子里聚集了满满的光亮,当先合了手上的扇子,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于小灵自然感受到了,她觉得周遭气氛有些变化,也转了脸去看徐泮,却一下撞进了他吸人的眼瞳里,毫无意外地,又被“镇”住了。
“灵儿。”徐泮低着声音喊道,见她只转了头过来,大手扬起,按在她的细肩上,将她掰过来,正对着自己,心里才更满意了些。
于小灵心道这个人莫不是又要说要命的话了?这可怎么办?
他的情意太过厚重,于小灵觉得身上压的厉害。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自己莫名其妙就矮了他一头了,定是被这个情意压的!
可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过会儿该怎么回应他才好。她干咽了口吐沫,心里有几分抗拒,可她无力阻止,只见他张了张嘴,说道:“过两日,我让我姑母去府上提亲。”
“啊?!”于小灵呆住,他说的,好像和她想的不大一样,怎么突然之间,就扯到了提亲上头?!
她这个目瞪口呆又瞠目结舌的样子,委实流露出了她内心的惊讶,然而有惊无喜的面孔,看得徐泮呼吸一滞。
心又痛了,徐泮暗暗叹气,一边告诉自己不能强求,要慢慢来,一边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尽量征得她的同意。
“我已经想好了,非是胡言乱语,是要明媒正娶。”他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他的打算,见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心里忽然有些怕她说出拒绝的话来,连忙又张了口。
“你总归要嫁人,既是没有中意的,倒不如嫁了我。我待你何等的心意,你当是明白的。定会让你顺心,护你周全。”他皱着眉,压着胸中的翻涌,严肃道。
于小灵还是有些晕晕乎乎,见他说完定定地看着自己,好似在等待一个回复。那眼眸里的热火,似明晃晃火辣辣的日头悬在她举头三尺之处,于小灵在他异样火热眼神的探照下,第一反应便是要张口搪塞过去。
话还没出口,面上的神情便当先宣告了她的意图,她刚刚吐了一个字:“我……”
“灵儿!”徐泮连忙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他再不敢听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自己,不由脱口便道:“你嫁给我,我再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你不用顾及我的情意,哪怕你就当这场婚事只是一纸契约都行!我再受不了你嫁给旁人,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话说到最后,言语之间已有哀求之意流出,骄傲如徐泮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还有今日,他哀求的不是哪一个人,而是他这颗不受控制的心。
便是心如磐石之人,面对此种场面,也会动容,更不用说于小灵了,她再不懂凡人的情意,此时也觉得心头似被人捏了一下,又酸又疼,堪比方才在程默意处,看着那母女泪如雨下。
然而还没等她说什么,徐泮便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一边一遍遍地低声喊着“灵儿”,一边双臂大力收紧,将她狠命地搂在怀里,似乎要嵌她进胸膛,才能缓解心口的疼痛。
“我只要日日能见到你,什么都不做,就心满意足了,我不能忍受你嫁给旁人,不能,不能,不能……”他说着,还不停摇头,忽的又停下来问道:“答应我,好不好?!”
于小灵觉得自己再说不出旁的话来了,心头酸涩地发颤,她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可是直觉却让她也不再犹豫,直接就道:“我答应你!”
徐泮怔住,旋即欣喜如狂,眼中的光亮似要溢出,又双手握住于小灵的肩头,与她四目相对,禁不住问道:“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未及于小灵回应,他便自己接了下来:“你方才已然应下了,我听见了,再不能反悔了!”
他孩童般的行径,和眼眸中的热切,让于小灵心头紧的更厉害,心里忽的又有些酸有些甜。
她弯了嘴角心想,这才是徐泮该有得样子,他面对自己就应该是个孩子啊,而不是一言不合就把她镇住的人。
她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她两百多岁鲤鱼精的自信,刚自如地喘了两口气,下一息又被徐泮压入了胸膛。
这个人力道大的惊人,胸膛散发的属于男子的霸道气息将于小灵完全笼罩。
于小灵觉得自己方才就是想多了,在力量面前,年岁不值一提……
锣鼓喧天,喜气洋洋,正院里红盖头下的程默意泪珠滚落,程盛代替程思励,说了那句“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虽然是孙女,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老人家声音有些抖,目光又落在姜从清面上,朝他微微颔首。
姜从清会意,面上露出坚毅的神色。这个跪在她身旁,盖着她亲手绣的红盖头的人,是他姜从清时时刻刻放在心头的人,他今日要将她娶回家了,定不会做半分对不起她的事……
挤在人群外围的于小灵,感到执意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力道,身旁这人弯了腰,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放心,都交给我。”
☆、第一七三章 三夫人
喜宴过半,徐氏夹了两口菜便没了胃口徐,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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