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当德王是个贵公子,因为不识身份,东西又已经被拿走了,收了银子的摊主也没想这东西是谁先看上的,卖都卖了,你喜欢就再看看呗,便和德王推荐起其他东西。
其实那时只要侍卫上前阻拦,与那人谈一谈,说清楚这东西是别人先看上的,便就行了,这本就该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沈嫣记得当时德王并没有说什么,走出那条集巷后,其中两个侍卫没有跟在了身后,等他们逛完这一通准备离开时,那个抢付了石头钱的人来了,将石头赠给了德王。
沈嫣记得清楚是因为那个人脸上没有勉强之色,也不知道德王到底是什么身份,他就是特别赏识,又由衷觉得这奇形的石头就该给德王这样风度的人收藏。
听起来其实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之前在集巷中抢的那么急,这会儿就送过来了,还不要收钱。
后来沈嫣知道,原来是那两个侍卫去找了那男子,但具体说了什么,如何让人家心甘情愿来送石头,沈嫣就不得而知了。
再与今天的事做对比,沈嫣知道,德王和先帝其实是一样的,也不愧是亲父子,二十多年前,南平和大晋是分了两国的,也没有全然依附,先帝看上南平富饶,心中动着念头,却碍于颜面,没有付诸于实际,要知道在当时先帝若是直接动手,是会引起别人的诟病,也会引起周边附属他国的忌惮,吃相太难看,有损威严。
但在后来,南平的百姓和淇河起冲突后,屡屡有摩擦,先帝下令征伐,可是果断非常。
这样的冲突是相互的,南平人打起来凶,淇河那些人也不见弱,理应调节却直接选了征战,打了好的名义,这仗就打起来了,到今天为止,二十年前的那场仗,大晋上下的百姓,没有一个说不好的。
沈嫣想着,二哥哥也是这样的人,他从记事开始自己就是太子,即便是没有传位诏书,先帝百年之后,他也是继位的第一人,也许在他眼里,这皇位只能是他的。
意外出事,养伤一年,沈嫣不知道这期间他为什么不联络太后娘娘联络卫家,但在回来之后,他是想拿回这皇位的。
他在外素来是温和谦让的,沈嫣从未见过他发什么脾气,他与先帝一样的是,若要保全这颜面,主动开口势必不行,皇上主动退位才是他要的,就如当初那块奇异的石头一样,别人拿不住了,送到他手上,他接受,便是得了东西又赢了口碑。
而这其中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来达成,就如先帝的打仗那样,古往今来,历史永远是胜利者编写的,今天皇上退位让贤,将皇位给了德王,德王推辞过后接下这皇位,既非叛乱又非逼宫,不照样人人称好。
纪凛看了她一会儿,平淡道:“二哥想让我退位。”
沈嫣用公筷夹了个他爱吃的虾饺,轻轻放在他面前的碟子内,脸上噙着些许的笑意,语气微轻,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您。”
“若是退了位……”
“那我就有机会陪你到处去走走,还能去南平看看母妃生活过的地方。”
纪凛夹起虾饺送入口中,鲜味在口中四溢,咸味中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甜,纪凛看着她笑了,他们都知道,任何一个决定的艰难性,远不是支持二字能够简单解决的,但对纪凛来说,只要她在,任何事都不是困难。
…………
永和宫这儿像是筑了一座墙,任何的风吹雨打都进不了,而延寿宫那儿,却是即将迎来一场狂风暴雨。
因为昨日法场上的事,太后娘娘一夜没睡,春山陵墓起火和庙里雕像被砸的事她甚至知道的比皇上还要早,后半夜得知这消息后她就一直没睡,差人去了德王府,在早朝之前,她见了德王。
母子俩头一回这样无话,安静在那儿坐了许久之后,太后看着德王,凝沉着深色,几次欲脱口而出,被压了下去后又反复上来,最终喊了声:“灏儿。”
纪灏看着太后,还是那尊敬的神色:“母后。”
太后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些:“年三十那日,哀家见了你的舅舅。”
纪灏笑了:“这阵子有些忙碌,倒是没见到他,舅舅身体可好?”
太后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将藏了许久的话问出了口:“你联合了卫家还有钟家杨家,想做什么。”
纪灏低下头去,嘴角还噙着笑意,甚是儒雅:“母后不是知道了吗?”
太后捏着佛珠的手一颤:“王国公说的那些话,可是你让他这么讲的。”
“母后,王国公说的都是实话。”
“皇上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当初害你的人也已经处决了!”
“所以他还活着。”
纪灏说罢,那笑意从嘴角染到了眼底,因为六弟没有害过他,所以他还活着。
太后一口气提在那儿,双手捏紧了佛珠,颤抖的越发厉害。
那情绪久久都没有办法平复下去,屋子里安静了下来,仅有角落里发出了一些响动,太后手里的佛珠滑下去一颗,她的手猛地落了下,整个人从中震醒过来:“灏儿,你这又是为何……”
“小的时候,父皇曾带我去了太南门上,站在城墙的最高处,上看整个阜阳城,他告诉我,这是纪家的天下,将来的有一天,这些都要交到我手上。”纪灏轻轻转着手中的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随着转动轻晃,“有生之年,他希望能够一统天下,倘若不能达成,他希望在我手里能够完成。”
杯子一斜,杯内的液体往外倾了些,处在即将倒出来的边缘时,纪灏抬起头看着太后,倾回了杯子:“六弟他,不适合当皇帝。”
第106章
静谧的屋内, 太后看着德王,于言语来说,震惊大过于心中的反应, 这是她养大的儿子, 在膝下养到五岁之后独住一宫,之后也一直是她派人料理他那宫的事务, 每天都会来请安见面。
说起来太后对这个儿子是比较疼的,长子身子羸弱, 出生后没养几岁就病逝了, 太后心里落了个结, 对次子是格外的在意,先皇在长子过世之后,次子出生一岁时就封了他为太子, 三岁启蒙,五岁时先皇为他安排了太傅,和别的皇子不一样的是,上午太傅教导过后, 下午时先皇会让他去乾清宫亲自教导。
这一教导便是十来年,直到灏儿十四五时,先皇开始让他参与朝政, 十七岁时先皇又亲自为他选定了婚事,沈老侯爷的嫡长孙女沈嫣,那时沈嫣才十二岁,尚未及笄, 便要等她及笄之后再行大婚,当时在先皇看来,三年时间立业得百姓的爱戴和推崇,就是灏儿应该做的。
他也真的做得很好,从未让她和先皇失望过,从小脾气就好,温文尔雅,很小的时候待人处事就颇有章法,他是先皇心目中的继位人选,是先皇费尽心思教导出来的孩子,没有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的皇上。
那时的宫中,张贵妃所处的齐王比灏儿小了四岁,钱淑妃所出的三皇子却只与灏儿差了一岁,四皇子比灏儿小三岁,对皇上有所觊觎,在朝堂上也是颇具表现力。
但宫中这些孩子,在灏儿的带领下,兄弟感情都不错,或许是因为这样,尽管是有所忌惮,当时的灏儿也不会料到三皇子会在他出巡途中下杀手。
出事之后,太后日夜都在想着他,做梦都盼着能有奇迹发生,老天爷能可怜她一个做母亲的要连续失去两个孩子,两年之后,她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也许是她真的太想念他,太想他活着留在自己身边,以至于她都忘了,她的儿子在出事前,是太子,是先帝与她寄予厚望的继承人。
她也忘了,她的儿子对这皇位是有执念的。
凛儿已经继承皇位,灏儿回来之后,她想当然的觉得皇位已定,儿子就该放下,好好做他的德王,用他的过人之处在朝中辅佐皇上,让大晋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更加没想到的是,他是用这些方式,想让皇上退位,这些听起来并不光彩的方式。
太后看着眼前的儿子,还是这模样,几个月养下来,是要比刚见面是丰润了些,脸色也好了许多,笑意依旧,对她也如从前那样孝顺,可一晃神,又好像不认得这就是她的儿子。
太后的心渐渐沉寂下来,起伏的胸口缓缓平息,她转着手中的佛珠,神情也跟着平复下去:“你掉下悬崖时,你父皇派了数批人去找你,漫山遍野,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整整两个月,耗费了这么多的人力,才在那陡崖上的洞内找到你的衣物和一个荷包,那荷包是嫣儿绣给你的,加上那些衣物,才不得不接受你已经死了的事实。”
“你这么重的伤,也幸亏是被人及时救走,要不然也撑不到周将军他们找到你,可灏儿,早在找到那处山洞时你就已经醒来了,你为何不让人送消息回阜阳城。”莫说是别人不能理解,太后也不能理解,依儿子的性子,醒来的第一时间就该送消息回来,那时先皇还在派人找,也还没有查到这件事是三皇子所为。
纪灏放下了杯盏,脸上的笑意敛下几分:“母后,儿臣还未与您说过受伤时的事吧。”
语气太过于平淡,太后听着反而心中一震,是没说过,回来之后提起那些事他都轻描淡写的略过去了,只知道他伤的不轻。
“掉下悬崖之后,幸运的是,儿臣最后掉在了树上,被挂了一下后掉到地上时减了力道,虽然感觉浑身的筋骨皆是断了,却还有一口气,但没支撑多久,儿臣就晕过去了,醒来后儿臣已经被山兽带到了山洞,浑身动弹不得,疼的程度,就像是将人给拧在了一起,四肢分不开,控制不住,儿臣抬起头看去,身旁还有个人,是跟随儿臣一起掉下来的侍卫。”
“侍卫已经死了,那山兽回来之后,又叼回了一个人,在儿臣的眼前,吃起了那个已经死去的侍卫,之后儿臣又昏迷了过去,再度醒来,不知过去了多久,山洞里尽是血腥味,身旁的侍卫已经不见了,就剩下被撕破的衣服扔在墙角,当着儿臣的面,那山兽在吃那后来叼回来的人,他不如儿臣幸运,只活了一天就死去了,那山兽也聪明,懂得先将死去的吃了以免腐烂,将还有一口气的儿子留到了最后。”
“昏昏沉沉,到最后儿臣没有太多的意识了,做好了被吃的准备,也不记得过去了几天,儿臣被人所救,那时正好是出事的第五天,儿臣是在昏迷半个多月后才醒来,母后您说为何不联络,是因为儿臣太疼了。”
对他而言,那还不如不醒来,醒来后第一感觉就是头疼欲裂,浑身没有一处是不疼的,手不能动脚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来,疼到什么程度,若是可以的话,他真的想要自行了断。
他伤的太重了,重到要救他也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他每天都是在疼痛中醒过来,又在疼痛中晕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大部分都是晕着的,仅有那些醒着的时间,也是在痛苦中煎熬。
想到自己今后可能是要瘫痪,他不止一次的想到过去死。
也就是在那两个多月里,阜阳城中先是宣布了太子的死讯,继而用他的衣冠落葬时,三皇子和四皇子叛乱谋夺皇位,镇压下去后三皇子四皇子被收押,皇上驾崩。
他的痛苦还没减弱时,新皇登基了。
太后嘴唇微抖,这是她的儿子,从小这般培养长大,意志力并不会弱,可他却说疼的无法去想别的事,更是疼的想死时,太后的眼眶一瞬红了,她知道他吃了很多苦,却没想到这些苦会艰难到这地步。
可她还必须问下去:“救你的那徐侧妃,不是商户之女,是不是?”
“他们是儿臣过去养着人。”
“即便是你不能清醒的下令,经过培训的他们也应知道将你送回阜阳城。”
“母后,若是他们当时在,儿臣就不会被三弟他们逼到那步田地。”他养的这些人是为了替他办事,当时出巡宫中已经安排了不少人,他也就没有安排,也是没想到,他在经历这场劫难时,这些人中也有人起了叛变,之所以秋瑶和十一在第五天才找到他,是因为秋瑶刚刚清理了门户,杀了她的父亲和大哥,夺了整个黑旗队的权,前来营救他。
而秋瑶和十一只听命于他,在没有他的吩咐时,绝不会将消息传回阜阳城。
算起来应该是第三个月,纪灏睁开眼的时间才长了些,脖子上的伤没有恢复,他还不能开口说话,秋瑶意会他简单的动作后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他,在得知父皇驾崩,母后他们扶持六弟登基后,纪灏就决定暂不回去,要先将这伤养好。
谁都不能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两年前他要是能够回来,他是不会等到现在的。
半年才能下床,一年后才能走几步路,直到两年过后他开始联系外祖父和王国公时,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如正常人一般走路,可后续的病还在缠着,当初他伤的这么重,好了筋骨却留下了不少内疾,他的肠胃不好,吃不得腻味荤腥,不能过饱也不能饿,他的味觉丧失了大半,他还需要每天吃药,才能压制住心疾。
太后是真的听不得这些,一听就眼泪纵横,她既心疼又心痛:“就是如此,你更该好好养身子,还操劳这些事做什么!”
“母后,儿臣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年可以活的了。”纪灏脸上恢复了那笑容,说出来的话让太后顷刻心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多少年好活,这皇位,他是非拿回不可的。
林嬷嬷替太后抚着背,特别担心太后娘娘会一个激动晕过去,太后轻推开她的手,看着纪灏,尤是镇定:“你六弟已经继位,不是两天也不是两个月,而是两年多,皇位岂是儿戏,朝中的局势才刚刚稳定下来,南平那儿的事也才得了妥善解决,你这么做又是何必,皇上他不失为一个好皇上,虽说没有如你一样受你父皇培养,受太傅教导,但他一直做的很好,这两年来也解决了不少你父皇在时的难题,你用南平这些流言蜚语去中伤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母后,您还是这般善心,那些流言蜚语对他而言不算是中伤,那些南平俘虏还活着的话,六弟肯定会护着他们,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南平和大晋若是再起纷争,六弟会帮谁?”
太后一怔,回答的也很快:“他也是你父皇的儿子!”
“他还是那南平公主所生的,父皇灭大晋,将他母妃带进宫中,又没有妥善照顾,打入冷宫受苦三年,最后还自缢身亡,虽说这些与王国公有关,但母后,您能确定父皇他是毫不知情的?”纪凛话语一顿,扬起手,捂住嘴轻咳了声,“您又如何能确保,六弟对父皇没有怨言。”
“他如何选都是两难,您要他怎么当好这个皇帝。”
太后一激动,咳的比他还要厉害:“这也不是你做这些事的理由啊,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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