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檀奴?”李爽嗖的一下将手背在身后。
李珪跑到近前已经是大汗淋漓了,他按着胸口道:“父、父皇。”
“你这是从皇宫回来?”
李珪一愣,瞥了李昭一眼,低头道:“是。”
李爽忙上前一步:“可是你母后有什么话要带来?”
李珪看了一眼正端着酒的叶青微,狠狠一点头,口中道:“是。”
“嗯?”李爽冷道:“你为何神色有异?”
李珪擦着脑门上的汗,口中道:“实在是母后催的太急了,儿臣急急忙忙赶来。”
“很急?”
李珪垂眸道:“反正母后一脸不开心。”
“哎呀!”李珪一手锤向掌心,“定然是被她知道了今日的事情。”
他拔脚便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道:“太子?”
李珪立刻道:“儿臣还要留下来抄书。”
李爽微一点头,视线又落在叶明鉴的身上:“你适才与朕说的事情,朕准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朕还是相信爱卿的。”
“多谢陛下。”
李爽大步而行,急切异常。
李昭蓦然出声:“老师与陛下究竟商量了何事?”
叶明鉴一甩麈尾,笑道:“自然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事情,我观你们时论颇差,若不观天下时务,考察民情,又怎能乱发宏论?”
叶明鉴提起叶青微手中的酒坛,转身离开,叶青微看到他鬓角的汗水,体贴地没有说。
“多谢太子殿下、雍王殿下和崔郎。”叶青微言谢。
李昭道:“并未助你什么,不用言谢。”
叶青微欲扶起崔澹,他却哼了一声,口中道:“你总算是想起我了。”
“实在抱歉。”
“你以为我这都是为了谁?”
叶青微眸色温柔,低声道:“都是为了我,我知道,也念着你的好。”
崔澹耳廓一红,立刻道:“谁说是为了你,你真脸大。”
“崔郎你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太子李珪忍不住训斥。
崔澹嘟着嘴,转过头。
叶青微看向李珪,轻轻摇头,李珪负气离开。
“你先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看到。”
崔澹:“哼——”
李昭冷冰冰地解释:“陛下知道后反而会罚的更重,好在只是三个时辰。”
“喂!什么叫好在只是三个时辰!有本事你自己来跪一跪啊!”
李昭毫不留情:“那都要怨你做的太明显了。”
崔澹气得脸颊鼓鼓的,可对着冰人一般的李昭,任何挑衅都不起作用,他也不至于要将满腔气愤都发泄在叶青微的身上,只能自己忍着,却越想越气。
“这些事都是叶府的事,崔郎为我分忧,阿软理应答谢,”叶青微一掀衣摆,径直在他身前跪了下来,脸上含着温柔的笑意,“我来陪你一起跪。”
“你!”李昭只说了一个字,却又紧紧抿住嘴,面色比冰雪还要冷白上三分,他甚至没有道声别就径直离开了。
“你在说什么啊!谁要你用陪跪答谢,喂,你是看不起我吗?”崔澹怒火中烧,一双眼睛死死瞪向她。
叶青微笑着回视:“该说我是将你看得很重很重,才会陪你一起长跪,难道我会这样陪任何一个人吗?”
他所有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嗓子里,崔澹撇开头,不满道:“你一向甜言蜜语,谁分得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若是真的,那我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崔澹将手指缩进袖子里,轻咳一声,目光却扫来扫去:“管你是真是假,快点起来,这石板路冷死人了。”
叶青微笑容温和,那温柔妩媚的眼眸在琥珀色的阳光下散发出动人的神采。
“你不用再说了,我决心陪你,自然不会轻易起身。”
崔澹耳廓上的红渐渐蔓延到脸颊,他死死垂着头,干巴巴道:“那就任由你。”
“喂!喂喂!”
“嗯?”
崔澹的手指抠着自己的衣袖,凶巴巴道:“你不要再看了!”
“为何?莫非我能将你看化了不成?”
崔澹“切”了一声,依旧没好气道:“我渴死了饿死了,你快去给我找些吃的喝的。”
叶青微摇头,目光流转,柔情百转,道:“我陪你渴着饿着。”
“你这人真是烦人!我讨厌你身上的香气,闻着就让人心烦气躁,你离远一些不成吗?人家讨厌你,你还眼巴巴凑上来,做什么?找骂吗?”
崔澹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却仍旧不敢抬头去看她,似乎只要看了她一眼,这些好不容易出口的恶言便无法再说下去,然而,直至他说的口干舌燥,叶青微也没有行动,没有说话。
他嗓音嘶哑道:“你到底听没听见我说的?”
叶青微笑道:“都听到了,可是,你说这么多难道不渴不累吗?”
“你——”
崔澹就像是无精打采的猫儿,傲慢道:“你等着,我不会再理你了。”
“嗯,好,”她依旧温柔,“你不理我,我理你就好了。”
她的温柔就像是泛滥的洪水,一下子就淹没了他,而他也在这样似水的柔情中渐渐窒息。
“真是讨厌啊……”他无力地闭上双眼,他讨厌这种感觉,这种心神被别人扰乱的感觉,这种依靠别人幸福快乐的感觉,若是依赖过重,一旦这样的温柔与柔情撤离,他便再也无法适应,最终只能一步步沦为被人摆弄的傀儡。
可是,同富贵容易,共患难困难,天下间再有哪一个人能陪着他在这处青石板路上跪上三个时辰,正因为生于高门大户,他才更知道所谓的骨肉亲情也不过是利益与利益的交换而已,若是无利可图,还有谁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没有了,恐怕再也没有了。
少年正是多情时,一朝倾心相交,便是白首如故。
两人就这样一起跪了三个时辰,等到时辰到的时候,两人都已经膝盖发麻,站起不来了。
崔澹从未如此狼狈,他好不容易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还要颤巍巍地去扶起叶青微,叶青微脚下一滑,却又将他压的半跪了下去。
“你非要陪,这下知道下场了吧?后悔了吧?”
叶青微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笑眯眯道:“你我现在也算是共患难的好友了吧?与好友一同受苦便不觉为苦了,又怎么会后悔呢?”
崔澹撇开头,避开她甜腻的气息,嘴上不满道:“谁跟你是好友了,你不要想得太多。”
叶青微脑袋一歪,直接枕上了他的肩头,谁知道这样温存的动作却直接让他炸了毛,他摇晃着她:“快起来!快起来!”
“不要,我已经走不动了,好阿澹帮帮忙吧。”她神情柔弱,声音可怜,简直恨不得让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崔澹哼唧了一声道:“别跟那个人一样叫我阿澹,难听死了。”他重新扶起叶青微,两人颤巍巍地在一旁的台阶上坐下,艰难地将双腿伸直。
叶青微锤着自己的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崔澹瞥她一眼:“笑无好笑。”
叶青微歪歪头,柔声道:“我是在想,刚刚咱们互相搀扶的模样像极了老太婆和老公公,也不知道当我老时会是什么一番模样?”
“红颜迟暮,难道你还很期待?”
“为什么不呢?凡是人生必经的过程我都很期待,红颜迟暮总比横死来的好。”
“横死?”崔澹骤然抬头,“什么横死?”
叶青微眯起眼睛,她本准备回忆她从城楼上坠下的情形,脑海中却莫名插入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潮湿酸臭的水牢,一个垂着三千青丝的男人额头抵着水牢里的栅栏,似乎在痛苦地嘶吼着什么,骤然,她心口一痛,就像是被人活生生捅了一刀。
“喂,喂!阿软姐?阿软姐!你没事吧?”
叶青微回神却见崔澹在她的眼前挥手,叶青微抬手握住了他的指尖,笑道:“别晃了,你晃得我眼睛都花了。”
“是不是中暑了?你刚才的脸色可不好。”
叶青微含笑回眸:“大概是被你唤我阿软姐吓的。”
崔澹一把抽回了手,恶声恶气道:“难受死你。”
“你脸上有伤,现在腿上也有伤,还好吧?要不然先休息几日?我为你请假。”
崔澹遮住脸,嗤笑道:“即便老师允许,我娘也不会允许的,她可是做梦都像让我超过崔灏,哪里能由得我自由散漫?”
“那你就暗地里偷懒好了,”叶青微手指抵在下巴处,勾人堕落,“没有逃过课,偷过懒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
“歪理邪说!”
☆、第二十二章 郎有情妾无意
叶青微独自去寻太子李珪, 她总觉李珪方才应对陛下时的神情不对。
叶青微步行至水榭,一进门就见李珪坐在案几前, 正对着一本书发呆。
“太子殿下。”
李珪猛地抬头,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 窗外的光映在他的眼角, 让他眼角的伤痕越发明显。
叶青微再上前一步, 李珪猛地跳了起来,惊慌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观殿下方才神色有异, 来去也太快了, 是……”
李珪猛地按住了案几, 扭过头。
叶青微立刻明白:“果然, 殿下并未回宫,你跟陛下说的话也全都是假的。”
李珪抿住唇,神色变来变去, 最终无精打采道:“这些都与阿软你无关, 只要你无事便好。”
叶青微沉默地看着他,他耐不住她的沉默,呼吸越来越急促。
叶青微下拜,道:“多谢殿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珪长袖一甩,径直拦住了她的手,“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关系,况且、况且……都是我的父皇和母后, 即便我犯了欺君之罪,也会无恙。”
他紧张之下自称也随之改变。
叶青微望向他, 李珪为使她放心,还轻松地耸肩笑了一下。
叶青微突兀地抬起手,手指凌空抚摸着他眼角的伤痕,轻声道:“你这处伤痕是如何来的?”
李珪一愣,眼神游移。
——她是知道了什么?
他的手指按上了她的手背,轻轻捏了一下,发现这并非是幻觉后,便立即加大了力气。
叶青微不解地望向他,李珉实在坚持不了与她那双眼睛长时间对视,只得垂下头盯着她的唇,叶青微的唇唇角微翘,即便她什么也不做,那双唇也像是在微微嘟起等着人来亲吻。
他偷偷红了脸,张皇道:“你是又听了什么传言吗?”
叶青微抿抿唇,李珪更加不好了,他低声道:“你放心,我母后那时只是心情不佳,一时失手。”
叶青微眨了眨眼睛,李珪一直不肯提起他伤口的来由,如今她是要了解这个秘密了吗?
“当时一定很疼吧?”她声音轻缓,像是在为他疼。
李珪的心就像是被一只鱼钩勾住了,一扯一扯的疼痛,他却并不难受,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他捂着眼睛,低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即便当时疼痛,现在也记不得了。”
叶青微轻声道:“我见你总是会忍不住捂着那里,便以为你还会隐隐作痛。”
李珪沉默,许久才道:“如今再痛,痛的也不是伤处了。”
“也许,在你们看来帝后和睦,举案齐眉,实际上,我母后……”他顿了一下,“不喜欢我太像陛下。”
叶青微不作声地打量着李珪,并未发现他有何处与陛下相似,两人一个壮硕如浩然青山,一个清丽如雾气缭绕的溪水。
李珪也明白她的疑惑,捂着脸笑道:“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当年我是很像父皇的,又想像他一样当个英雄,便积极学武。”
“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叶青微轻声劝阻。
两人坐在席子上,李珪捂着脸痛苦地弯下腰,哑声道:“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他越弯越低,最后忍不住双臂抵在了席子上。
“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母后为何不喜欢我呢?当年,我学会了一招剑招,原本是要演示给母后看的,可母后一直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自己的面容,无论我如何撒娇她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一急便拉住了母后的衣服,将她的衣服撕破了一道小口。母后突然转头冷冷地盯着我,眼睛像是幽暗的烛火,我道歉,我后退,母后却拽着我,将我的头撞向铜镜,梳妆台上还放着簪子、耳坠一些尖锐物件儿,我眼角的伤痕便是出自那里。”
他整个人匍匐在席上,缩成了一团,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刺猬,努力将自己柔软易伤的部位保护起来。
“因为母后对我生气,父皇也认为是我有错,便让我在宫殿门口罚跪,他则不断安慰着母后。”
李珪整个人都在发抖:“事后,父皇责怪我不孝,并说母后是身体不适才会如此对我,命我不可以怨恨母后。我不想怨,也不想恨,可是,这种心情完全不由我自己控制,我怕,我怕他们会再次伤害我。”
叶青微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按了按,安慰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事情,无法体会你的情感,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御医的伤药也无法让伤口愈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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