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装相是给谁装的?瞧你背后都湿透了,当真是吓的不清吧?”澄娘声音轻柔,“若是我……”
“休要再说,当年既然下此决定,我便从未后悔过。”
“可是你……”
叶明鉴急道:“无妨,大概是闲散的日子过得太久了,竟忘了自己时时走在刀刃之上。”
“都是我连累了你。”
“你我夫妻本是一体,何谈连累不连累。”
澄娘沉沉叹息一声。
“我早已想好,此次带领弟子游学之后,我便向陛下乞骸骨,你我归隐山林,渔舟唱晚,岂不潇洒快活?”
“你一身才华,本应青史留名。”
“但若没有澄娘,纵使青史留名也痛苦一生,莫非澄娘忍心见我形单影只,孤苦无依,相思至死?”
澄娘笑着点了一下他的脑门,斥责道:“老不羞的,女儿都那么大了整日里还说这些话,当真是为老不尊。”
“哎,澄娘此言差矣,我只是以身作则教导阿软何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澄娘笑道:“够了够了,阿软何须你来教?我倒是觉得阿软无意饮水,可是弱水三千却挣了命往她身上泼。”
叶明鉴仰头大笑:“果然知女莫若母。”
澄娘声音更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那你便是我的福,你不是一直想要走出宅门遍游名山吗?等到归隐后,我便与你一同放歌天下,遍游江山。”
叶青微扶住墙,越发小心让自己不要暴露行踪。既然叶明鉴和澄娘恐怕都不希望她知道两人身上的秘密,那她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了。
正在这时,她的头突然一阵剧痛,就像是有什么尖锐的记忆从她脑中破土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叶青微:爹,请不要随便立下归隐FLAG
☆、第二十四章 饮酒作乐
叶青微紧咬下唇, 额头抵住墙面,眼前则是惨烈的红, 带着咸腥的水汽、张狂的笑声和无奈的叹息,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她头脑中的堤坝。
她努力去捞浪涌中的记忆, 却是满手水中月, 被捞起时已经破碎不堪, 无法认全了。
叶青微盯着自己的掌心,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叶青微, 你究竟是谁?
她以为自己只是若干年后的叶青微, 可是脑海中总是会断断续续浮现不属于她的记忆。
叶青微摇了摇头, 暗道: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偷偷摸进房子里, 就见那最后一坛澄明酒正摆在博古架上,与玉如意、金菩提放在一处,叶青微偷偷拎走。
她摇晃着手中小小酒坛, 轻轻吹了吹红封口。
“世间能有什么不朽?纵使身死, 只要澄明酒的酒方在,我便与娘子永存世间。”
“纵使你我被人唾弃遗忘,象征你我的澄明酒在,我便与郎君同在。”
一男一女的声音响起,声音熟悉无比,叶青微猛然捂住额头,身体摇摇欲坠。
“阿软, 本宫护着又如何!”
“小王……赔你一命。”
“对不起,让你黄泉路寂寞了, 等等朕,朕这就来。”
无数的声音塞满了她的脑袋,她却全无印象。
“阿软姐?阿软姐!”
叶青微回过神,眼前却探来一只手,李珪一把拍开李珉的手,担忧道:“你还好吗?”
叶青微点头,随即笑道:“我没事,刚刚只是在想些事情,咱们上去喝酒吧。”
“这恐怕是最后一坛澄明酒了吧?这样真的好吗?”李珉接过叶青微手中的酒坛,“老师和师娘会不会生气吗?”
“不会的,只有人在,酒就还会酿出来的。”
李珉点点头,李珪则绕着摘星亭走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梯子,慢慢爬了上去,李珉随后。
“你在为老师和师娘担心?”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
叶青微回眸,李昭虽然为人高冷,却细心的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说。他向她询问这些,很显然,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早已不一般。
“是有些担心,若是众人皆浊我独清,独清的那个反倒成了异类,我想此中滋味没有人会比殿下更清楚了。”
李昭望着她,落日余晖铺展在他的眼中幻化成一场绯雪,他神色舒缓,却一言不发脚踏上亭柱,单手抓着孤亭檐角,如白鹤展翅,轻轻松松地翻上了亭顶。
叶青微也与他动作一致蹿上摘星亭。
两人都找好位置坐下了,李珪和李珉才磨磨蹭蹭地爬了上来,兄弟两人看到屋顶上潇洒的李昭、叶青微脸色一时尴尬,李珉的脸皮更厚一些,腆脸笑道:“路有千万条,我和皇兄选的这条要更稳妥一些。”
李珪没有接李珉的话,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昭,似乎要从他几乎冰封的脸上找出他真实的心意。
“从未见皇叔对谁如此好过,看来在皇叔心中阿软也是不一般的,皇叔是对阿软青睐有加,亦或是……”
李昭如冰雪的脸上映着晚霞余晖,宛若正在燃烧的坚冰,冷淡道:“青眼白眼不都是眼。”
李珪一噎,又忍不住捧着心口道:“阿软对皇叔也是甚好,对本宫则无情甚多。”他越说越小声,越说越委屈。
叶青微轻轻一笑,明眸善睐,眼中浮动着云霓彩霞,恍惚竟似有艳气钻出,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口中道:“多情无情不也是情?”
李珪遭受二连噎,心碎的无以复加。
李珉慌忙打圆场:“来喝酒吧,这酒香一直萦绕在我鼻尖,我都馋的不行了。”
李珪恹恹地坐在叶青微一边,就像是久旱的秧苗。
叶青微敲了敲酒坛的封泥,慢慢揭开,浓郁的酒香一下子炸裂开,晚霞一点点收敛,似乎连太阳也耐不住这样的酒香,熏熏然落入山后。
“真正的好酒单凭酒香便可以醉人,今日我终于得见单凭酒香醉人的酒了,”李珉笑容温和,觑着叶青微,“多谢阿软姐了,只是……手上的伤没有关系吗?”
“伤?”李珪猛然道:“阿软你受伤了?谁、谁竟敢!”
叶青微知道他指的是她被不小心烫伤的事,便笑道:“早已无碍,只是我不小心而已。”
“算了算了,这酒还是不喝了,”李珪连连摆手,“若阿软实在想喝等下次本宫去宫中酒窖给你取些珍品。”
“太子这样说可是晚了。”叶青微眯着眼睛,双手捧着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激荡的粉色酒液溅上她的睫毛,像是一片融化的桃花,未饮尽的酒顺着她花一般的唇角滴下,宛若花心凝露,那些凝露蜿蜒而下,嫣红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渗进她单薄的衣襟中,那亮闪闪的粉红花露甚至还挂在她如香雪的双峰上,像是吻痕,又像是花瓣。
“啊——”叶青微长舒一口气,用袖子潇洒地一拭樱桃唇上的残酒,随手一抛酒坛。
李昭衣角一荡,如白云拂面,轻轻松松地接过酒坛。他光拿在手中却不喝。
叶青微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往后一仰,坐在她身旁的李珪和坐在她身后的李珉齐齐伸手接住她,四只手抱住她的腰肢和后背,她则倒在两个郎君的怀中,未梳拢的青丝如黑檀丝绸铺展开。
她半阖双眸,模样娇媚又懒散,既有牡丹的秾艳绮丽,又有菊花的淡薄风姿,淡妆浓抹都是销魂。
“偷得浮生半日闲,且把光阴换酒钱。”
李昭默默看着她,眼中的坚冰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一江水,水波在月光下摇曳,他仰头饮下一口,入口之酒醇厚幽香,一股热气夹杂在酒中,入喉之后“嘭”的一下散开,令人灵魂发颤的暖流涌进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他握剑的手开始发抖,剑鞘与摘星亭檐碰撞发出“叮叮”声响。
“咚”的一下,他将酒放在屋顶,自己却晃了一下。
“这酒劲儿看上去很大。”李珉观两人的神色,简直要对这澄明酒望而却步了。
“看来不让陛下喝果然是对的。”李珪看了看李珉,低声道:“扶好她。”
说着,他松开抱住叶青微,伸手去拿澄明酒。
李珉笑了笑,垂眸凝视着怀中叶青微的面容,她一副欲醉未醉的神态,脸上却一点不显酒醉酡红,风扬起她的石榴裙,冰凉的裙摆扫过他的手背,他顿觉那处瘙痒难耐。
他努力转移自己的视线,便道:“皇兄有何苦闷事情?”
李珪久久不语。
李珉轻笑道:“我知道皇兄不愿意跟我说,也罢,也罢……”他本就不受任何人待见,也被任何人欢迎,皇兄昔日的恩情他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
他依旧没有等到李珪的回答,李珉垂下眸,遮住眼中漫无边际的黑暗,他一抬头,却发现太子李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屋檐上,怀里还抱着那坛飘香的澄明酒。
“殿下?”
李珪像是已经醉的不行,完全没有了反应。
李珉试探着伸出脚,轻轻踹了踹他的腿,李珪依旧毫无反应。
李珉嘴角勾起笑意,狠狠一脚踹在了李珪的小腿上,李珪哼唧了一声,仍然没有睁开眼。
李珪绝对不可能能忍到这种地步,他是真的喝醉了。
“皇叔,你看……”李珉回头,却见一向冷漠如巍峨雪山李昭也躺倒在屋顶上,蓝色的衣袍上甚至沾上了灰尘,李昭却一无所知。
“都睡着了啊,阿软姐。”他重新垂下头,凝视着怀中的小娘子。
他一手环住她的腰肢,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犹豫地贴上她的青丝,一点点卷起,翠眸中倒映着星光与她的容颜。
李珉抿了抿唇,脸颊晕出一抹薄红,他努力地忍着,却还是忍不住微笑,就像是偷吃到糖的小孩子,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还是忍不住整颗心都变成糖心儿的了,黏答答流淌了一地。
“阿软姐,”他小小声叫着她,“我可以再碰碰你吗?你若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他俯下身,慢慢地,慢慢地将额头地上她的额头,李珉忍不住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
她的温柔以待是他出生以来得到的最温暖的时光,明明是要帮太子追求她,可是,他的行为却是一直在拖太子的后腿,非但没有让太子得到青睐,还让她误解太子。但是,阿软姐实在太过温柔了,对待每一个人都是一模一样的温柔,即便太子惹怒了她,她却依旧温柔。
李珉的手捏成了拳头,又压下身子,鼻尖儿磨蹭着她的鼻尖儿。
“阿软姐,就只对我一个人温柔不好吗?”
眼帘垂下,遮住他翠眸中的情感,他自言自语:“是不是因为我出身卑微?是不是因为我身体里流淌着外族奴隶的血液?”
他瞥了一眼一无所知地李珪,低声道:“我若是有皇兄那样尊贵的身份,绝对会更加勇敢告诉阿软姐我的心意。”
“可是,阿软姐也拒绝了皇兄……连皇兄都毫不留情地拒绝,我就更不可能了吧?”
李珉抬起头,将叶青微放到他的膝盖上,他瞥了一眼那坛澄明酒:“一醉真能解千愁吗?”
他捞过李珪手中的一小坛酒,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第二十五章 跳进黄河洗不清
明月高悬, 繁星闪烁,摘星亭盖上一窈窕侧卧的女子睫毛微颤, 轻轻吐出一口艳气。
“嗯——”叶青微伸展了一下腰肢,从胸侧蔓延到蛮腰又到翘臀的曲线越发勾人, 她一翻身仰面躺了下来, 头上是满是繁星的夜空, 就像是碰倒了百宝箱,各种宝石在黑绸上散落。
她摸了摸嘴角和脸上几个地方, 暗想:这些暴君现在怎么全都胆小成这副模样, 偷偷摸摸也就罢了, 吻也不敢吻在正中。
她闭上眼睛, 故意诓骗道:“你们都醒着吧?我听到你们粗重的呼吸声了。”
三人的呼吸声顿时一乱,耐心最不好的李珪一下跳起来,差点没从亭盖上滚下去。
“阿阿阿阿软, 本宫宫宫宫什么也没没干!”
叶青微眯着眼睛笑:“是啊, 太子殿下都磕巴成本公公了,自然什么也不会干。”
李珪想要开口解释,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真是郁闷极了。
李珉直到这时才慢慢睁开眼,眼睛里清醒一片,口中却含糊道:“唔——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啊,看来酒劲儿确实很大, 刚刚听到皇兄的声音,是发生了什么吗?”
李珪大舌头道:“没啊, 没什么。”
李珉探出一截手指,轻轻抹过下唇,露出甜蜜的笑意,那双绿眸宛若春意盎然杨柳岸。
“阿软姐,你家的澄明酒当真好喝的要命,入口浓厚,米香中带有花香,还有一丝清凉的甘甜,”他舔了舔唇,说的是酒味,又好像说的不是酒。
叶青微发出略微沙哑的笑声,这种酒醉春眠后的笑声勾的人嗓子发紧、下腹发烫,她却一副全然无知地模样道:“太子殿下以为如何?”
“呃——”李珪挠了挠头,怎么说呢?难道说他一时喝的快,完全忘记品味味道了?
“就像阿珉说的那样,极好极好……”李珪视线一转,立刻转移话题道:“皇叔怎么还没有醒?莫非皇叔不善饮?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叶青微的视线从星空落到李昭的身上,只见他紧紧闭着眼睛,那张如冰雪一般的面庞更白更冰了,他的手死死攥住,手背上甚至有青筋崩出。她的视线扫过他的周身,顿时了然,他怕是要忍受不住身上的不洁了吧?
叶青微笑道:“嘘——,大家仰头看。”
不明所以的李珪和李珉都仰起头,心神顿时被缀满星子的夜空所摄,一时之间,摘星亭上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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