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吓人,谁知道陛下怎么突然就疯了?”
“嘘, 小声一点。”
“我见到孟御医端着一盆花从校场边经过, 陛下原本正在弯弓射箭,不知怎的,突然调转箭头,一箭射中孟御医的心口,血一下子喷了出来,天!”说话的女官打着哆嗦,一旁的女官连声安慰。
“孟御医多好的人啊, 怎么就……我真怕有一日陛下也会突然对我射来这一箭。”
“不怕不怕……”
柔软的安慰声传进耳中,叶青微手中的书本骤然滑落。
她望着自己的腿发呆。
王子夏既然已经预料到了这一桩, 想必早有准备。
“崔先生,陛下传你前去。”一个小太监站在窗口,白着脸笑道。
又是一个眼生的,自从崔观音去世,李爽身边伺候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好几波了。
叶青微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上一件新熏香的衣服,去面圣了。
一进入宫内,叶青微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里宛如冰窖。
大同宫的窗户密封着,遮挡着厚厚的帘子,宫内各处都摆放着坚冰,幽暗的灯火摇摇晃晃。
叶青微摸了摸手臂,缓慢地走上前,唤道:“陛下?”
并没有得到李爽的回应。
叶青微缓缓朝内室走去,越走越冷。
她转过一座屏风,才发现李爽。
此时,他正坐在一张凳子上,呆呆地望着身前床上的人。
那是一座用冰块雕刻成的床,上面的女人正是身穿着大礼服、头戴凤冠的崔观音。
因为李爽迟迟不肯下葬,崔观音的面容已经有些隐隐腐败了。
“陛下。”
李爽没有转过头,哑声道:“阿音对你说了什么,你说吧。”
崔观音对她说的话,她跟李爽说纯粹是在自己找死。
叶青微眸子一转,又开始谎话连篇,两辈子过来,她对崔观音和李爽都太熟悉了,即便是谎言听上去也像是真话一般。
谎言的要点是:你要说出让他们想要相信的谎言,只要他们想要相信,即便谎言不完整,他们也会自顾自地替你补全。
李爽压着声音道:“我竟不知原来阿音也是爱朕的。”
他转过头,眼中不满了血丝,黑色的瞳孔像是浓稠的红。
叶青微放低声音诱哄:“是啊,娘娘爱着陛下,陛下千万不要忘了娘娘,要不然娘娘会很伤心的,不是说世间有灵魂的存在吗?娘娘的灵魂一定在看着陛下的。”
李爽一怔,眼中翻滚着浓烈的情感,那些情感几乎要让他的理性压抑不住了。
“灵魂……她死了,她抛弃了朕!啊!”李爽大吼一声跳了起来,他拔出随身带着的宝剑,挥剑乱砍,砍断了明黄色的罗帐,砍断了烛台,掀翻了桌椅,一剑刺入冰块中。
“啊——啊啊——”他像一只负伤的野兽,偏偏有人还要将他的伤口一而再再而三地撕扯开。
李爽一脚踏在冰块上,双臂用力,抽出了剑,他一个转身,赤红的双目盯住了叶青微。
叶青微双手交叠放在袖子中,平静的看向他。
李爽握着剑,猛冲过来,高高举起朝她劈了下来。
就在她漂亮的脑袋要被他劈成两半的时候,李爽猛地停住了手,他吸了吸鼻子,眼中的赤红渐渐消散。
叶青微轻声道:“陛下,您请早些休息。”
“哐啷”一声,李爽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许久,他才茫然的“哦”了一声。
叶青微恭敬退下,就在要出门的时候,李爽的声音传来:“以后,你在朕身旁伴驾,若是朕失去理智,你拦一拦朕。”
“臣遵旨。”
自此以后,无论是朝上朝下,叶青微都站在李爽身后,当真是一时风头无两,却无人敢诋毁什么,毕竟当李爽陷入疯狂,想要随意杀人的时候,只有她能拦的下来。
总之,只有她在陛下身边,群臣便觉得自己上了一道保命符。
“崔先生果然厉害非凡,莫不是观音托生的?这才能化解血光之灾?”
“上一回,陛下的刀都抵在老夫的脖颈上了,就差那么一丁点,老夫就要殉国了,多亏了崔先生啊,崔先生是老夫的救命恩人。”
叶青微垂眸,谦逊道:“诸位大臣是国之栋梁,又是陛下信任的人,若是陛下因一时失手而伤害了诸位,想必也会追悔莫及。”
“不不不,崔某当不得这些夸奖,只是崔某运气好,运气好罢了。”
叶青微听着这些人的恭维,态度谦逊,为人谦卑,惹得这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大臣交口称赞。
她心中却不住冷笑。
当日骂她是女妖帝的是他们,如今称赞她是救苦救命的观世音菩萨的也是他们,当真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随意定人的名声。
最可怕的还是,不少人不是活在苦苦维持着好名声中,就是疲于奔命想要得到一个好名声中。
她这辈子可学精了,一只黑羊混在一群白羊中必然是被迫害的对象,她要披上更加洁白无瑕的羊皮,活成白羊眼中的圣人,成为白羊中的领袖,就能将他们这些人随意带到她想要带去的方向。
轮休的日子很快到来,叶青微穿着一身灰色不显眼的女装,头戴幕笠,默默出了宫门,朝着约定的地方前进。
没等她走几步,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
叶青微朝旁边一躲,只见王子尚一身红衣,骑着白马,眉目灼艳明丽,像是一朵怒放的海棠花,他驱马从她身边跑过,带起一阵风,吹起她的幕笠。
叶青微白皙的指尖探出,压了压轻纱。
这时,又有两匹马经过,只见坐在马上的男人发丝乌亮,编成好几束辫子,这些小辫又盘在头顶被一顶金冠拢住,他耳朵上是亮闪闪的金耳饰,腰间是亮闪闪的金腰带,就连大马的辔头上都带着金铃铛。
当真是鲜衣怒马的富贵郎君。
身后那骑着黑马的男人,壮硕的像一座小山,他眉头紧锁,满脸坚毅,肌肉虬结的手臂像是玩着孩童的玩具一般挽着缰绳。
三人三骑从她身旁飞奔而过。
叶青微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开,没走两步,突然又听到马蹄声。
叶青微一抬头,透过朦胧的轻纱望见王子尚的艳丽的脸庞。
他手里拎着一个红色的马鞭,用鞭子手柄蹭了蹭下颌,若有所思道:“果然有些在意……喂!”
他将马鞭朝前一递,要掀开她的帽檐儿。
叶青微迅速后退了一步。
“咦?动作很快嘛,”王子尚灿烂一笑,“好姐姐,帮帮忙,把帽子掀开让我看一眼呗,就一眼。”
硬的不成就来软的,果然是张狂的王子尚啊。
王子尚和王子夏不愧是双生子,一个张狂,一个疯狂;然而,两人虽然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气质迥然不同,一个放纵洒脱,一个邪佞妄为。
“你要做什么!”李行仪调转马头回来。
王子尚笑眯眯道:“做什么?我的心告诉我,这个人会是我的娘子呢!”
李行仪看了看头戴幕笠的叶青微,又望了望王子尚,突然道:“你怀疑……”
王子尚朝他眨了一下眼:“阿行,这回你可不能跟我抢,这次可是我先找到宝物的。”
李行仪歪歪头“哦”了一声,突然抬头望向街口,惊慌道:“快走,你情敌姓崔的那个来了。”
王子尚下意识看过去,街口却只有一个正停马远望着这边的魏无敌。
就在同一时间,李行仪突然弯腰抱住叶青微的纤腰,把她带到马背上,接着一抖缰绳,胯下的大马立刻冲了出去。
王子尚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李行仪!你个混蛋!”王子尚一抖缰绳立刻追了上去。
李行仪这一身骑术在行伍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不是王子尚这等打马游街的郎君能比得上的,不过片刻,李行仪的马屁股就消失在了街角。
等王子尚追到街角,却已经看不到李行仪的身影了。
王子尚愤怒地打了一个响鞭,怒道:“李行仪,我要跟你绝交!绝交!”
叶青微侧坐在马背上,双臂抱住李行仪的脖颈,瞥了一眼后面气急败坏的王子尚,掐着嗓子道:“这位郎君,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李行仪的金耳饰叮当作响,他低头看了叶青微一眼,抿紧唇,低声道:“我虽然少言,可我不是傻子,你不要骗我。”
叶青微无奈地缩了缩身子。
李行仪手臂一抖,手臂越发缩紧,哑声道:“不要乱动。”
叶青微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立刻停止移动,无奈道:“你和王子尚不是好友的吗?”
李行仪抬了抬下颌,她的发丝搔在他的脖子上,好痒。
叶青微发出一阵轻笑,像是话本中的狐精:“你们这脆弱的友情啊。”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尚:绝交,我们绝交!
李行仪:撕吊,我们撕吊!
叶青微:你们这塑料花兄弟情~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因为她爽啊!
李行仪放弃似的压下头, 下巴抵住她的头顶,哑声道:“你以为这是为了谁?”
叶青微揪住他的袖子, 轻声道:“你想要带我去哪里?”
李行仪想了想,话还没说出口, 整个人就因为想象而面红耳赤了。
“天涯海角。”
“阿行, 许久未见, 想不到你也变成这样的人了,”叶青微掀起幕笠, 仰头看向他, “快将我真诚的阿行换来, 不要油嘴滑舌的这一个。”
李行仪咬了一下嘴:“我、我想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叶青微惊讶道:“我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子。”
“肯定不是我这种话都说不好的。”他黑如宝石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忧郁。
叶青微笑:“我喜欢对我好的。”
李行仪的眼眸本就纯黑不掺杂质, 听了她的话,那双眼睛更像是涂了蜡,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光。
“我听阿尚说……”他盯着她的眼睛, 一句一顿, “你跟……”
“嗯?”叶青微笑盈盈。
李行仪止住了话语:“没什么了。”
分开这四年,他上过战场,他不想借着家世升官,便抢着做先锋兵,在敌阵中杀进杀出,身上有刀伤、剑伤、戟伤、箭伤,他都不曾怕过, 可此刻他却怕了,他怕从叶青微的口中听到自己不想知道的事情。
叶青微体贴地跳过这个话题:“将我放在三清楼前。”
李行仪调转马头, 低声道:“这三清楼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四年前分别的洛川城。”
“青山三清吗?”
李行仪不敢看她,他狠狠地抓住缰绳,缰绳深深勒进手掌中。
思量了许久。
“阿软,我说……我是说……我的意思是……”他喉结移动,终于下定决心,“你能不能接受我的追求,我我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到了!”叶青微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告白,伸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
李行仪下意识地勒住了缰绳。
叶青微正要溜下去,李行仪却依旧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不肯松手。
“阿软……”他明明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狼,此时却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他的脑袋埋在她的后脖颈。
软硬不吃的叶青微伸出一根尖尖的手指,抵在他的眉心上,一点点推开他。
李行仪嘴角上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抱住主人大腿撒娇。
没想到四年的时间不但让李行仪更加英俊,还让他的脸皮也更加厚了。
叶青微仰脸一笑:“好,给你一个机会。”
她水灵灵的脸蛋在阳光下,肌肤仿佛剥了皮的鸡蛋,李行仪的舌头发痒,好想……好想舔一口……唔汪!
趁着李行仪失神,叶青微立刻掰开他的手臂滑下马背,在进楼之前,她仔细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转头,李行仪却也跟着下了马。
“我……”他低下头,脸红,耳朵更红,“我等你。”
叶青微眼眸闪过一道光,无可无不可地笑了一下:“我要做的事情有些危险,你最后还是不要牵扯进来。”
危险?
李行仪低低叹息一声,他抬起自己布满茧子的手,那上面还有被弓弦绷过的伤口,这样一双握过剑、沾过血的手,此刻却轻柔地捏着她幕笠上的轻纱。
“现在说这话已经晚了,早早在四年前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就已经无法脱离危险了。”
他使劲儿握住了她的手,又急忙松开,磕磕绊绊道:“不、不要怕,我在这里。”
叶青微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扬眉一笑,眼中锋芒毕露,她本就生的貌美,此时气场全开更像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宝剑,让人爱之,怵之,跪拜之。
叶青微安抚好李行仪,便一人上楼,她在二楼逛了一圈,发现这里有八个包间,分别为“酒色财气,琴棋书花”。
恐怕这个楼也与青山三清脱不了干系。
叶青微在花字间门外敲了敲门,许久,才听到一声懒洋洋的应门声。
这个人便是王子夏的上线了。
叶青微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门一开,便是扑鼻而来的浓郁花香,地上、桌上、窗台上、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怪不得会有这么浓的香气。
叶青微踌躇了一下,她想要开着门,散散屋子里的香气,可想到一会儿要谈的事情,便只好不舍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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