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阳此举虽然莽撞,但也确实是经过她的深思熟虑,选择出来的一个最为合宜的法子。
天意弄人,其实谁也没有做错,只是……
只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可是难道她就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上了么?永远都是他在救她,他在护她,他……
忽地,她脑中灵机一动想到了什么似得,拔腿就朝外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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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芸郡主正坐在台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激烈的战况。随着台上男子的动作,口中轻轻喃喃着:“意注丹田一阳动,左右回收对两穴,拜佛何什当胸作,真气旋转贯其中……”
忽得肩上被人轻轻一拍,她这才将注意力从台上拔了回来,回眸有些惊讶:“帝姬姐姐,——,你去哪儿了,方才都找不到你人,驸马他为何……”
只见昭娇不知从哪儿扯来一块头巾包在头上,只露出半张小脸,造型有些滑稽。她听见佳芸的话却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身来凑到对方跟前:“没办法跟你解释了,现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帮什么?”
“你跟我来——”
铁锤疾扫,直朝沐钦泽的眉心袭去。他向旁疾退,提剑挥开,左手又一拳打在刀疤男子的肩膀上。剑过处,习习生风。
长久的缠斗已经消耗了他诸多的体力,敌方似乎也急了,出的好几招都极其凶险,以命搏命。看得台下众人心惊肉跳,纷纷屏息。
他吃力地应承着,四肢似乎都已经麻木,眼前的一片都不甚清晰。只是凭着习武多年的判断一招一招的闪避着。
脑内也逐渐开始有些混沌,神识脱离出去,仿佛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同他人斗舞。
“你要同我学功夫是为了什么,你可说说?”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穿越多年的时光,语气含糊却又字句清晰。
“保护想要保护之人。”他听见自己回答。
“只是如此么?那我教你。”
保护,保护想要保护之人。
记忆中那个孱弱而美丽的女子,他已经保护不了,那么现在——
那么——
忽然有女子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陈国习的是悬凌派的招式!驸马只要护好下盘,曲径通幽便可!”
接着很快有人怒斥道:“小丫头片子的,观棋不语真君子可懂?还不快闭嘴!”
沐钦泽瞬间神识回身,朝着传声之处寻去,本想看清来人,无奈对手步步紧逼。只得继续应战。
不过有了那女声的的指点,心下清明许多。他刷地架开展式,双眼像流星一般明亮起来。接着精神抖擞舞动剑柄。接连拆了对手十几招,那剑越舞越快,就像一条银龙绕着他上下翻飞,盘绕再侧。
……
昭娇坐在棚下紧张地捏着手绢。佳芸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已经偷偷跑回座位上去了。
现在,一切就看沐钦泽的了。
香炉中的香一寸寸地散去。
好在,在她内心如蚁噬,手心汗湿的时候,外头又传来了将士们的欢呼声,此次的欢呼与之前有所不同的。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热烈,更激昂。
昭娇连忙伸长了脖子向外望,就见台上只余沐钦泽用剑撑着的身子微微起伏着,再无别人的影子。
她连忙脑袋一转,就看到方才那个同沐钦泽打斗在一处的刀疤男子,竟然瘫到在比试台下。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台上的青年,似乎在说什么,似乎又没有。
昭娇这会子一颗心才咽下了肚子。
看来传言不假,陈国和番邦两地相接,很多东西都同出一祖,而且番邦尚武,佳芸果然可以识得陈国武学的破绽。
武判官也松了口气,抱着鼓锤甩甩袖子走上台去。
昭娇此时内心有些羡慕这位判官大人,他可以这么名正言顺地直接上台。
此时她很想直接扑上去拥抱台上那个坚毅而孤寂的背影,多么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了哪里。
……但是她却没有动脚。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咬紧了唇。
她知道自己现在现身,一定会被母亲发现。指不定会又被软禁起来。
她只能默默坐在台下,用手捂住嘴巴,就那样看着他那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的身影。
他撑着剑,半天没有直起他一向挺拔的腰,他看起来那么疲惫,又那么……愉悦。
接着他终于在台下一片,“小心!小心!”中,踉跄着站起来了,接过武判官手上的大周旗帜,像个英雄一般挥舞着,接受台下的欢呼和赞美。
她看到母亲皱着眉却也忍不住为他鼓掌,看到陈国的壮士虽然不快但是也服气地拱手致敬。看到台下的将士们大笑着互相拥抱。看到有少女尖叫,欢欢喜喜向台上抛去手绢。看到有文官落泪,悲悲戚戚当场写下一首颂语。
看到……最后她只看到他,就算被人群淹没,也只看到他。
她就那么看着,在他看不到的方位,为他哭得不能自己。
这世事坎坷离奇,我何德何能,有幸得你相依。
……
“钦泽,你要何赏赐?”女皇紧攥着扶手,声音冰冷地令台下的将士们都忍不住噤了声。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台下有人叹道,简直和一年前,沐钦泽求娶帝姬的画面一模一样。
原来一年之前就是这样的么?昭娇站在人群中,看着他,默默想象当时的场景。
只见沐钦泽拖着剑缓慢地走上前,单膝跪下,平静道,“臣斗胆,想要请陛下封我义弟陈河为护国将军。”
这……台下哗然,未料到沐钦泽的第一个恩典竟然就是替他人而求。
“好啊,好啊,驸马可真是不仅胆识过人,武艺超绝,还有情有义”秦昱先鼓起掌来,颇为赞赏地道,“我终于知道覃熙为何会选你当驸马了,好儿郎!”
闻言沐钦泽唇角似乎微微勾起。不知是为那句赞美,还是为了覃熙。
“准。”女皇脸色不太好看,紧皱浓眉,沉声问道。“还有呢?”
“臣望陛下恩准臣同殿下一起回延川……”
他话未说完,又被众人的议论私语给打断。似是嗟叹似是惋惜。
昭娇看着他那跪着却毫不卑微的身影,揪紧了胸口的衣襟。
“你真不愿留下?”女皇打断他,又问。
“臣当真不愿。”他沉声道。清晰而笃定。
“钦泽……”女皇闭眸摇头,“朕希望你能多多思虑一下……”
“臣心意已决。”
“钦泽”女皇睁开眼,冷声道,“你可知你现在是何等身份?你不仅是延川的世子,你还是我们大周昭娇帝姬的驸马,当年朕就是看你年轻有为才将帝姬许配给你,如今你却不愿入朝为官,你让帝姬如何自处?如何能配得上……”
“母亲!”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将所有人的眼球都吸引过去。
一个鬓发微微凌乱却仪态万千的华贵少女,从分离出一条道路的人群中缓缓走来。
她的脊背是那样的直,她的目光是那样的坦然。她穿着最华丽的绫罗绸缎,信步走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好似去赴死一般的气场。
有人认出她来了,是昭娇帝姬。
沐钦泽闻言急急回身,浓眉轻皱,眼中有惊疑也有紧张。
待到昭娇行至他身边的时候,方才那样一个肃杀四方的人,尽然自乱阵脚起来。
他忍不住道了声,“殿下。殿下怎么没有听……”
话字还没出口。
就见那少女在他身侧直直跪了下去,他听到她说话,清亮又婉转,好似黄莺在唱。
“儿臣,求母亲将儿臣贬为庶人,”她道,“这样儿臣便可与世子相配。”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狂甜!!!昭娇吧一开始嫌弃男主的身份,现在……咳咳,
第72章 娘子
“殿下!”沐钦泽心头火烧般, 急促地出声喝道,“陛下恕罪,殿下还不懂事……”
“你闭嘴!”覃熙回眸瞪他一眼, 拔高声音打断了他, 直了直身子,道, “儿臣心意已决, 请母亲成全!”
这场面太过出乎意料, 众人皆噤,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
女皇面色铁青, 许久, 冷笑一声,“你们二人还真是夫妻情深,既然都这般有决心, 不惜在诸多宗亲和太子面前如此相求, 那朕再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准了。”
闻言覃熙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却又很快地挺起了笔直的脊梁, 她的语调不变, 依旧是那么清亮而坚定:“儿臣,谢过母亲。”
身侧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众人都转眼望去,只见方才还可以强撑着说话的青年,竟然捂着胸口, 从嘴中喷出一口刺目的鲜血。
…… ……
……
京都的夜总是繁华。
月已上梢头,街市上依旧是花灯如昼,人影鱼龙。
不只是有高悬幌子招除顾客的夜店夜铺,还有手提肩挑的小贩往来穿行。勾栏乐坊更是红袖纷招,彩灯摇曳。凤箫声动,宾客如云。
正街一个拐角处,就是京都还算小有名气的悦来客栈。
客栈内间,二楼的走廊上,一个穿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的小丫头,正捧着一个锈了的铜盆,稳稳当当地走着。
她适才走到一间上房门口,里头就出来另一个打扮得像是主子家的姑娘,那姑娘见她来了,毛手毛脚地接过铜盆,道了句,“给我吧给我吧,我自个端进去。”
“殿下,还是奴婢来吧,您一会给它整洒了……”雨丝犹犹豫豫地没彻底撒手。
“殿下什么殿下,你忘了叫我什么了?”那姑娘闻言好似被针扎了一般,瞪了她一眼,反应有些激烈。
“小……”雨丝才开口一个字,却忍不住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哭什么哭啊你!”覃熙呵斥道,“你若是觉得跟着我委屈的话,大可不必做出这般模样,干脆就留在宫里得了,别再跟着我了!”
“小姐何苦如此呢?”雨丝一边举着袖子拭泪,一边呜咽道,“您又怎么不晓得奴婢的心思,奴婢只是觉得,小姐这般……这般实在委屈!”
“委屈什么呢……”覃熙被她哭的心软,嘴上不饶人,语气却放缓下来,“事已至此,我再也是不想留在宫里那个腌臜地,还不如就这样自己给贬了,一身干净得好。”
“小姐……小姐……唉。”雨丝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说话。
覃熙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直接摇摇晃晃地捧着铜盆走进内室。她还真是不太能干这个,端了一会手就打颤,水也颠簸出了好些。撒在地上,明晃晃地倒映着内室的烛光。
拔步床上躺靠着一个人。
他方才一直是闭着眼睛的,见到听到有水花落地的声响混合着脚步声,这才睁开了那双幽深黑润的眼睛。
他见着来人正吃力地举着铜盆,整个人踉踉跄跄地,似乎在寻个可以摆放的地方,动作有些傻兮兮的,忍不住唤她:“快放下,小心手……”
“闭嘴。”回应却是如此冷漠!
对方果然噤了声。
覃熙见他这是精神头还挺足,撇撇嘴走到床边,将铜盆放下。终于折腾好了这盆水后又随便扯了一块帕子,撸起袖管开始给他擦脸。
许是他今日同人打斗的时间长了,原本白如冠玉的面上积了薄尘,覃熙沾了水之后,擦他脸的动作十分用力。
沐钦泽有些心里打鼓,除了上次他被毒之外,哪有受过这般待遇,连忙想要伸手去接帕子自己来。
“收手!”对方甩过一记眼刀。杏眸狠狠瞪他。
“……”他胳膊一僵,不敢动了,顺从地放下手。
接着她摩擦他那张俊脸的手,更大力了。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哑声道:“殿下,别……”
“叫我什么?”将他白净的脸盘擦地泛红的女子,冷哼一声。“哪个是你殿下?这里有什么殿下么?”
他微微拧眉,凝视了她半晌,确定她此时只是愤怒而不是难过后,从口中吐出两个字:“……娘子。”
“什么啊!”方才还怒气冲冲的女子唰地面色通红,好像一颗熟了的果子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你这个人忒……”
他低笑一声:“你可不就是我的娘子么。”
她羞赧,手下报复性地用力揉搓,他这才绷不住,又吃痛地闷哼一声。
“哼!”,覃熙耳朵都染了红,却故意又狠狠捏他鼻梁,“你疼?你这会子知道疼?你今日怎么那么能啊,我的世子爷,你怎么这么厉害啊,和几十个人去打,你嫌命长?”
虽然她知道他是为了她,但是,想起来还是一肚子火气。
他鼻子被她捏住,发不出声,却还是勉力说道,“当时别无他法……我无事的。”
“你……”覃熙恨恨,开始脱他衣服,扒了上衣,看见上面的块块青斑,戳戳,“无事的?无事的?”
他微微吃痛,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抬起那浓黑墨玉般深沉的眼同她对视,沉声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的,只是……覃熙,今日之事……你为何那么冲动,我本想着我扛一扛,便可以解决了,从未想过要你那般……”
他的语气不复一贯的温软,微微带了些肃然。
覃熙听他突然发难,也抽回手冷哼道:“这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意么?你不是一直想带我回延川么?现在好了,这不无牵无挂回延川了,你怎么还来说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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