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川两腿放下来,站直了身体, 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抄起毛巾和面盆, 径直往外走。
“洗澡去啊?”
“嗯。”虞川淡淡地一应,一低头出了门。
离开宿舍楼,陆青崖和沈锐往回走, 路上说起自己的疑惑,“老沈, 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虞川对我有抵触情绪?”
“为了陈珂吧。”
陆青崖一顿,“你也发现, 他俩……?”
“这么明显谁看不出?”
陆青崖哭笑不得,“跟我吃哪门子的醋,我都要走了。”
提交退伍报告的事儿,陆青崖目前还一个人都没告诉, 但沈锐是中队的政治指导员,这方面的消息通常一打听就知道了。
有人进出宿舍楼,停下来给两人打招呼。
沈锐点头示意,接着问陆青崖,“……真准备退?”
“嗯。”
沈锐看他片刻,“老陆,我问你个事儿。林老师的孩子,是你亲生的吧?”
陆青崖不奇怪沈锐猜出来了,人情世故这方面沈锐很敏感,何况他上回还拐弯抹角地找沈锐打听过类似的情况。
“所以,即便我自己不退,这事儿暴露出来,队里还不定怎么解决。”
沈锐却一摇头,“不至于,我说了这事儿操作空间很大,你不满大街嚷嚷眼镜儿是你的私生子,私底下你俩怎么相处怎么称呼,没人会管。这件事毕竟发生在你入伍之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说了,你是队里的功臣,领导多少会顾念这一点。”
陆青崖一时间沉吟,连脚步缓下来自己都没发觉。
沈锐也跟着慢下脚步,“跟林老师商量过了?”
“她这人什么性格我清楚,肯定不会让我退的。”
沈锐瞅着他,“还是舍不得吧?”
“这不废话吗。”
“领导说没说什么时候给你审批结果?”
陆青崖苦笑,“说实话,徐政委刚通知了我,他们决定暂缓审批。”
“为什么?”
“金自强,不是还没抓着么。”
沈锐理解了,“联合行动你在其中作用很大,也是想让你发挥余热了再退……”
迎面一人闷头奔过来,“陆队长!沈指导员!”
是姚旭,不知道从哪儿过来的,一脸的汗。
陆青崖点一点头,“赶紧去洗澡吧。”
姚旭双腿一靠敬个军礼,答了声“是”,越过两人继续往前跑。
刚跑出两步,他忽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陆队长,退……退什么?”
陆青崖和沈锐交换一个眼神,没吭声。
“退伍?”姚旭瞪大眼睛,高声问,“陆队你要退伍?”
“别嚷!别嚷!”陆青崖立马阻止,“整栋楼都听见了!”
姚旭噔噔噔几步跑回来,特委屈地瞅着他,“陆队,你是不是……”
陆青崖不忍心说谎骗他,“姚旭,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我才跟了你一年,你就要走!”
“你不锻炼得挺好的吗,能独当一面了。”
姚旭瘪着嘴看他片刻,一转身气鼓鼓地跑了。
陆青崖:“……”
回干部宿舍,陆青崖去澡堂冲了个澡,回宿舍一看,虞川正坐在他床上。
虞川抬眼,起身,“陆队长。”
“什么事?”
“我听姚旭说了,你要……”
“他还跟谁说了?”
虞川目光往下瞥,“……大伙儿都知道了。”
“嗨,这小子。”陆青崖笑了笑,往床上一坐,拿搭在肩膀上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
“为什么?不能申请让林老师随军吗?或者……”
“虞川,”陆青崖打断他,指一指自己旁边,“坐。”
待他坐下,陆青崖手臂往他肩膀上一搭,“没告诉你们,就怕会这样。离开了部队,今后咱们就不是兄弟了?”
虞川闷着头,不吭声。
“行了,别搞得这么伤感。我提了,领导还没批呢,不抓到金自强,我也别想退……你要不祈祷他在外面多逍遥法外一段时间?”
“那不行!”虞川忙说,“他不落网,还得害多少人……”
说完,他沉默了。
这一刻,他也深感私人感情和国家大义的不可调和。,
“川儿,你是我一路看过来进步最大的。我走以后,不管是李副队接替,或是提拔了别的什么人,你都要好好发挥你的所长,帮着咱们中队继续前进。”
许久,虞川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青崖松开手,拨了拨头发,“还有,喜欢一个姑娘就去追,别那么怂,给咱们中队丢人。”
“……她又不喜欢我。”
“你问过了?”
“没……”
陆青崖恨铁不成钢,“没问过你知道?她现在不喜欢,你就再加把劲儿,让她以后喜欢。”
“我……我找机会问。”
“什么找机会,先去就去。”
虞川定着。
陆青崖抬脚踹他,“快去!”
虞川“嗷”一下跳起来,飞快奔出门跑回宿舍拿手机。
等到了楼下,他才想起来,手机就在自己身上。
摸出手机,拨号,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陆青崖这么做是在岔开话题。
心里伤感灼烧,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他站立一霎,表白的冲动渐渐退去,思考许久,给陈珂发了一条消息。
“每次我出任务的时候,你担心吗?”
点下确认,消息发送出去。
这消息没头没脑的,发出去他就有点想把它撤回,犹豫一瞬,还是自暴自弃地决定由它去。
片刻,手机一震,差点从他手里脱出去。赶紧拿稳了,屏住呼吸,往屏幕上看。
陈珂:“担心。”
虞川捏住拳头,在心里“耶”了一声,手机揣回兜里,高兴地往操场上去溜圈。
雷厉风行,那是陆队的作风,在他这儿,崇尚循序渐进运筹帷幄。
这一晚,除了虞川因为和陈珂的关系有了意外的进一步的进展,因而多少有些高兴之外,其他人得知陆青崖要退役,都有些心事重重。
大家没多交谈,整理完内务就各自休息。
陆青崖却睡不着,抓了吉他过来,没什么章法地乱拨。
沈锐少见的没埋汰他,双手交握枕在脑后,安静地听。
·
三月初,在外窜逃了三四个月的金自强,终于有了消息。
支队开完会,立即在总队的领导之下召集行动。为防止消息泄露,行动的真正目的严格保密,只有少数几人知晓,对外宣称这次近五百人的行动是真枪实弹的对抗演习。
根据禁毒大队和省内其他各市三个多月艰苦细致的秘密调查,确定金自强在省内南部边境,一个叫潭潥村的地方落脚了。
潭潥村是个山脚下的小村庄,南面的高山和老挝接壤,因此常有些不怕死的,试图翻越海拔六千多米的雪山,偷渡入境。
整个村子只有300多户人家,弹丸之地却富得流油。
根据调查,潭潥村的村长,极有可能与金自强合作,在村里设置了不下二十处制毒贩毒的窝点。
金自强除了从老缅越三地拿货,还会定期往潭潥村输送制毒原料,将制好的毒品,输送到西部和南部各省市。
陆青崖和沈锐一块儿坐在运兵车上,望着夜色中起伏的群山的轮廓。
沈锐悄声问他:“给没给家里打电话?”
陆青崖点了点头。
行动一开始,他们跟外界的通话就被严格限制,今天出发之前,他给林媚去了条消息,说要进行两到三天的封闭式对抗演练,期间不能跟她联系。
金自强是条大鱼,联合行动小组成立了大半年,就等着今天收网,为了成功捣毁制毒窝点,同时将金自强抓捕归案,他们不能有片刻的掉以轻心。
凌晨三点半,公安和武警部队抵达潭潥村地界,在村外五公里处集结队伍。
陆青崖向他所领导的机动中队,说明了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
“……以上,就是行动的所有安排,听明白了吗?”
“明白!”
“报告!”
是虞川。
陆青崖看向他,“说。”
虞川目视前方,一瞬不瞬,“陆队长,如果这次金自强被成功抓捕,今天是不是就是你跟我们的最后一次行动了?”
除了驻防的一个班,中队的人都在这儿了。
黑暗之中,八九十人都如虞川一样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八九十双眼睛注视着他,明亮,安静而又认真。
仿佛能听见他们频率一致的呼吸声。
陆青崖喉头一梗。
半刻,低喝:“和行动无关的问题不准再提!还有没有不明白的?”
“没有!”
“都有——向右转!”
全副武装的武警官兵,借着夜色的掩护,向着潭潥村悄悄行进。
陆青崖还如往常一样,冲在最前,机动中队的战士如暗河之中的游鱼,悄无声息地逼近了村子。
没有一句交谈,但大家心情是一样的:
逮住金自强,圆满完成任务,送陆青崖不留遗憾地离开。
第48章 十万深山(03)
凌晨四点, 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村里的总电源被切断,联合行动组分割成若干个行动小组, 分路包抄, 悄悄接近了贩毒制毒的窝点和毒贩的居所。
破门、破窗……屋内的人毫无防备。有的尚在睡梦中,行动组进入的时候还在打呼噜, 有的刚刚只一条腿穿上了裤子, 直接被摁在了地上;有的爬上了窗户,却发现楼下十几杆步枪正齐齐地对着他, 顷刻吓得腿都软了……
行动迅捷,势如破竹, 十五分钟内, 所有目标地点都成功突破, 接下来,公安和武警继续在制毒窝点和毒贩家中搜集证据。
墙壁夹层、冰箱、天花板、抽水马桶……藏毒的地点五花八门。
天快亮的时候,村口的场地前面, 公安干警拍照录像,固定证据。
一个多小时的行动, 截获病毒近200千克,制毒原料3吨,除此之外, 还有手枪、子弹、手榴弹等非法武器装备若干。
天蒙蒙亮,武警战士在村口警戒,准备等公安收尾工作完成,押解毒贩撤离。这时候, 通讯电台传来急促的声音:“这里是总指挥中心!铜湖支队、平东一支队、二支队……立即集合!”
队伍迅速集结完毕,总队领导说明情况:“刚刚接到通报,本次行动的重要目标金自强在我们行动之前就已成功脱逃,目前驾驶一辆白色奥迪,正往山里逃逸。各单位注意,包围外线,逐步搜小范围!目标极有可能携带枪支,如有必要,当场击毙!”
武警和公安雷厉风行,很快在金自强可能下山逃窜的所有路口都进行了布控,只剩下了上山的一条路。
铜湖市武警支队,连同当地熟悉路况的公安干警,准备突入搜山。
陆青崖把地图摊在吉普车的车头,和沈锐、李昊几人研究周边环境。
金自强逃窜的这座山,海拔6000多米,4000米以上常年积雪覆盖,除非金自强能徒步越过雪线上的高寒区域,偷渡到老挝境内,否则插翅难逃。
山上地形复杂,沟壑纵横,遍布杂树、灌木和石滩。
陆青崖强调行动要点:“三个人为一个行动单位,各单位距离保持在一公里以内,随时进行策援。我们没有携带专业的高寒作战装备,务必在雪线以下行动!”
两天一夜过去,一无所获。
越进山里,温度越低,近四十个小时的奔袭,餐风露宿,大家都已十分疲乏,衣服、四肢、脸上,全是让树棘剌出的一道一道口子。
傍晚五点,山里天色已经很暗了,陆青崖让中队的人在原地稍作休整。
他们已经渐渐逼近了雪线,如果仍旧没有金自强的下落,按照指挥中心的要求,就必须马上返回。
陆青崖掰了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晃了晃军用水壶,拧开来喝了两口水,把饼干那粗糙的口感压下去。
抬眼望了望,虞川背靠着树干,咬着牙把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
不只是虞川,他们几乎所有人脚底都已经磨破了。
“川儿,”陆青崖嚼着干粮问他,“累不累?”
虞川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搜山工作很是枯燥,陆青崖试图说点儿什么,来缓解精神紧绷之下,大家渐渐焦虑的情绪。
“川儿,依你的分析,你觉得金自强还在这座山上吗?”
“在,”虞川笃定地回答,“但他肯定比我们熟悉地形,或者……有人给他带路。”
陆青崖一顿。
虞川目光扫过来,“陆队,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次行动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金自强是怎么在我们进村之前就得到消息逃跑了?”
陆青崖不说话。
这一点,他当然有过疑惑。
陆青崖和虞川几句话之间就点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骇人事实,就姚旭,还在心无旁骛地啃着饼干。
陆青崖笑了笑,心说有时候真挺羡慕这小子的,心思简单,活得就开心。
姚旭鼓动腮帮子咀嚼的动作忽然一听,问道:“陆队,你们听见水声了吗?”
陆青崖竖耳,片刻,“……没听见。”
“真有。”姚旭拧紧了水壶,站了片刻,往前方走去。
陆青崖嘱咐:“别走远了!”
他们两天一夜没好好洗漱过了,如果真有水,能洗把脸也是好的。
没走出去两百米,姚旭顿时高兴地嚷道:“陆队!真有水!这儿有个水潭!还挺深!”
陆青崖笑着应道:“你洗把脸过来吧,别耽误太长时间。”
转过头,陆青崖和虞川继续刚才的话题:“川儿,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往这个方向猜。”
虞川摇头,“我们武警系统铁板一块,又不在潭潥村驻防,当然不可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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